第六百四十八章 无心之失
于琢攀爬上去的时候凭着一腔怒火，出人意料的顺利。结果现在他自己也忘记是怎么上去的了，也不知道该怎么下来。
“……”于琢再次闭上了嘴。
这声音并不算大，但是穿透力极强，于琢听得清清楚楚，愕然低头。
最后，苏进说到于正传扑上来，把苏陌和周离一起推下山崖的时候，他终于像是抓住了破绽一样大喊起来：“你说得不对！”他得胜一样地翘起了嘴角，道，“李会长不是说我爸是为了保护那个制伪专家才死的吗？他现在为什么要把他也扑下山崖？”
卢舍那大佛一共十七米，足有六层楼高。
苏进前面为他解释，于琢非常难受。现在他直言说出他的错误，他心里反而舒服多了。
这其中最响亮的，就是于琢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焦急与慌张，整个人已经完全不知所措了。
听见苏进的认可，于琢眼圈更红了。
但接着于琢又难过了起来：“可是我的钱不多，也没本事，要怎么来负责……”
于琢是李会长他们看着长大的，这些长辈们对他的感情非常深。
于琢的眼泪还在往下落，他抹着眼泪说：“但是……”
还好现在人多，也带够了东西，大家七手八脚在下面拉出防护网，让他跳下来。
于琢打死不信，李会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低下头，小声跟龚副会交头接耳，于琢看了他们一眼，恶狠狠地说：“我数十声，十声内，你们告诉大家我爸究竟怎么死的，不然我就要动手了！”
于琢咧了咧嘴，似乎想向他道谢，但是嘴才咧开，眼泪就从眼眶里滑落了下来。他用力抹了把眼睛，对苏进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一点伤害它的意思也没有，刚才拿锤子上去也只是吓吓人……”
苏进抬头看他，淡然问道：“你的父亲已经去世是事实，在你的设想里，他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死法？维护石窟佛像，失足摔落？与文物盗卖集团的罪犯搏斗，光荣牺牲？你觉得应该是这样的吗？”
裂缝贯穿大佛的面部，把它的左半边脸撕裂成了两半。大佛非常巨大，光是头部就有四五米高，这道裂缝长达三米宽，宽约两厘米，看上去极为显眼。
“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事实！”李会长皱起了眉，严肃地说，“你现在这样子，有没有想过你妈？你爸刚走，你要是又出事了，你妈怎么办？”
苏进凝视上方裂缝，泥灰和细小的碎石簌簌而落，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停下来。
刚才的事情旁边的人都是眼睁睁看着的，有人说：“是于琢甩锤子把它砸坏的！”
他在卢舍那大佛的肩膀上蜷起了身体，好像在忍受着什么痛苦一样，下方的人们全部都胆战心惊地看着他。
“哦，你知道我。”苏进笑了笑。
李会长如释重负，连忙招呼人帮忙他下来，一边还转身向苏进道谢：“多谢你劝阻了这孩子，不然还真的有点难办！”他跟着又劝苏进，“正传的事情不要再放在心上了，这小子已经被劝下来了，我们不会再给他上去的机会的！”
他声音里有些哽咽，但有些东西明显已经不一样了。
下面的人全部都惊呆了，于琢半空中就觉得不对，跳下来之后回头一看，脸色马上就发了白。
“这点我也很意外。”苏进突然同意了他的话。
“坏了！”
他语速不疾不缓，讲了机场的事，讲了那份计划书，讲了他来龙门石窟的原因，最后讲了昨天发生他亲身经历的事情。这一切事情他全部都是当事人，前后事件首尾完整，逻辑清晰，细节丰富，一听就知道不可能是编的。
“糟了！”
他们相信，于琢虽然个性比较古怪，但怎么说也是个成年人了，应该能够知道是非，做出应该做的选择。
然而这一次，于琢的颤抖很快停止了。
“那你觉得，你父亲是怎么去世的呢？”一个声音突然问道。
“八段，这么年轻？”于琢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他紧盯苏进，片刻后失声叫道，“你是苏进苏八段？”
“因为我还没有说完。”苏进微微有些怜悯地看着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当然知道！惊龙会全程我都有关注！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于琢一时间激动，但迅速就意识到了现在这是什么场合。他警惕地看着苏进，想起了他之前说的话，变得冷淡了下来，“你是被管委会请来的？你也跟他们是一伙的！”
他深吸一口气，问于琢道，“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查出这背后的原因？”
老实说，他敲得并不算太重，几乎只算是带了一下。
苏进并不介意他的反应，道：“你猜得没错，我昨天的确就在现场。我刚才说我是为了龙门石窟而来，更准确地说，我是为了龙门二十品而来。一个月前，我在机场经历了这样一件事情……”
他冲前一步，扑通一声跪道在了大佛前方，满脸失色地叫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进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石像，说：“石像长年暴露在阳光与空气中，遭遇风化。空气渗入石缝，让石质疏松。它外表看上去没有问题，其实内部已经千疮百孔。那道裂缝应该早就已经存在在内部，你运气不好，触动了关键位置，让表面裂开，内部的裂缝就露出来了。”
于琢明显动摇了一下，但很快又硬下了心肠：“现在说我妈，那你们造我爸的谣，给我爸泼脏水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妈？她现在在家里哭得眼睛都肿了！”说到这里，于琢的声音微微有些嘶哑，接着又说，“不行，今天在这里，你们必须把真相告诉所有人！”
结果大佛发出一声沉闷而诡异的声音，从额角到脸部裂开了一道裂缝！
于琢喃喃自语道：“我不是故意的……”
“你的确觉得这件事情不对？是哪里不对？”李会长急忙问。
于琢盯着他，一时间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问：“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
于是于琢果然就跳下来了。
“但你的确还是太鲁莽了。”苏进直视着他道，“你长年出入龙门石窟，对它的情况应该非常了解。类似这样脆弱的石像应该不少，本应好好保护，你擅自攀爬上去，造成损伤，这个责任应该你来负。”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当苏进说到苏陌展开了滑翔翼，顺着江面飞走的时候，他终于彻底崩溃，大叫道：“不，不可能，我爸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他最爱的就是龙门石窟，比爱我妈还要爱，比爱我还要爱。他怎么可能破坏龙门二十品，帮人把它盗窃出去？”
他抬头看着于琢，道：“我看见你，我就知道，你父亲的确深爱龙门石窟。三十年来他一直在管委会兢兢业业工作，一直为了保护石窟出尽全力，甚至还把你教成了这样……他对龙门石窟的爱不是假的。但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让你失望伤心？我觉得这其中必有原因。”
旁边有人指出了大佛出事的原因，于琢的脸色更加苍白，他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啊！”他连说了好几句，声音都有些嘶哑了。他低头看见手上的石锤，突然一甩手要把它扔开。但这里到处都是石佛石像，他又怕扔开砸坏了什么，再次把他握紧，整个人都不知所措了。
“唉，我也不愿意相信正传会做出这种事。但是事实摆在面前……唉！”李会长连续两声叹息。
他的话发自肺腑，苏进也听得出来。
于琢再次颤抖了起来。
“只是一些感觉而已，具体还要再看。”苏进说。
“佛像被踢坏了！”
“昨天……”于琢显然是个聪明人，他迅速意识到了苏进所强调的时间，与这背后的含义。他说，“你，你昨天也在！”
所以，事情发生之后，他们再三犹豫，还是决定把事情真相告诉他，一点也不隐瞒。
他哽咽了两声，重重点头说：“是我的错，我要负什么责任，我都负！”
“不，我今天才跟李会长第一次见面，昨天见到了龚会长，并没有正式招呼。”苏进道。
另外也有人公平地说：“他的确不是故意的，砸得也不错，只是甩手碰了一下，大佛自己就裂开了。”
两人正在说话，卢舍那大佛的方向突然传来了惊呼声！
苏进立刻转头看向那边！
本来一切应该皆大欢喜，但于琢下来跳下来的时候，手中石锤下意识地往后一扬，敲了卢舍那大佛一下。
他始终紧握石锤，没让他落下。他抹了把眼睛，问道：“我要怎么下去？”
“我也只是如实说出事情真相而已，不过他父亲的事我也不是哄他的，我的确很奇怪。”苏进道。
苏进大步走到他身边，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于琢目光连闪，显然在努力判断他话里的漏洞，但是他绝望地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
但现在看来，他的个性比想象还要偏激，或者说对他爸的感情与信任比想象中还深，以致于今天到这里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当时情况虽然混乱，但苏进的观察力非同常人，所有人当时位于什么位置、在做什么事情，他全部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拍拍于琢的肩膀，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刚才你在上面也小心没让石锤碰到石像。”
李会长也紧盯着他，一方面怕他摔下来，另一方面也生怕他失手落下石锤，砸坏了佛像的什么地方。
“弄坏了，那就来修。”苏进截断他的话，对着他一笑，说道，“我来帮你，咱们一起把它修好。”
于琢听得入了神，他捧着佛像的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我是一个文物修复师，刚刚升为八段，为了龙门石窟而来。”苏进一边说，一边还拿出自己的修复师徽章，对着于琢亮了一下。
“你其实还是相信李会长的话的吧。”苏进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