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三章 神技
接下来，苏进用锤子、刻刀、凿子、錾子等不同的工具，开始对铜盒进行捶震琢磨，去除上面的各种锈层。
他们终于明白，小庄为什么会给苏进在这一项打满分了。
小庄跟着其他修复师的目光，一起看向苏进那边。
他深吸一口气，道，“你辨物得到33分，识器得到33分，执工得到33分，三项相加，总分99，九九归一，向前晋一步。恭喜你，你在本次定段考试中得到了满分！你现在已经通过了定段考试，是一个正式的职业修复师了！”
但现在，所有人看着苏进或捶或刻，没一个人会觉得他会伤到铜胎的本体。
黄三段斜眼看他一眼，道：“用得着你提醒？现在……”他点点旁边拳头大的钟，说道，“已经过了一分钟了。”
然后，苏进从一边拿出用来垫底的木条——这一批材料显然不像之前那批准备得那么精心，木块并没有切割成合适的大小。苏进并不在意，他拿起小钢锯，横竖几下，瞬间就把木块切割成形。
大部分修复师在揭托纸的时候，都是一点点揭的，苏进却完全不同。
重新修复时，首先要把托纸去除，只留下中间的画心。
场内场外，所有人全部看傻，直到这时候，才有人看向时钟的方向。
接着，更为密集的敲击声在祈年殿广场上响了起来，向着四周传播过去。
他所有的动作都做得流畅至极，大片托纸被揭起来的时候，简直堪称奇景。
不等黄三段回答，他就抬起头来，直视黄三段，声音朗朗，“黄三段，黄前辈，现在是惊天下时间，我，苏进，职业初段，向您提出夺段挑战，请您接受！”
尤其是书画修复这一门类，测试的是“揭托纸”。
三段眉头一皱，斥道：“动作快，就很难维持稳定。真正的一线击除了声音以外，最关键的，是每一个动作都要是有效的！它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这一个步骤的工作！”
他干巴巴的声音在周围回荡着，他顿了一顿，看了一眼时钟，道，“嗯，也是在时间之内完成的。”
黄三段他们只看了一遍，他可是看了两遍的。
对他们来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享受了一顿极其美好的修复飧宴一样，但其实，不过才过了五分钟而已。
文物是用值钱不值钱来算的吗？
没想到，在区区一个定段考试上，竟然会看到这样的本领，真是，真是太大开眼界了！
他把铜盒放在桌上，拿起凿子，对着青铜盒比了比，又开始了工作了。
寒风凛冽，声震四方！
他的话说得很慢，目光闪烁不定，好像正在想着什么。
不到半个小时，所有的十一个盒子全部被打开，所有的文物都照“执工”考试中的要求，处理完毕。
苏进没有说话，他看了那个铜盒一眼，手掌在被砸得凹陷的地方轻轻抚摸了一下，万分珍惜的感觉。明明是一个不值钱的文物，在他眼里却仿佛真的宝物。
他承认道，“你做得很完美，这个33分理所应当。”
事实上，这样的缺损不光是由于黄三段刚才的动作造成的。
铜盒在苏进手中的乓锤下延展，恢复，渐渐重归原样。
这一次，敲击从一开始就连在了一起，变成了一条线一样，中间完全听不出任何间隔。
没过多久，锤声停了下来。小庄定晴看去，欣喜地咧开了嘴。
以前的书画，大部分都是装裱过的。装裱的时候，书画背后要衬上托纸。
他先是有点心急，但没一会儿，他的心就定了下来。
苏进轻轻一拍衣摆，向后退了一步，行礼道：“我的考试已经全部完成了，有请各位考官评分。”
20个考官全部都看呆了，片刻后，黄三段身边另一个修复师叫道：“一线击！这是一线击！”
黄三段呆了半天，缓缓才回过神来。
小庄看着他的动作，再次有了之前监考时的感受。
苏进的表情在片刻的沉郁后，再次恢复原样。但他的眼底深处，却仿佛有什么幽晦的东西正在燃烧。
这木头里仿佛本来就有一个生灵，被束缚在里面。现在依靠苏进的雕琢，这个生灵被释放了出来，展现在人们面前。
还好接下来的十件文物，虽然也都是真正的文物，却全部都是本来就有损的，黄三段没机会再破坏它们。
这是一个水磨活计，需要考验修复师的耐心和手上的稳定性。不然，托纸和画风粘得这么紧，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损失画心，那就麻烦了。
黄三段身为一个修复师，这种做法，简直对文物毫无尊重！
过了好一会儿，就如同小庄所想，黄三段终于还是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道：“不错，的确没有任何问题。”——苏进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重试的，他想无理找岔，还得顾及自己的面子呢。
他问道：“我现在是职业修复师了，有了段位了？”
托纸与画心粘得很紧，通常需要修复师用镊子一点点地去掉。
他这是要干什么？小庄完全看傻了眼。
他先对那张书法作品进行了一些处理，考官们和旁观者都跟他隔了一段距离，看不清楚他在做什么。
这种做法需要很深厚的经验与很强的手部控制力，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及铜体。
终他们一生，何尝见过这样的修复手段！
对它们，苏进没再像之前那个青铜盒一样，全部修完才收手。他完成定段考试要求的步骤，就换到了下一件。
小庄看着他的动作，心情总算平复了一点。
此时，场内场外一片安静，无数双目光看着苏进，每张脸上都写着震惊。
这，这也太过分了！
果然，就跟上次一样，铜盒在这样密集的捶打下，完全恢复了原先的平整，除了上面的铜锈有所缺损以外，看上去就像没有被破坏过一样。
但即使如此，前方的考官，以及后面的旁观者们也一个个觉得大开眼界。
就算不值钱的文物，那也是文物，是古代工匠的心血结晶，传达着自古以来的文化信息！
那动作之流畅稳定娴熟，简直大师风范……不，很多他们见过的大师，或者都远有不如！
苏进也跟着点了点头，问道：“既然如此，我就已经拥有了夺段的资格，对吧。”
很快，苏进把铜盒表面的锈层去除了大半。他做得很有分寸，还留下了薄薄的一层。这青绿斑驳的颜色平铺在隐约的铜色之上，显出一种独特古朴的美好。
这一刻，所有的20名考官全部都站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五分钟，不过五分钟！
然后，他这才把铜盒放到一边，打开了第二个木盒。
不远处另一个修复师忍不住插嘴道：“那动作快一点，瞎敲也可以做到啊？有什么稀奇的？”
此时，苏进的手保持在一个极小的活动范围内，手掌和锤柄，几乎化成了一道虚影，只有锤头仍然清晰可见。
片刻之后，只见他揭起托纸的一个角，手腕轻轻一抖，书心后面的托纸整个儿被揭了起来！然后苏进手轻轻一抖，托纸被放进了旁边的清水盘子里。他顺手往书心上面喷洒了一些清水，防止它失去托纸的保护后，干燥断裂。
黄三段状似和蔼地笑着，以着一种面对后辈的亲切，点了点头。
他对黄三段说出那句话之后，重新回到工作台旁边，道：“你可以开始计时了。”
任何人看清他的动作，都不会觉得是“瞎敲”！
然后，他一手执木，一手执刀，木屑在他的指间，像雨水一样纷纷而落，木块以极快的速度在他手上成形。
垫木瞬间成形，苏进的动作更如流水。
在所有的十一个操作里，他全部都展现了极其强大的能力。这能力，简直不能用基本功来形容了，就是实力！强大的实力！
而这，不过只是一个用来捶打的垫木而已。
他生怕自己一松手，就会走过去，对着黄三段的脸上来一拳。
小庄正要说话，突然发现苏进的动作并没有就此停下来。
这种修复技艺，堪称神技，完完全全的大师手笔，不给满分，都说不过去！
那位三段紧盯着苏进那边，又呆了一会儿，才说：“这，这是我听我师父的一个前辈说来的。必须要在捶打中做到极致，才有可能出现。修复师捶打青铜器，恢复它形状的时候，锤声连绵不断绝，无点成线……名为一线击！”
苏进的动作同时也让黄三段张口结舌，完全说不出话来。听见旁边同事的话，他愕然转头，问道：“一线击是什么？”
他干笑一声，道：“这样啊，嗯，的确做得不错。”
定段考试的“执工”一项，一共需要修复十一个门类的文物，每类一件。
他挑起唇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完美！”
他说得铿锵有力，听见他的话，苏进却没有什么激动的表情。
这在书画修复里几乎是必经的一项。
但就算他用挑剔的目光再三打量，也看不出，他的修复过程里有什么错误。相反，他的动作甚至不是只用“标准”这个词可以形容的，如果要小庄来下个定义的话，他只会说出一个词——
小庄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还在心里盘算，想要找个借口，扣掉苏进的分，让他达不到“九九归一”的程度！
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锤头每一次落下，都是落在一个极小的区域里。如果看得够仔细就会发现，他在每一个部分都只会敲一下，下一刻，锤头就会进行微小的移动。
这件青铜盒本来就是留给低段修复师们练手用的，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锈蚀层，青绿发白，好像曾经在地度埋藏过很久似的。刚刚被黄三段一砸，青白色的锈蚀层受到震动，剥落了下来，看上去斑斑驳驳，非常难看。
小庄在旁边气得发抖。他紧紧地握着椅子扶手，因为太紧，手背上连青筋都冒出来了。
第二遍看的时候，他失去了第一遍时的震惊，能够更加冷静地旁观苏进的工作，在心里给出评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