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疤痕
那团东西，此刻，圆碌碌的眼睛直直的望向林语尘。
两只耳朵紧紧贴在头上。
眼神近乎哀求。
过了半个多小时后，天色微亮。
现场段之洋的尸体已经移走，留下一滩乌红色的血迹。
天空此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纪忍跟着林语尘上了车，瞅着他怀里用警服裹着那团血糊糊的玩意儿，想起在无头女尸现场出现的猫毛，他抓了抓眼下的皮肤，暗自道：“不是吧，阿sir，凶手还真是只猫？”
连周坐在副驾，扭过头来，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忍不住一顿猛夸：“可以可以，被害人被一只猫胁迫跳楼，嫌疑猫打算通过被害人家的马桶下水道畏罪潜逃。纪大警官这脑洞相当可以，不愧是我们警局第一”
纪忍翻了下眼皮，打断他：“第一什么？”
连周：“说不出来，会被‘哔’掉。”
纪忍怒了，高声道：“什么意思啊！为什么会被哔掉！！”
姜溶不知弄来什么东西，挨个在几个年轻人身上洒了一通。
吴童捏着鼻子，一阵干呕，边呕边摇头，脸上终于呕出点人类的血色：“姜、姜法医这、这是什么啊？”
姜法医：“驱邪水！干我们这行的，有些东西，你们还真别不信！我这配方可是很珍贵的，一人微信转我十块钱。”
顿时遭到车内的人齐声抗议！！
纪忍甚至放弃了继续掐连周的脖子，转头嚎道：“我能举报你敲诈勒索国家执法人员吗？”
姜溶哼了一声，“等那邪灵阵的主人回来找你，别哭着来求我，你个圈圈！”
“咳咳咳咳咳”连周险些被纪忍那狗勒死，好不容易喘过点气，差点没被这味道直接送走：“阿姜同志，您一个堂堂法医还信这个？”
姜溶一边擦着他的宝贝罗盘，一边数落着这几个小年轻：“知道为啥那么多伟大的科学家后期改了行不，所学半径越大，画出的圆接触外界的面积就越广阔，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懂个屁！你个小三角。”
连周：“”
纪忍：“哈哈哈你个小三角哈哈哈哈！”
连周瞥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脸笑我？我好歹是个直的。”
纪忍：“”
林语尘坐在最后那排，一言不发，干净的警衣被四四方方折成一个小窝，窝里探出一只圆滚滚的小猫咪的头来，听到前边的人大声说话，马上又缩了回去。
它细细的发着抖，身上的伤口烂掉，淌着血将原本湛蓝的警服染的斑驳。
小猫抬起一张毛茸茸的脸，猩红的两只眼睛裹着伤，战战兢兢的打量着抱着它的男人。
眼前是一只柔软的手。
指间细长，骨节分明，他将在自己放在膝盖上，手掌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疼它的伤口。
小猫只露出两只眼睛，它怯生生的眨了两下，缓缓向上看，映入眼里的是他下颔尖削的线条，顺着锁骨，连成好看的曲线，钻进洗的发白的衬衫里。
男人正垂眼瞧它，指尖点了点它的鼻子。
唇间蜿蜒出一抹温柔的弧度。
刚被勒索了十块钱的纪圈圈不爽道：“这什么鬼天气，出太阳还下雨！对了，林队，这嫌疑猫打算怎么审问？带回局里还是暂时关押？”
说完，他拿余光瞥向连周，“喂，你这么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
连周心说，我看你有病。
林语尘坐在后座上，半垂的眸子极轻地抬了一下，视线扫过窗外的街景：“前边右转两百米，停下车。”
纪忍又道：“林队要单独提审？”
林语尘用手遮在仍在发抖的小猫眼睛上，挡住窗外渐亮的日光，温和道：“这小猫腿部和耳后有多处被利器划开，后小腿骨折，物业记录上，段之洋楼下的居民曾投诉过楼上半夜经常传出猫叫，我怀疑段之洋长期有虐猫行为。我去趟宠物店，你们先回所里。”
他睫毛垂下又抬起，“段之洋的尸检结果什么时候出？”
姜溶道：“尸检我和老李负责，最快明天。”
林语尘点了下头：“好，多费心了。”
姜溶笑了笑：“职能所在呗！不过”
话音未落，姜溶目光稍顿，像是注意到什么，狐疑的皱起了眉。
林语尘察觉到姜溶神情有变，朝他看去，很快，他意识到，姜溶的视线正投在自己的左腕上——
因为脱掉了外套，林语尘此刻的袖口正松松的挽着，露出一块儿钱币大小的疤纹。
这道疤形状很奇特，类似后天刻上去的花朵印章——此刻正好被窗外的阳光耀着，在皮肤上竟透出点艳色来。
姜溶声音忽然变得冷沉：“你这手腕上的东西怎么来的？”
车内几人也探过头去看。
林语尘抬起手腕随意看了下，“小时候不知道哪里弄的，没印象了。”
纪忍却盯着林语尘白膏似的腕子，冲他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不正经的坏笑：“林队，这东西不会是那个吧”
吴童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表情纯澈：“那个是什么？”
纪忍白他：“那个就是那个嘛，没谈过恋爱的小孩别问！”
吴童：“哦。”
林语尘：“我也没谈过，所以是什么？”
纪忍噎了噎，挠了挠头，吭哧了半天：“其实，我也没怎么谈过，我是看看看书上那么写的，跟你这个一眼看上去感觉有点像。”
林语尘点了下头：“那你那本书，改天借我看一下。”
纪忍“啊”了一声，正准备说话
刚刚一直在思考问题的姜溶忽然抬起头来，他神色有异，嘴唇动了动，就在这时车子停了下来，坐在外侧的吴童将车门打开，姜溶将话又吞了回去。
林语尘也并未多想，又交待了几句，朝对面一家宠物医院走去。
此时是清晨，店铺还没开。店门外有一排遮雨板，林语尘抱着猫站在门口。
几步外是一个公交车站，这时，成群结队的跑来一群学生，地上溅起了一层浅浅的水花。
他们抖落了身上的雨，正排队等校车。
男人穿着衬衫长裤，显得身材英挺颀长，在不算宽敞的街道上十分显眼。
几名穿着校裙的女生偷偷望了过来，随后嬉笑着挤成了一团。
半米外的世界包裹在雨里，有碎小的雨滴斜了进来。
猫被男人抱在怀里，背过了身，男人的发丝和肩角沾满了碎碎的雨钻。
小猫发着抖，因为之前被虐待过，十分怕人。
看到有人抬起手，它以为又要挨打，抖得更厉害了。
男人垂睫，用指腹在它没有伤口的地方蹭了蹭。
它歪了歪头，小心的打量着，看到他慢慢凑近的眼睛男人是薄眼皮，睫毛很黑，瞳孔颜色却很浅，温润干净。
他好像在跟自己说话，声音清润而温柔。
林语尘盯着小猫的脖子微微出神，反应过来后，嘴角向上轻扯了一下。
过了一会，一个中年戴眼镜的男人慢吞吞的朝这边走来，瞥了一眼他怀里的猫，打开了门。
进屋后林语尘将衣服铺在桌子上，将小猫放在上面。语速简洁的说出了猫龄、伤口情况以及几处骨折的位置。
兽医戴上手套，在猫咪身上查看一番后，抬起眼，语气生冷：“你的猫？”
随后他凑近闻了闻，皱起眉来：“这什么味儿？”
林语尘沉吟片刻，心想如果说：“没什么，就是从死者家的马桶里抱上来的。”好像不太合适，可他不太擅长撒谎，想了下说道：“我捡的，是只流浪猫。我去洗手间的时候它塞在了马桶里，我顺手捞了上来。”
“”
兽医扶了扶眼镜，想象了下那个画面。又见垫在猫身下的是身警服，感叹道：“你们警察也是不容易。”
接着他又道：“伤口处理的不错，涂了什么？”
林语尘：“生理盐水，之后洒了点猫咪的外用药。”
兽医嗯了一声，开始检查猫咪的眼角：“伤口没被舔到吧？”
林语尘：“我控制住了，没让舔。”
兽医点点头，检查完眼睛后问道：“还挺有经验？你们警察连小猫的外用药都随身带着？”
林语尘照实说：“家里以前养过，后来丢了。看到路边的小动物有时候就帮一下。”
兽医嘴角扯了下，语气温和许多，“行，这猫先放我这，得做手术，之后还要做体格检查和猫瘟检测，恢复好后还要做驱虫，这一堆下来费用可不算小，你现在考虑好，救还是不救？”
林语尘正翻看着手机，直接略过他的问题，抬头道：“到哪结费？”
兽医又笑了下，点了点头，把他带去前台：“能不能救活我不能百分百保证，你先结一半吧！剩下我尽力。”
在林语尘准备离开时，小猫忽然软软的叫了一声。
林语尘俯下身来，指尖点了点它的鼻子，小声说了一句话。
小奶猫水汪汪的眼睛，张了张，直到男人笔直的背影，走出了视野里。
顺路，林语尘拐进了一家便利店，出来时塞了个东西在口袋。
一低头，一个气嘟嘟的小男孩正坐在门口，穿着沾满泥点子的雨靴，像是刚从哪里跑出来。
林语尘停下脚步：“小孩，你妈妈呢？”
小男孩脸很短，显得眼睛格外大，穿的一身白，像个软糯的米团子。
小米团子奶声奶气的摇了摇头：“妈妈不要我了。”
林语尘笑了笑，想了会，弯腰，把脸凑到他面前：“小朋友，哥哥给你变个魔法，想不想看？”
小米团子愣了下，点了点头。
“这样，哥哥告诉你个秘密。你看，这个叫做魔法糖果，你放到嘴里，等糖吃完了，妈妈就回来了。”
小男孩眨了眨眼，随后看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露出一颗亮晶晶的糖果，像颗会发光的宝石，小男孩真的把糖含在了嘴里，心里默默数着数。
林语尘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自己也塞了一颗，陪他等着。
几分钟后，一个女人撑着伞匆匆跑来，牵走了小男孩。
米团子笑着回头，吐了吐舌头，糖果吃完了，魔法应验了。林语尘竖起手指，在唇边比划了下，小男孩用力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林语尘口中的糖也吃完了。他站在路边，又等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随后打了辆车，到了莲市公安局。
二十分钟后。
纪忍端着泡面，和从吴童那里掳走的半根火腿肠，正咔咔猛嚼！
看到林语尘走进来时，纪忍眼睛一亮！大声道：“林队！你绝对猜不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林语尘没去看他，只见吴童堵住了耳朵，脸上写着“又来了”三个字，好笑的问他：“怎么了？”
纪忍哈哈笑了好一会，“医院那儿来电话了，那个被女尸吓晕过去的货车司机，受到的刺激可不小，咱们警局的人一去你猜他说出了什么？”
原来那名货车司机曾在一年前肇事逃逸，当时突然变道撞死过一个女孩，名叫夏清哲。
昨夜凌晨他遇到一个女尸拦路，还以为是当年自己撞死的女孩回来找他报仇，当时就晕了过去。
纪忍边用牙啃开调料包，嘴角抽筋道：“后来他以为自己东窗事发，加上精神受到刺激，我们的人刚一进门，他就全部招了！搞得我们几名同事都一脸懵逼！”
纪忍把热水壶里用塑料袋加热的包子拿了出来：“没想到女尸案没破，半路上捡了个肇事逃逸案，真是老天有眼。”
一位路过的刑警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该来的迟早会来。”
“这具女尸眼光倒是不错，一出来就逮住个逃犯。”说完，他怪声怪调的冷笑一声：“比某些警察可厉害多了。”
说这话的是局里的老刑警，叫周亦。
近两年里，无头女尸案专案组成立三次，解散三次，周亦每次都在组里，挨过不少社会谩骂和上级批评，心里一直不痛快。
但好歹之前的专案组组长都是出名的刑侦专家，他有气也没处撒，只能听从指挥。
这次让他一个局里的前辈喊个二十出头的愣头青当队长，不过因为现在这案子谁也不想碰，加上这个小林队长之前抓住个潜逃十多年拐卖人口的嫌犯，顺便端了人家老窝。在周亦眼里，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其实这话里有话，基本是说给这位年轻的林队长听的。
意思很好理解。
尸体都能误打误撞午夜追凶，看看你这绣花枕头究竟能成什么气候，别到时候叫人笑掉大牙，给莲市警局抹黑。
纪忍将手臂一挥，搭在吴童的肩上，“哎呀”大叫一声：“我有个亲戚啊！得了一种绝症，快死了这可怎么办呐？”
吴童看到纪忍的眼神，立刻心领神会，跟着提高了声音：“啊？绝症啊，那没法治了，只能赶紧死了。”
“是啊！！”纪忍歪了歪头，故意朝一个方向将声音拉长：“毕竟——这以貌取人的毛病还真治不了！”
说完他往座位上一倒：“哎呀！所以，只能劝他死远点咯！”
周亦：“”
等周亦铁青着脸出去后，吴童在旁边小声道：“我们这是不是有点指桑骂槐？人家是前辈，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我操了！你还担心别人？”纪忍一拳砸到吴童的天灵盖上：“他不好个屁！谁先开始的？！他不就欺负我们林队性子好，好欺负嘛！这两天都阴阳怪气给我们使绊，老子忍他很久了！”
吴童揉了揉脑袋，点点头。
林语尘将糖果拿了出来，想了下，又放回口袋里，走到自己柜子前，拿出一套干净的警服换上。
这时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他从桌上拿起手机，看了眼，清俊的眉眼微微眯起。
这时，连周拿着材料匆匆忙忙的跑来，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神情
下一秒，那个情绪又被他藏了起来。
“林队，痕迹科的结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