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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愿做深山兽,步步比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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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慢慢抬手,刚碰到木门,便听楼下喧哗。

    那批被他教训过的军爷来找他报仇了。

    景黎心道:等我处理完楼下之事,再想要不要见他这个问题。

    他回房取剑之后,元墨再一次被他锁到屋里。

    他刚下楼,便闻到一股馥郁的香气,不是花香,不是草香,而是经过人工精心调制的香气。

    他闻了之后,开始没啥感觉,下楼时腿脚越来越软,最后两眼发黑,咕咚一头栽下去。

    在昏迷之前一瞬间,他才意识到那是迷药香。

    这辈子竟逃不开迷药了。

    上一次是在洞房花烛夜,被羯族女子下迷药,差点丢掉性命,这次却是被自家人坑了。

    景黎眼睛虽然看不见,脑子却清楚的很。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扛起来,甩到马车上,拐了五个弯儿,到了一处空旷之地。

    他仰躺地上,洗雪剑被人拿走,之后便听甲胄碰撞,停到自己身边。

    拔剑声从身体上方响起。

    有人‘咦’了一声,“这不是……”

    嗓音粗糙,应该是个中年男子。

    “给他解药!”这次便有些做官的威风了。

    嘴巴被人塞入一颗糖豆大小的药丸,苦涩弥漫舌尖,比黄连还苦百倍。

    景黎的眼睛渐渐恢复视物功能。

    他用手在眼前晃了晃,确认不是做梦,便鲤鱼打挺站起。

    帐篷之内,四周全是威风堂堂的少帅、校尉,身披银甲,腰挎长刀,手持长矛,威武庄重,杀气森然。

    而景黎刚才恰好躺在帐篷中央,看这些人表情严肃,面目狰狞,如果不是他还喘着气,都怀疑他们是在为自己举行葬礼了。

    “这把剑,是你的?”刚才那个大叔声音出现在他身后。

    景黎扭过身,道:“在我手上,当然是我的。”

    那名中年武将比起周围人,略微文雅一些,像个读过书的。

    看他穿着打扮,应该是这个军营的主帅。

    他捻着胡须,道:“你姓什么?”

    “黎,黎民的黎,单命一个锦字。”景黎为了避免麻烦,决定用假名字。

    “黎锦?”主帅犹疑了一下,又仔细看他眉目,喃喃道:“黎锦,黎锦……”

    他眼睛突然一亮,像是想起十八年前埋在院里梧桐树下的女儿红,整个人都活泛起来。他把剑还给原主人,笑道:“听说你想参军?”

    景黎指了指站在左边的校尉,道:“被他拒绝了。”

    那名校尉一脸憨厚,走到帐篷中央,跪到主帅跟前,惭愧的说:“下官当时并不知道黎公子擅长用剑,以为他是来捣乱的,因此……”

    主帅道:“自古以来,好事多磨嘛。再说黎公子兜兜转转还是投入我朔月营下,这便是缘分啊!”

    “缘分?”景黎记着被迷晕的仇:“我看未必。您是一营主帅,手下却用下三滥的手段将我抢到这个地方。您非要说这是缘分,我想月老都要冤死了。”

    主帅道:“若你记恨他们,本帅便将他们叫来,由你亲自执刑!”

    “别!你们是巧取横夺的军爷,我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如何是你们的对手。”

    “强词夺理!”营帐内一军官喝道。

    “闭嘴!”主帅斥道。

    景黎抱臂而立,道:“我要他们给我道歉!”

    “给你道歉?你算老几?!”那名军官看驳斥道。

    景黎毫不客气的看向主帅。

    主帅呵呵笑了一声,严肃道:“给黎公子道歉!”

    主帅发话,下属莫敢不从,个个低头弯腰,向景黎道歉。

    景黎道:“本公子大人大量,原谅你们了!”

    主帅见他心情变好,便转过脸,望着他道:“黎公子,既然你想留下来,请问您是否有带兵的经验?”

    “有啊!”景黎大言不惭的说:“我在上林城有一座很大很大的宅子,侍女小厮无数,天天领着他们栽花种草读诗赏月。”

    账内一阵笑声。

    主帅笑道:“既入了军营,从前的温柔富贵便如过眼云烟,只有战场上的朝不保夕才是真真切切。你确定准备好接受这一切了吗?”

    景黎方放下不可一世的态度,拱手道:“人命不分贵贱,能力却有大有小,蝼蚁尚且为同族奔走,何况我辈?”

    主帅满意的捋着胡须,眼中全是掩饰不住的赞赏。

    景黎心想怎么着他也得给自己一个校尉做做,不料主帅兴奋的说:“为了考验你的决心,本帅郑重决定,让你先刷三个月的马桶。”

    景黎:……??

    旁边跪着的小校尉忍笑忍的面红耳赤,身体打颤。

    景黎用剑柄敲了下他凌乱的发髻,他痛的哎呦叫唤,在安静的军帐中,格外响亮。

    “军营之中,纪律严明。你既已入了我朔月营,便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意自在。”主帅肃然道:“方才你们犯了追逐打闹之罪,按照军纪,罚倒半个月夜香!”

    “啊?”景黎情不自禁呼喊出来。

    “不服管教,再加半个月!”主帅不留情的说。

    校尉怕他再发出声音,到时候加重处罚,那便是自讨苦吃,当下赶紧谢恩起身,把景黎拖出帐篷外。

    两人在炽烈的阳光下,相互对视,彼此都憋着一股劲儿。

    校尉结结巴巴的说:“你这个人……不懂规矩,就……就……”

    景黎不服气道:“我堂堂一个贵公子,家里良田无数,银子多的花不完,竟然在这里倒夜香刷马桶,开什么玩笑?!”

    “人都得从……从低处做起。”校尉一急,说话更不利落了。

    景黎坚持道:“我是来参军打仗的,不是来做下人的。”

    校尉道:“理解。”

    景黎忽然想到一计,反正这人坑过自己一次,不如把他坑回去,两个人也算扯平了。

    校尉感受到他贼兮兮的目光,忙撇开身子准备躲过去,却被景黎勾住肩膀,亲切无比的说:“你说我们两个认识那么久,还算不算朋友?”

    校尉点头:“当然。”

    “朋友之间,是不是有难同当?”景黎循循善诱道。

    校尉道:“为朋友两肋插刀!”

    “好!够豪气!”景黎竖起大拇指,道:“我这个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身体不好,胃口也差。按理说倒夜香刷马桶也不是什么苦差事,对吧?”

    “对!”校尉很配合。

    “可是我如果去做这些事,就会吃不下饭,一吃不下饭,人就容易生病。”景黎洒了一把苦情泪,“作为朋友,你忍心看我生病痛苦吗?”

    校尉老实答道:“不忍心!”

    “所以你应该怎么做?”

    校尉道:“所以我作为你的朋友,应该帮你干一切苦活累活。”

    “很好!”景黎从怀里摸出几块放了几天的芙蓉糕,道:“分你一半!”

    军中伙食不算太好,尤其这种精致点心,更是少见。

    景黎看校尉狼吞虎咽的样子,随口问道:“你以前没吃过这些吗?”

    校尉道:“爹爹娘亲死的早,我从小拉扯妹妹长大,她喜欢吃芙蓉糕,我不能和她抢。”

    “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些留给你妹妹?”

    校尉道:“妹妹嫁人了。丈夫待她很好很好,月月给她买芙蓉糕。”

    景黎默了一下,把余下的芙蓉糕全部送他,道:“我不想吃了,都给你!”

    他将芙蓉糕塞了满嘴,他嚼动时,颊边的小梨涡一隐一现,格外有趣。他笑道:“你和元墨一样,都对我很好。”

    “元墨?”景黎想起那个被他锁进房间的家伙。

    校尉道:“嗯,元墨。”

    难怪元墨会穿着新袍子出现在募兵处,原来是去炫耀了。

    景黎从出生就有新袍子穿,脏了就换,除去娘亲做的,宫里绣娘也是隔三差五送一箱子来。他无法理解元墨这种奇异的行为,也不打算理解。

    景黎和校尉勾肩搭背,问他姓名。

    校尉呵呵傻笑,年轻的脸庞还有些稚嫩,年纪应该和景黎差不多大。他道:“我姓初,生辰是正月初一,娘亲就给我取名叫初一。”

    “那你妹妹叫初十五喽?”

    本来是一句玩笑话,却听初一笑道:“你见过十五?”

    “见过啊。”景黎一本正经道:“你有初一,我有十五。”

    两人哈哈一笑,便听校场处鼓声阵阵,鼓点又急又密。

    听过去看热闹的兵士说:“据说有不怕死的,过来挑战主帅训练的阵法,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名场面,我们快去看看!”

    “什么阵法?”景黎问初一。

    初一说:“主帅悉心研究出来的‘天罗地网阵法’,十几年前在北境战无不克。他老人家想修改阵法,让它更加完美,却总是想不出来,就出了一个谁挑战成功阵法,便封他军师的主意。”

    “有意思!”景黎和初一到观战台。

    校场上的沙子被烈日烤的发红。

    小兵们整齐列成八队,按照八卦方位站立。

    而正中央的男子白衣如雪,长剑如虹,墨发飞舞,谪仙一般。

    似他这种妙人,就该在江南的桃红柳绿中大放光彩。

    他缓缓转过身子,往观战台看了一眼,唇角稍稍勾起,“景黎,不管你在哪儿,我都能找到你。这便是我与你之间的默契!”

    景黎立刻僵住了。

    “宋蘅!”他几乎尖叫出声。

    初一问道:“你们认识啊?”

    “不仅认识,关系还非常密切,非一般人可比。”元墨穿着那身秋香色袍子,打着扇子站在初一身边。

    景黎惊道:“你怎么来了?”

    “参军啊!”元墨道。

    此时,有人手执八面不同颜色的棋子跑入校场。

    八面旗子代表八个不同的方阵。

    景黎手搭凉棚,仔细琢磨阵型。

    他对周易八卦所知甚少,唯一了解的一点还是和皇帝到仙人桥算卦,他提了一嘴,景黎记了一下。

    然而眼前这个阵型,是主帅的半生心血,岂是他能随便看明白的。

    宋蘅脚尖点地,飞起身子便去刺执旗人。

    执旗人不紧不慢催动阵法,手边两队人马立刻汇成一队,摞起高高的盾牌,密不透风。

    他这一剑,刺到了铁盾。

    宋蘅慢慢挪动脚步,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绕着盾墙转圈罢了。

    而这时其他两队立马将他包围起来。

    宋蘅被困在了盾牌所围成的孤城之中。

    宋蘅的剑在地上划出一个圆形。

    他转了一圈,阵法也转了一圈。

    毫无变化。

    此时,剩余四队人马,抛出铁索。

    铁链之上,有无数钩刺,涂抹着剧毒无比的药,触之轻则皮肤瘙痒溃烂,最严重者可丢失性命。

    宋蘅头上脚下,形成天罗地网之势。

    便是插上翅膀,也难飞出去。

    景黎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望着场上打斗。

    爹爹说,破解阵法的关键是找到薄弱处,一击而中,不留后路。

    而这个‘天罗地网阵法’虽然在战场上不大实用,但用来困住一个人不在话下。

    宋蘅凭着矫健的身姿和无双的运气,躲过第一次、第二次绞杀,那第三次呢?

    ‘天罗地网’之所以是天罗地网,是把人困在阵中,若是破阵之人在阵外呢?

    “有了!”他从观战台上跃下,跑向阵法中央。

    另外两队人和甩铁链的士兵背对着背,将盾牌一放,在士兵外围形成一堵铜墙铁壁。

    景黎却不攻打他们,而是借力跃上铁链上方,来回跑动,扰乱他们的视线。

    洗雪剑锋利无比,和铁链摩擦出无数火花。

    他左手握剑,右手持着剑柄,墨青色的衣摆随身姿摆动,炫人耳目。

    他的高马尾往上一甩,他已割断垂下来的发带,用力一掷,拴住执旗人的手,然后一拉,八色旗子纷纷掉在地上。

    没了指挥,阵法散乱是迟早的事。

    他将剑鞘丢给阵法中的宋蘅,喊道:“知道你不舍得伤他们性命,用这个总行了吧?”

    宋蘅哂然一笑,用剑鞘攻击士兵下半身。

    士兵吃痛,盾牌不稳,被宋蘅攻出一角破绽。

    他闪身逃出,额上都是密密的汗珠。

    “恭喜你啊!”景黎刚说完,阵法便彻底溃败,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往下沉,眼看就要摔地上,却见白影一闪,宋蘅稳稳的抱住了他。

    主帅走下观战台,为刚才精妙的破阵之法鼓掌喝彩,“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宋蘅放下景黎,拱手道:“主帅谬赞了。”

    景黎在他身后,见他腰带上别着一缕黑发。

    如果他没猜错,应该是割断发带时不慎割下来的。

    他被困阵中,胜数少,败数多,竟还有心思捡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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