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马上遥相见
那是一个夏末的八月,却也是有了几分秋日的凉爽。京城里朱雀大街上挤满人,打扮得俊俏娘子时不时和身边的玩伴嬉闹着;调皮的孩童从人群的缝隙狡猾地溜走,身后的大人却是急得冒汗;精明的货郎则卖力地叫喊着。
而明德门的瞭望上却是另一副光景,以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男子为首,几位年轻男女伴于左右,再后是几位打扮朴素的仆人微躬着身候着。虽说这群人的打扮算不上出挑,仔细看去却是连仆人身上随意佩戴着的香囊料子都是如今京城里的上等的货。
这小小的瞭望台中虽是挤着这样的一大群人,却是安静得可怕,城墙下的热闹气氛被这厚厚的墙生生撕裂。几人也未曾说话,一个个只是自顾自地喝茶,为数不多的声音竟然是茶水入盏的水声。
墙下却时不时有几人眯着眼伸长着脖子往上望去,见到一侧巡逻的官兵们也只敢收敛起打量的眼神小声讨论着。
“哟,这京城脚下谁的谱这么大呀?”一卖茶人经过,抬起头,眯起眼不解地问起路过的人。
“哎呦喂。您可别闹了,小心您的人头落地呢。上面那位可是皇上。”另一人回道。
听闻这个答案,卖茶人也着实慌了张,连忙低下头收了东西挪了地方嘴里还念叨着“罪过罪过。”
“叶将军一行人到哪了。”为首的男人慵懒地问道,听声音约莫有了四五十,发鬓也染上了白,精气神却是足的。
一人碎步上前,躬着身子开口“回皇上,大约一刻钟就到城下了。”
“嗯,那就准备准备,好好迎接我们的叶大将军。”
与此同时,距京城不过二十里的官道上,一大队人马驰骋而来。红色飞虎旗在空气中的翻滚声、马蹄落地声、甲胄碰撞声轮番上阵好不铿锵。
突然最前方一男子勒马回头高喊“全军原地休整。”
“怎么了叶将军。?”身旁有人问。
叶子期卸下脸上面具淡淡开口“大军整装入城可能会引起百姓恐慌,现如今不过是回京述职罢了又不是打战。”叶子期身着金色鱼鳞甲,黑色的袍子绣着金丝暗纹,修长而白皙的手指随意把玩着刚刚取下的面具,面具下却是另一番景象。
明明是个武将,叶子期却生生长了一张书生脸。冰冷的头盔包裹着高高抬起的头颅,眉目分明的脸上分明是笑着却好似拒人千里一般。
叶家军驻扎的幽州实在是苦寒之地,近大半年的时间都冷得要命,却不曾想叶子期是个实打实的禹州人。
叶子期出身书香门第,父母本想让自己儿子做一个小小文官即可,没想到前朝徭役赋税实在是令百姓苦不堪言,一朝动乱,竟让叶子期这个白面书生变成了杀伐果断的大将军。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手不能拿肩不能扛的男人却守护住了幽州人民近二十年的安宁。
二十的光阴里,叶子期身上却没有太多的痕迹,依旧看起来年轻有活力。若不是身边的一双儿女,谁能想到叶子期已过不惑之年。
叶子期长子叶时川,如今也十七岁了。叶时川自小在幽州长大,参军入伍仿佛理所当然。而他也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也在军中有些名号了,如今更是被皇上派去了平州。叶时川有着五分与父亲相似,因着自小在幽州长大的缘故,比其父亲更黑些,也更健壮些。
叶时川一母同胞的妹妹谢安宁却是个顽皮的。在男多女少的军营里长大,谢安宁自然是千娇万宠地长大,更别说谢安宁一生下母亲便撒手人寰,在军营里的大老粗眼里便是将其当做亲生女儿对待。
谢安宁随母姓,连性子也是更像母亲些。叶子期总觉得谢安宁年纪轻轻便思虑过重,如今年岁不过十七便已经是走一步要想三四步的程度。
叶子期望着京城方向,手指指腹摩挲着面具上细碎的痕迹,便将其利落地收好。“第一小队随我入城,其他人就地扎营等候军令。”一语落,众人收敛了声色,挥鞭回京。
以叶子期为首的一行人快马而去,零星的几人却有着千军万马的气势。矫健的马蹄重重地落下,带着几颗尘土又碾入大地,马蹄声声撞入人心。
不一会儿,在喝茶的皇帝忽地抬起头来,眼睛透过瞭望台的窗口望着官道上扬起的尘烟。其实皇帝从军打仗的日子并不是特别长,只是自己对马队声格外灵敏,没想到当初这份让他保命的技能如今一朝为帝王却依旧了然于心。他似乎有些焦急地问“是不是叶将军要到了。”
“是。”公公回答道。
听闻,身后的一众皇子公主也都站了起来。在皇帝的带领下一行人登上城楼,远远地望着来人。
入了城,谢安宁东瞧瞧西看看丝毫不掩饰对京城的好奇。今日的谢安宁穿着打扮与平时也不一样,松绿色补服搭配翠绿色马面裙,裙摆下方是月白色的银线绣着几只小白兔,头发也只是随意梳了一个发髻,没有金银修饰倒显得俏皮可爱。
抬起头谢安宁望见了城墙上的一行人。阳光自上而下泄入谢安宁的眼眶之中,看不清上头的人,耀眼的光芒下几人身影投下,拉得长长的影子,平白添了几分江湖气息。
“皇上驾到。”尖锐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谢安宁连忙下马跪到父亲身边,目光所及的百姓也跪拜在道路两旁。
“子期,你这是做什么?”不见其人却先闻其声,谢安宁悄悄抬起眼观察着来人。身材微胖,身材也算不上修长,大约同父亲差不多高,或许是胖的缘故年岁看起来略大些,脸上眉目柔和,并没有帝王的威势。
头发略用金冠束起,身着黑色常服,相较于普通人的金色丝线,皇帝衣服上却是货真价实的金线,金线交错绣的是二龙戏珠的纹样。
二龙戏珠,倒是有趣。谢安宁盯着皇帝衣角有些愣神。
皇帝扶起叶子期,亲切地牵起叶子期的手,欢喜地拍着。“子期,当日一别,如今朕与你都老了。”又招了招手说道“快、快,都起来吧。”话毕,众人起身,百姓们将这一群人团团围住也不敢高声言语,场面竟有些诡异的尴尬。
皇帝却是热情得很,回头催促着身后的公公“快,宣旨。”
众人又是跪下。
老太监移步前来,清了清嗓子“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叶子期平定中原,镇守幽州,朕之功臣,国家良臣,袭一等功,封辅国将军。大将军叶时川,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朕甚嘉之,特授以虎符,封尔为平洲总督。”
“叩谢皇上大恩。”叶子期接旨。
皇上却仍是一脸笑呵呵,脸上的肥肉随着动作的起伏有些颤抖,漫不经心地玩笑般说道“爱卿功劳之大,哪怕是修建生祠也不为过啊。”而众人见皇帝竟有为臣子修建生祠的想法,当下便有不少人动了歪心思。
而叶子期却又是利落跪下“皇上折煞臣了,本是回京述职又得皇上亲迎哪敢得以建庙修祠呢?”
“爱卿何故说这样呢?”皇帝连忙拉起叶子期又是一顿亲切的客套,好一副君臣恩爱模样。
谢安宁望着两人的你来我往,歪头四顾,见无人盯梢着自己便准备俏咪咪地揉揉自己的跪着生疼的膝盖。
“咻”只听一利箭划破空气直冲皇帝而来。叶子期不愧是老将,仅靠着多年作战的直觉便以佩剑为受力点,起身转身将皇帝护于身后动作一气呵成。而谢安宁也已起身,手扶佩剑,敏锐的双眼扫视着周围的人,伺机而动。
未见刺客,只有长箭打中皇帝的金冠,金冠一落,黑发散落,略显的有些狼狈。
“来人,护驾。”叶子期高声大喊,一手持剑,一手护着皇帝后撤。金吾卫被围观的百姓挡在外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在叶家军也不是吃素的,顿时严阵以待。周围看戏的百姓却是吓做一团,分不清左右般一通乱窜,叫喊声与呼救声混杂。
“孩子,我的孩子。”只听闻一妇人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焦急的呼喊声与婴孩的啼哭声牵动着谢安宁的心绪,她看向人群,试图帮帮这个可怜的妇人。
“咻”又是一声。叶子期本就做好准备,只见他持剑之手顺势往上轻抬打掉来势汹汹的箭,而这时后撤的皇帝却不知被什么绊倒,身体向后栽去。
皇帝与叶子期本就离得近,皇帝便在混乱中急忙抓住叶子期的手,竟生生将两个往后一拖。叶子期皱眉,他望着不远处酒楼上的刺客,也看见了刺客发出的最后一箭,来不及躲闪,叶子期中箭前向人群中望去一眼。
“咻”一箭正中叶子期胸口。鲜艳的血液从铠甲下渗出颜色。
“来人叫太医。”皇帝焦灼地大喊。
“父亲。”谢安宁也顾不上什么刺客了有些慌乱地跑到父亲身旁,仔细检查着叶子期的伤势,幸好穿着厚重的铠甲,伤口也并不深。
而这时金吾卫终于穿过了人群将皇帝保护起来。
“二小姐,给我来看看。”
谢安宁抬头看见是军中的金疮医便放心起来,乖巧地让开,一手扶着父亲的脑袋,让他稍微舒服些。
金疮医褪去叶子期的铠甲和外衣,利落地拔出箭簇,小心地处理伤口,一切就绪这才开口“箭伤虽是不要紧的,但,将军似乎中毒了。”说完拿出银针,将银针放进叶子期伤口所流出的血液中,只见不一会儿银针的一头便开始发黑。
说完,众人皆是心下一惊,若是一箭刺中了皇帝,只怕是即刻便会天下大乱。
“此毒可解?”皇上弯着腰,全然不顾散落的发髻,凑近问。
金疮医跪下“请皇上宽恕微臣,微臣才疏学浅不知此毒药为何物。不过将军中毒不深且微臣也将受毒血挤出,将军如今应无大碍,只要好生将养着,不日便可醒来。”
“如此甚好。”皇帝舒展了笑容,又指着谢安宁说“朕赐你们叶家一个大宅子,刚好给叶将军养伤。”
“谢皇上赏赐,父亲先前早已叮嘱,臣母家在京中本有庭院,早些年祖母便叫人料理着,如今回京也可直接安顿。”谢安宁想起先前父亲的叮嘱不卑不亢地说道。
“既如此,朕也不必强求。等叶将军好些,朕再为你们接风洗尘!”说完,便派人将叶子期送回叶府,而皇帝一行人也浩浩荡荡地回宫去了,只留下金吾卫安抚百姓查找凶手。
夜晚,皇宫。
一男子负手而立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今日箭上之毒可是你擅作主张?”
“扑通”一声,一黑衣男子猛地跪下。“今日之毒奴才并不知情。”
“哦?那就好好查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