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静若棋死(下)
昭义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南来北往的货商在关城内沿街摆摊叫卖自己的货品,从城东门逛到西门,西域的宝石匣子还是江南的刺绣织物,总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武正己牵着驴车进城时,天色已经暗了,城门上点起篝火,沿街商人也匆匆忙忙地收拾起自己的货物。
“先找地方落脚?”武正己问车里的溶溶。
“尽快吧,太阳要落山了。”溶溶正在脸上补黄粉,她一路上认真观察了每一位当地的妇人,依着她们的打扮,改换头面,尽力让自己的装束模样在人群中不那么显眼。
运气不会永远眷顾同一个人,武正己一连问了三家客栈全部客满。
“正房是没有了,不过,咱们店后头的马棚还是空的,客官若是不介意,我给你几张油布挡风,您就将就一晚,这天也不早了,如今城里要宵禁,再晚些,兵爷们就要上街抓人了。”
店小二一边说,一边眼睛往车厢里瞅。
“我们再问问。”
武正己牵着驴,掉头往回走。
任店小二在后头怎么说,也没有停下脚步。
“呸,穷鬼还那么大架子。”店小二冲着驴车啐了一口,抓起搭在肩上的抹布,用力拍打身上的灰尘。
随着拍打发出的声响,他招呼着来往的行人:“打尖住店都来看看诶,顶好的上房五两银子一晚!热水热酒热面汤诶!客官里面请!”
“这么大的客栈怎么可能客满马棚却空着?”
等到听不见店小二的声音后,溶溶悄悄问了武正己一句。
“估计是个黑店,要么谋财要么害命。”武正己解释道,黑店开在关城中,八成已经打通了守将跟前的关系。
“难怪那个店小二总往车里头了看。”
“可是城中有宵禁,万一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该怎么办?”武正己一边走一边想。
“去巷子里的住家问问吧。”溶溶想了想道,“使点银钱,怎么也能在柴房里对付一晚。”
这倒是个主意,武正己拉着驴车正要往巷子里拐,就听到前头突然起了喧哗,定睛一看,一群全副武装的将兵吵吵嚷嚷着向他们走过来。
武正己连忙垂下眼眸,避免与他们对视。
熟料,这些兵痞子,踹翻了小商人的货摊后,带头的随手指向他们的驴车。
“先别走。”
两个兵痞立刻走过来,拦住武正己的去路。
而带头的那个还站在小商人乱成一团的货摊前。
摔倒在地的商人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痛,扯开衣襟拽出钱袋子。
跪在地上膝行到兵痞们面前。
“大爷恕罪,是小的没收拾好摊子,差点把您绊倒了,您恕罪您恕罪。”
带头的兵痞,看打扮至少是个百夫长,是个满脸横肉的男人,长得五大三粗,腰带松松地挂在他凸起的肚子上,因为肚腩太大了,连弯腰都有些吃力。
小商人连忙将钱袋举得更高,百夫长这才屈尊降贵拿起来在手里掂量了掂量,随即不满道:“怎么就这么点,你倒是多努努力啊。”
“大爷,大爷,实在是这几日来往的人少了,”小商人努力撑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就是个卖小玩意儿的,外地人图新鲜买两个带走,没了他们,我也卖不出啊。”
百夫长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肥肉,发出类似马打响鼻的声音。
“你怕什么啊,把我当阎王了这不是。”说着他自己笑起来,他的部下也跟着笑成一片,一时间,街上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就连旁边民房里烧火做饭的炊烟都不见了踪影。
小商人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着一起笑,伏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百夫长朝身边的手下呶呶嘴,后者会意凑上来,双手捧起准备着。百夫长扯开钱袋子,将里头的铜板碎银一股脑倒在他的手里。接着高声道:“这位小老板自愿劳军请咱们喝酒,弟兄们还不谢谢他。”
“谢谢老板!”
“老板发财!”
“应该的,应该的。”小商人的声音淹没在兵痞子们的起哄声中。
百夫长随手将空空如也的钱袋子扔在小商人的身上。
踩着被扔的满地都是的货物,朝武正己走了过来,随着他的步伐,挂在他腰带上的印信钥匙叮呤咣啷响成一团。
走到面前,他先清了清喉咙,一口痰啐在驴车的车轮上。
“没见过你啊。”他抬手掏了掏耳朵,又举到嘴边吹了吹:“这段时日将军可嘱咐过,让咱们加强戒备,别让外头的探子混起来。你是谁啊?”
“小人是从关内来的,来投亲的。”武正己连忙掏出自己的路引给百夫长看。
百夫长的手下将武正己的路引一把夺过来,双手捧在百夫长面前让他看。
“张八月……”百夫长看了一遍,只认得个名字。
“老大,后头还有一张呢。”他的手下提醒道。
“废物。”百夫长用力给了手下一巴掌,让他换页。
“这是谁……李十二……”说着百夫长看了眼驴车。
兵痞们会意,立刻冲上去撩开帘子。
“老大,是个婆娘!是个婆娘!”
冲到最前头的那个一把将溶溶从驴车里拽出来。
“你们别……”武正己连忙阻止,却被两个兵痞抓住胳膊。
“你要做什么,你难道是探子?”百夫长斜了他一眼。
又看向努力挣扎的溶溶:“离近点我看看。”
武正己攥紧了拳头,而溶溶低着头没有被人抓住的那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肚子,任人将她推到百夫长面前。
百夫长一看是个大肚子的女人,表情便从兴奋,变成了失望。
周围都是人看着,他还真不好做得太过。
只得将溶溶推开,一脸嫌弃道:“面黄肌瘦。”他说着在自己的袖子上擦擦手,“臭烘烘的,泥腿子身上都招虱子了。”
拽着溶溶的兵痞子依旧没撒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溶溶的脖颈。
武正己刚想出言保住溶溶,便看到百夫长抽出佩刀用力砸向那个起了色心的兵痞。
“啊!”那兵痞捂着流血的眼睛,松开了溶溶。
“没出息的东西,什么脏东西也能下得去嘴,也不怕得病!”百夫长给其他人使了眼色,让他们堵上他的嘴。
百夫长依旧骂骂咧咧:“管好你们那二两肉,谁要是偷吃得了脏病,不用上头发落,我亲自把你们扔关外喂狼!”
他的手下连声称是。
百夫长又看向武正己:“这人打伤了咱们的弟兄,带回去……”
“大爷,大爷!”溶溶一手扶着肚子跪在地上,高声恳求道:“我俩是来投亲的,绝不敢生事啊。”她指着驴车道:“天黑了看不着路,是这畜生撞到了这位兵爷,您就把它带走吧,是杀是剐全凭您发落。”
百夫长看了看车,又看了看武正己。
武正己立刻跪在了地上:“大人,我俩是京畿来的,今年雨水少交不上粮食,只能把地卖了回家乡投亲,只剩下这些盘缠,您可千万别嫌少。小的记了您的大恩了!”
“老大,就这个。”搜车的兵痞探出头来,手里多了一个小包袱,抖开里面是几件衣服还有用衣服包着的碎银。
百夫长见实在是咋不住油水,便让人牵上驴车走了。
临走的时候,除了扔下路引,还撂下一句话:“你们赶紧去找你们的亲戚,一会儿宵禁若还在外头,可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谢大人,谢大人饶命!”溶溶扑在武正己的怀里一边哭一边喊。
听得旁人无不动容,感慨世道不公,这对逃难的小夫妻,也是流年不利犯了太岁。
直到那帮兵痞子走远了,两个人才搀扶着站起来,茫然地站在街上。
一旁的小商人,也终于敢动弹了,垂头丧气地收拾着被砸烂的摊子,看到这对苦命鸳鸯手足无措的样子,他不忍心多了一句嘴:“你们也赶紧找地方呆着吧,他说抓人,是真的要抓啊。”
“谢谢大哥。”溶溶抽噎着:“可是我们俩的东西都没了,住在这儿的亲戚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我们还能去哪儿啊。”
小商人犹豫了一下。
溶溶见有了机会,连忙让武正己脱下鞋子,鞋子里还有两块碎银。
溶溶像献宝一样,捧着碎银给小商人看:“大哥,您帮人帮到底,让我们跟您住一晚吧,您赏间柴房就行,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
小商人看着银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下了。
“你们等我收拾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