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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孟夏正须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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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雍州到海洲连夜奔袭,十余天里,季鸣鸿连整觉都没睡一个。

    也许是因为已经疲惫到没有力气思考,也可能是因为站在他旁边的云桐,太过镇定,介绍南宫蕙的时候过于理直气壮。

    以至于,在季鸣鸿知道面前这位着男装的女子就是海洲的新县令时,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

    “幸会。”他平静地与南宫蕙见了一个平礼。

    “久、久仰。”南宫蕙疑惑地看了一眼云桐,后者摇摇头表示她没说过。

    久仰啥啊,这是谁啊。

    南宫蕙又忍不住多看了季鸣鸿两眼,看样子也不像是侍卫啊。是云家的亲戚?

    季鸣鸿并没有理会南宫蕙的观察,转而与云桐小声说了几句话。

    南宫蕙看到云桐轻轻指了指楼上,她连忙竖起耳朵偷听,还没来得及听明白,季鸣鸿便驾轻就熟地往客栈的楼上走。

    “看什么呢?”云桐拍了拍正抻着脖子审视季鸣鸿的南宫蕙,“你急急忙忙地要找我,是出了什么事?”

    南宫蕙回过神来,立刻打听季鸣鸿的好奇心扔到一旁。

    “我也拿不准这事要不要紧……”拉着云桐往一直被她们当做会客室使用的客房走:“上楼说话吧,我带了点东西给你看。”

    云桐已经小半个月没见过南宫蕙了,海洲的事务理顺以后,她就常常去城外勘察周遭的几个小村落。

    这一次她往南走的稍微远了些,这些村子与海洲县城隔了几座山,虽然被划分在海洲的治下,实际上离万安郡的集落更近一些。

    老县令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那些村落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无人管束,顶多就是每年收税的时候,会有官吏前去走访。后来柳铭做了县丞,倒是多去了几次,只是他脾气向来软和,每次去那边,回来的时候都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惨兮兮的样子。

    用老县令的话来说就是:活像一只掉进鸡窝里,被人从公鸡嘴里抢出来的狗崽子。

    这几次经历,让柳铭对山南的村庄产生了深深的阴影,以至于南宫蕙打算去看看的时候,他罕见地拼命阻拦。

    “那边的百姓,太不讲道理了。还没等你敲门,他们就放狗出来咬你……”柳铭连比划带吓唬的与南宫蕙讲述他的经历。

    被他这么一说,南宫蕙心里也没了底。

    可是她身为县令,这一趟是一定要走的,不然自己的治下有这么一块空白区,早晚要有麻烦。

    不过,她还是听取了柳铭的建议,多带些人手。

    她先是写信到卢郡守那里,软磨硬泡让他调了一小支刀盾兵给她当护卫;又请了几位在当地有亲戚的海洲住民一同前往。

    就这样,南宫蕙还觉得准备不充足,死皮赖脸地堵了云桐三日,非要借梨果过去给她当副手。

    “梨果姑娘身手好啊,又见多识广,加上我那就是如虎添翼啊。”

    “瞧你这话说的,我都不知道你在夸谁是虎。”云桐正忙着对账,懒得理她。

    南宫蕙毫不气馁,既然都已经求到云桐面前,南宫蕙也就不管自己的话说出来有没有问题,极尽谄媚道:“对你也有好处啊,那边的地方多大,若是能组织起佃户开垦栽树,你不是又能有好些个进账。那边离万安郡更近一些,若是能修一条路,你的药铺运送药材也方便。”

    与云桐共事这么多年,南宫蕙自认为已经很擅长说服她。

    事实上,云桐也的确心动了。

    只是她还是一手压住跃跃欲试就差点头答应的梨果,另一只手推给南宫蕙一叠白纸:“你先立字据,梨果这几日的工钱你按衙门书吏的三倍发。”

    “要说狠,还是你狠啊。”因梨果是南宫蕙自己雇来的人,她工钱没法走衙门的账,只能从她的腰包里出。

    “你写还是不写。”

    云桐笑着与梨果交换了一个眼神:“我家梨果能文能武,还比不上一个书吏吗?”

    “写。”南宫蕙咬着牙答应下来。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南宫蕙严阵以待,等到了地方,发现情况比她想得要好很多。

    她们先收拾了在那里占山为王的一小撮地痞,紧接着修缮水利建设房屋。

    过了一年,当地的百姓已经像海洲城周边的村落那样耕织生活,云桐又慷慨地捐助了县城与山南的道路,山南很快就安定下来。

    只是毕竟那几个村子太靠近万安郡,今年开春以后,总有流民北上逃难。

    当地的里正能力有限,南宫蕙无法,只得多去几次,安置流民,安抚百姓。

    好在还有柳铭能分担衙门里的文书工作。

    山南的情况虽然复杂,但有南宫蕙全程跟进,倒也还算平稳。

    “你突然回来,可是那边的流民多起来了?”云桐问。

    听南方来的商船说,开春以后,不是暴雨就是烈日,冷一阵热一阵,把地里的庄稼折腾得够呛,今年南边的稻米怕是要减产。

    上辈子这场饥荒,随着流民北上波及到了齐州。

    “陆陆续续一直有人北上投奔亲戚,不过还能维持,我要给你看的是这个,”南宫蕙打开桌子上的一个小包袱,里头是些花里胡哨的粗纸木片。

    “最近来海洲的流民里,有不少人带着这些东西。”

    云桐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这纸非常粗糙,又硬又脆,像是用碎木渣子直接压出来的一样,上头的图画也看得人摸不着头脑。

    “你拿倒了。”南宫蕙伸手过来给她摆正。

    正过来也一样看不懂。

    “是正是倒,好像也没什么区别,这画也……也太难看了。”云桐又在那堆纸片里找了找。

    “这一张倒是能看得懂,画画的纸也精致些。”云桐仔细端详。

    画的是一个坐着轿子的人,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柄令旗,天空中有两条游龙,随势而动。

    “这是什么意思?”云桐抬头问南宫蕙。

    后者摇摇头:“不知道,拿着它们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路上有人发放,带在身上能保佑平安。”

    云桐把每一张都看过,有了第一张做样子,剩下的也就没那么难懂。

    这些图案的画工有高有低,有画龙的有画虎的、抬轿的也有人或者牛马的区别,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个被簇拥着的拿令旗的人。

    “也许是哪个神仙?这里头能让人做文章的地方还不少。”云桐担心,有人借求仙问道的皮,煽动流民做出些出格的事。

    “我问了好多人,都没说出个所以然。”南宫蕙指了指画的最好的纸片,“我也担心有贼寇借怪力乱神的皮囊行蛊惑百姓之事,可是就连发放这些画片的人都说不出是什么东西。”

    “总有个源头,若是这里的人不清楚,或许主使是在冯楚的地界里……”云桐将手里的画片扔回包袱里,“这些流民都是从南边逃过来的,冯家要乱了。”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人们就越会对鬼神之事深信不疑。

    “逃难来的说,去年水灾,冯皇帝修了百尺高的祭天台,以求上苍。没想到今年非但没有缓解,反而连好多年没有泛滥过的河道都决堤了。”

    南宫蕙心有余悸地说着:“他们说,河水涨的比树还高,只能往山上走,大雨将山都削去了一半,到处都是浮木与尸体,人的、畜生的……人们只能往北逃,逃难的路上大雨像千军万马一样追着他们来,人们担心被水冲走,也顾不上认识与否男女大妨,只能牢牢抓住身边的人……”

    南宫蕙忧心忡忡地看着云桐:“我只是听他们描述,就已经怕得不得了,若是大水淹到海洲来怎么办?”

    “就灌到海里去了。”云桐还在研究那些画片。

    南宫蕙收起哀切的神色,抱怨道:“你那颗小小的心是精铁炼出来的吗,也多少感慨一下世道艰难好不好,你是没亲眼见到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有多惨。”

    云桐没有反驳什么。

    在她看来这些人还愿意互相帮助、相互扶持找一条生路,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人就要还把自己当人,那就乱不了。

    只要朝廷与大族愿意救助他们,这些百姓很快就能回归到往日的生活。

    最可怕的是,灾难让人陷入绝望,不再把自己当成人,到时候烧杀掠夺,甚至连相食都会出现。

    而眼下,云桐就是忧心,冯楚地界的水灾,会演变成人祸。

    “你把他们安置好了吗?”云桐问。

    “不安排好,我哪能回来。”南宫蕙立刻道,“好在还有很多未开垦的土地,以及修建城防道路,也需要人手。我让里正将他们的身份记录好,每个人都分摊了工作。对了,还有一些女人与家人失散,我把她们集中起来,带去了酒坊。”

    “若是县城的酒坊容不下,可以送到我这里来。”云桐接着指了指那些纸片:“这些东西还是不能放着不管。”

    云桐想了想道:“既然是冯楚那边传过来的,那可以带去码头问问南边来的客商知不知道这个。”

    南宫蕙一脸恍然大悟:“还是你有主意,码头的话……”她眼珠子一转,讨好地笑道:“我交给咱们的青玲妹妹查好不好?你看,衙门里的官吏大都被我调去那边照顾流民了,正好青玲也总是往码头跑,就让她帮帮忙吧。”

    云桐没有说话,斟酌起她的提议。

    南宫蕙一脸怂恿:“你还怕她遇到危险啊,也不看看她姐姐,八岁的时候就敢带着人去挑衅恶霸。那个小丫头天天跟在你后边,我看她早就跃跃欲试想出来做事了。”

    “那还是不一样的……”云桐轻声反驳,毕竟我八岁的时候,可不是真正的八岁啊。

    “你看这样行不行。”南宫蕙咬了咬牙,道:“卢伯伯借给我的兵,都是会带兵打仗的精锐,我出四个人做她的护卫。”

    云桐难得看到南宫蕙如此大方,感叹道:“无事献殷勤,值得你下血本吗。”

    南宫蕙指了指画片:“这玩意儿可大可小啊,我以前听我父亲说过不少……若是杯弓蛇影那还好,就怕背后是个真家伙,等它现身以后,再想法子解决不就太晚了。”

    “让我想想。”云桐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这事其实最好交由方掌柜来办,只是方掌柜如今在沛南忙着别的事。

    青玲的确也到了接触一些事的年纪,云桐知道若是自己把这事与妹妹说了,她肯定会一口应下。

    那就交给青玲,让她试试吧。

    南宫蕙忐忑地观察着云桐的表情变化,这不太容易,云桐这小丫头思考的时候就像在发愣,魂儿都飞出去了。

    “你先把东西留给在我这儿,这事我来处理。”

    见云桐答应下,南宫蕙如释重负,伸了个懒腰,长舒一口气:“太好了,我差点都要跪下求你了。”

    只要是工作上的事,南宫蕙一向拉得下面皮。

    “可算是解决了一件事,”说着她开始挑选桌上的点心,又指使侍女给她再拿点别的花样。

    云桐见她放松下来就知道南宫蕙的公事已经说完了。

    “你先在这儿歇会儿,我去去就来。”

    云桐起身要走,想去看一眼季鸣鸿。

    这家伙千辛万苦来海洲一趟,她总不能晾着人家吧。

    “等会儿等会儿。”南宫蕙连忙拉住她,一脸揶揄地问道:

    “小丫头跟姐姐说说,那个叫季鸣鸿的什么来头啊?”

    云桐很少看到南宫蕙如此充满好奇心的眼神,上一次让她这么看着自己,还是云桐说起文老太君特别爱吃炸酥了的小黄鱼儿。

    “说说嘛,说说嘛。”南宫蕙热切地看着云桐,“听口音不像是齐州地界里的,他是哪家公子?”

    “在京城认识的。”

    “那就是青梅竹马咯,我记得你离开京城的时候才六岁?”

    “隔了这么多年,人家还找过来啊,啧啧啧。”南宫蕙摸摸自己的下巴:“不过这小子眼还挺尖,一眼就看出我的身份。”

    “只要不瞎,谁看不出来你是女扮男装啊。”云桐毫不客气地说,“我还以为你都不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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