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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水流风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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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陆坐回马车的前板上,抬手敲了几下车框。

    身后的车厢帘子掀起了一条缝,里头传来梨果兴奋的声音。

    “怎么样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两位姐姐好眼力。”伍陆从钱袋里抓出几块碎银,拍在梨果的手上,“的确是女的。”

    梨果开心地把碎银装进自己的荷包:“今天我请客你们随便点?”

    “姐姐,你可真会顺水做人情,我要吃客栈斜对角那家烤鹌鹑。”

    “谁问你了。”梨果假装嫌弃道,转脸问桃珠:“问你呢,想吃什么?”

    桃珠担忧地观察着等在山门口的南宫芳,不住念叨着:“年纪也对不上,南宫家怎么会让这么一个人来冒名做官,这是欺君大罪,他们不怕杀头吗。”

    “不至于杀头吧?”梨果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海洲的事归京城管吗?”

    “归……归的吧?”桃珠看着梨果眨巴眼睛,也不确定了。

    “那咱们今天吃烧猪脸肉?”

    “好呀。”

    那一边南宫芳老老实实地等待通传,还瞪了东张西望的画眉一眼。

    “别四处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少爷,这一座山都是云家的吗?”画眉惊讶地问。

    “不止这座山,咱们进了海洲的地界,每一片田,每一个庄子,每一座山都是云家的。”

    “皇上对云家这么大方啊。”

    “怎么能是赵家赏的。”南宫芳抬眼看着山门的石碑与旁边高大繁茂的梧桐树,“咱们家那些田亩佃户是怎么来的,云家就是怎么得到这些的。”

    “这可是一整个县啊,”画眉瞠目结舌道,“这也太夸张了。”

    “让你平日多读书多看看邸抄你不乐意,少见多怪。”南宫芳嫌弃道:“北面季家把整个北地都当成了自家的产业,回头还打着抗击外族的旗号伸手问朝廷要钱。西边大漠的江王两家也是如此。大漠南边的河西一带虽然贫瘠,但高家尚主之后,也让河西姓了高。更不用说西南各州的州牧……”

    “停停,姑、少爷,”画眉越听眼睛瞪得越大,“照您这么说,那皇上也就管着京畿周围那几个州啊。”

    “若不是因为,五十年前从京城逃出来的家族多迁回齐州来,恐怕齐州也早已一家独大了。”

    画眉愣了一会儿,轻声道:“这么说在海洲,云家的话比皇上好使。”

    南宫芳听到了画眉的自言自语,也陷入沉思。

    不过,主仆二人并未来得及想明白,云晦的随从就出来迎接她们上山了。

    山涧清幽,除了脚下踩的石板没有太多人工修饰的痕迹,刚刚下完雨,路边的高树矮木上爬满青苔,一切都显得野趣十足。

    南宫芳跟在白竹身后,并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思。

    她对即将面对的这位云翰林,并不十分了解。关于他的脾气,也仅仅是从父兄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的:这位闲云野鹤,对官位嗤之以鼻,也与他的兄长云晏政见不合,似乎与其父亲云老太傅的关系也不太好。

    南宫芳的大哥对云晦十分推崇,总是用云晦的潇洒人间来为他自己的游戏人生做理据。经常气得她的父亲话都说不出来。

    南宫芳踩在石板的青苔上滑了一下,好在身后的画眉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二人的一段插曲引得白竹回头。

    “夜里刚下过雨,南宫公子留神脚下。”

    画眉心疼自家姑娘忙问道:“敢问这位大哥还有多久才能到?”

    “还有几步就到了。”

    白竹伸手一指,南宫芳顺着他的指尖朝山上望去,只见一个亭子藏在葱葱郁郁的树枝间,已经露出顶端。

    看到了目标,南宫芳咬了咬牙,一鼓作气跟着白竹登上去。

    只见亭子里坐着一位布衣芒鞋的男子,而他的身边还有一个青衫黄裙的小姑娘。

    那孩子虽然也是一身素净打扮,头上只用了青色的缎子装饰发辫。

    但南宫芳一眼看出,她腰上挂着的兔子玉件就不是俗物,但是嵌作兔子眼睛的那两颗红宝,虽然不大,但光闪闪的,一看就价值不菲。

    想必这位就是云家新一代的长女云桐了。

    南宫芳定了定心神,向云晦行礼:“晚辈南宫芳,见过云翰林。”

    “一路风尘仆仆,你辛苦了。”

    “晚辈敬佩云太傅,能来太傅的家乡做官,晚辈定当尽职尽责,全力以赴。”

    她虽然想说自己仰慕文老太君已久,但她与画眉商量了一番,还是觉得这话不免有强行要登堂入室的意思。

    南宫家与云家素来只是点头之交,井水不犯河水。

    这次来海洲做官,也不好一上来就太过殷勤。

    只是,南宫芳担心自己这话说的不真诚,引得云晦不悦。

    而云晦却像并没有察觉一样笑道:“我与你伯父是好友,不必拘束。”

    说着云晦招呼南宫芳坐下,亲手为她倒了杯茶。

    南宫芳战战兢兢地接过来,饮了一口,入口微微发苦,回甘带着一股竹子的清香。

    “好茶。”

    “觉得好,那就带一点走。”云晦见有人喜欢他制的茶很高兴,“我女儿总说这茶没什么滋味,如此看来,只是各有所爱罢了。”

    说着他冲云桐眨眨眼。

    “父亲说的是。”云桐笑着对南宫芳道:“见过南宫公子,我是云家的行大,我叫云桐。”

    “桐姑娘。”南宫芳点点头。

    云晦接着女儿的话对南宫芳道:“我女儿现在代表云家出面打理海洲的事,别看她年纪小,做事也有章法,你若是在政务上有什么问题,不用费事出城来山里寻我,只管与她说就行。”

    “啊……是、是……”南宫芳没想到云晦居然宠爱女儿到这个地步。

    不,应该说整个云家简直把云桐宠上天了。

    这种代表家族下决断的事,居然交给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

    南宫芳转念一想,整个海洲都是云家的,相当于云桐处理的都是些家务事,这么一看,好像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色不早,我就不留你在山上了,正好我女儿也要下山,就让她带你回城里吧。”

    云晦端起茶碗下了逐客令。

    “那我过几日再与妹妹一起来看望父亲。”云桐起身,走到南宫芳身边,抬手一请。

    “南宫公子请。”

    南宫芳跟着云桐走出亭子,才意识到老县令让她来见云晦,可云晦什么都没对她说啊。

    她想回头,可亭子里已经不见云晦的人影。

    “下山的路不好走,南宫公子留神脚下。”

    云桐对这条路驾轻就熟,脚步也轻快。南宫芳必须集中精神才能跟上她。

    下了山,她与画眉都已经气喘吁吁。

    “云桐姑娘,在下的马就在那边……”

    “南宫公子还是上车来吧,我们正好说说话。”云桐笑着道。

    南宫芳本打算拒绝,可是刚刚踩在青苔上,虽然没有滑倒,但还是扭了一下脚踝,如今一跳一跳痛得很。

    “请。”

    云桐说着就上了马车。

    南宫芳觉得自己似乎痛出幻觉了,怎么会在一个小丫头脸上看出胜券在握的神色。

    车上还坐着云桐的两个侍女,见南宫芳要上车,两个人都出来了。

    其中一个去牵了南宫芳的马与画眉一起骑马而行。

    另一个抬眼与南宫芳对视一瞬,竟是一双蓝色的眼睛。然而不等南宫芳表达惊讶,这名侍女就坐到车夫旁边,将车厢里的空间留给了她与云桐。

    在马夫清脆的赶马声中,车子缓缓开动。

    南宫芳仔细观察着坐在正位上的云桐,这孩子身高还没到她的胸口,可举手投足间,已经很有大家女子的端庄镇定。

    她想即使今天她那位严格管教家中姐妹礼仪规范的姑姑在这里,也没法从云桐身上挑出什么错误来。

    就这么坐着难免尴尬,难道真要与一个孩子聊政务上的事吗?她记得自己和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会与父兄讲一些自以为很有见地的想法。

    现在回忆起来,她只想把这些事统统忘记。

    “桐姑娘今年几岁?”

    “马上就八岁了。”云桐笑了,“你呢。”

    “我……二十五。”南宫芳一口咬定。

    “二十五?”云桐的眼睛眨巴眨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我是娃娃脸,显得小罢了。”南宫芳坚持道。

    云桐摇摇头:“那也不可能是二十五呀。”

    “有什么不可能的。”南宫芳咳了两声压低嗓音,“你还小,见识的少了。”

    云桐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兔子挂饰,随意地道:“可是我觉得你连及笄都没到。”

    “我已经成年了。”

    云桐抬起头又笑了:“我还以为你会先反驳我说及笄是女子成年的仪式,你不能参加。”

    “对啊,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南宫芳的脑子转得飞快,“我是怕和你说及冠你不懂,才顺着你说的。”

    云桐也不说话,捧着玉坠,研究着兔子那一对红眼睛。

    南宫芳见云桐说不过自己,只得闭嘴,心中大定。

    虽说胜之不武,但她若是再辩驳不过一个小丫头,那干脆回樵郡去算了。

    可就在这时,云桐突然抬手指着南宫芳的头顶道:“那你怎么连纶巾都戴不对。”

    糟糕,南宫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巾裹,难道是梳头的时候疏忽了哪里。

    “是今日一早,忙着出门疏忽了。”

    此时云桐开了口:“我看着倒像是因为刚刚下山时步履匆忙,被树枝蹭了一下。”

    “这……的确……”

    “不过我父亲说了,衣服首饰只要能让人舒适即可,人哪能为了衣服这种死物活呢。”

    云桐抬起头,温柔的笑着:“南宫姐姐,你觉得这句话有没有道理?”

    这一刻南宫芳知道自己败了。

    她当然可以继续在云桐面前说谎,可是一个谎言需要用另一个谎言去圆。再说云桐已经怀疑上了她,以云家对这位的看重程度,只要云桐提,那一定会派人来查验她。

    “姐姐如何称呼?”

    “蕙,光风转蕙,泛崇兰些。我叫南宫蕙。南宫芳是我兄长。”

    “蕙姐姐。”云桐神色平静,心却想一只原野上的小鹿,在春光中蹦蹦跳跳,好不快活。

    本来听父亲评价南宫芳,云桐还担心此人倨傲,很可能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如今倒是好,来的是妹妹,白赚一个把柄,她们可以坐下来好好就事论事了。

    马车向着城里进发,车铃悠哉悠哉地晃着,发出清脆的声音。

    然而车厢里静得,让南宫芳觉得这声音都响得让人心慌。

    她好容易从家里逃出来,连夜来到海洲。县令的官印都还没摸到,就要打道回府了吗?

    “我兄长他出了事,我弟弟更小,只能我替他来。”

    南宫蕙小声道。

    “只是这样?”云桐问。

    南宫蕙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她的父母对兄长报以厚望,她与弟弟都要靠边站,即使她写的文章要比兄长在她这个年纪的功课要好很多。

    可不管她怎么努力,直到父亲病逝,她也没听到他夸赞一句她这个女儿比兄长强。

    “我父亲早已病逝,兄长也没了。我母亲带着弟弟妹妹过得艰难,只能靠我了,我要把她们都接出来。”

    “那你找到住处了吗?”

    “还没有,我昨天才到海洲……”南宫蕙惊讶地瞪着云桐,“你的意思是,你帮我保密?”

    “当然,前提是你要听我的,听云家的。”

    “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听你的。”南宫蕙坚持。

    “你昨天到了海洲,难道还看到官府胡作非为了吗?”云桐问。

    南宫蕙看着云桐那张娃娃脸,心想云家家大业大,在海洲一手遮天,总会出几个为非作歹的败类,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云桐见她不说话,催促道:“说说嘛,你若是看到有人作奸犯科,直接让差役抓人就是。”

    南宫蕙又想既然如今云家让云桐做表面上的代表,那在她面前揭穿家族的虚伪面目也是应该。

    “昨晚夜半,码头上有一伙人将人扔进水里淹死了。那码头是你们云家做主修的,如今出了人命,这事云家是不是也应该有个交代。”

    “那个人叫云松,原本是云家在码头上的管事,经营多年拉帮结派成了气候。如今还做起私设赌场放印子钱的缺德生意。”

    云桐说着推开窗户,将远处的码头指给南宫蕙看。

    “你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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