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人心难满
萧嫄闭紧嘴巴,扭头跑开,与赶过来的小李氏差点撞上。
“嫄儿。”小李氏看见萧擎身边的女人,并没有感到意外,她向萧岐欠了欠身子,“夫君回来了。”
“娘!”萧嫄不满于母亲的平静,回头恨恨地瞪了父亲身边的女人一眼,又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谁知,小李氏只是安抚地搂住女儿。
“可要妾身来安排住处?”她接着问。
“就交给你了。”萧岐的语气像是在与她商量一件器具的摆放。
他身边的女人,扶着肚子走上前来:“奴家瑶雀,见过夫人。”
小李氏将挣扎着的萧嫄搂在怀里,对跟过来迎接萧岐的,萧老夫人身边的嬷嬷道:“我今日带在身边的丫头们都年轻,没怎么碰过这阵仗,劳您帮忙搀扶一把。”
“应该的。”老嬷嬷欣然过去搀扶住瑶雀,“先去让老夫人见见,少爷也真是带人回来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
“是孙儿唐突了。”萧岐面对萧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十分客气。
老嬷嬷将瑶雀带走,小李氏冲着萧岐行了一礼。
“屋子一直都打扫着,书房里的陈列也都按照夫君信里写的收拾好了。”
“这几年辛苦你了。”
“不敢称辛苦。”小李氏平静地回答道:“夫君可是要先去老太爷那儿?”
“正是,你先回后院吧,忙完,我自会去找你。”
萧嫄好不容易挣脱开母亲的束缚,想对父亲说些什么。
萧岐摸摸女儿的头,也被她躲到一边。
“把嫄儿吓到了,是爹爹的不是。”萧岐并没有因为女儿的不满而恼怒,或者说,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旁人根本无法想象他生气时的模样。
只听他轻声哄道:“爹爹还给嫄儿带了礼物,已经送到你院子里了。”
小李氏也不由女儿耍性子,将她拽回了母女二人的院落。
“娘,爹爹怎么……怎么还这样……”
“哪样?”小李氏轻轻拍打女儿的后背安慰道:“男人都是这个样子。”
“都是这个样子……”
所以祖爷爷说的故事里,那些住在皇宫里的女人,才会互相伤害,只为了让皇上多爱赢家一点。
可是这样皇上就会喜欢她们吗?
萧嫄不理解,无论如何都不理解。
“娘,爹爹是不是被那个女人抢走了?”
“他是个活人,又不是我妆奁里的钗子,谈何抢走抢不走的。”小李氏抱着萧嫄道:“只要你和你哥哥好好的,就够了。”
“你是大孩子了,别耍性子,去瞧瞧你爹给你带回来什么礼物好吗?”
“不,我要先去祖奶奶那里看看那个女人。”
萧岐目送母女俩离开,转身去了萧擎的书房。
今日天气极好,萧擎难得出了书房。在院子里晒太阳,身边没有任何家丁或者侍女。
他坐在摇椅中,身上盖着一条苏木染寿字绣纹的绒被。
萧岐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他轻轻摇着,好像一丛在风中晃动的枯枝灌木。
萧擎招招手:“过来。”
萧岐正了正自己的衣冠,走过去,先跪下磕了一个头。
“爷爷,孙儿回来了。”
“事情都知道了?”
“都知道。”
萧擎拍了拍摇椅的扶手,萧岐膝行两步,凑到扶手边,伸出手让萧擎握住。
“爷爷把你的儿子扔到季忠那儿了,你不会怪爷爷吧?”
萧擎的手干枯地像鹰爪,可萧岐种惯了地,手上都是茧子,他只觉得萧擎手很冷。
只见他温和地笑道:“若是爷爷觉得寂寞,等这个生下来,就抱来给您解闷。”
萧擎一动不动地观察着自己的孙子,过了半晌,他发出沙哑地、像是北风吹过回廊一样的笑声:“还不快起来,你如今也是说话算话的人了,被手底下的人看到你跪着像什么样子。”
萧岐一边听从他的命令起身,一边笑道:“孙儿给爷爷磕头,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会怕人看到呢。”
萧擎指了指后院的方向:“你的女儿,我带在身边教。可是我年纪大了,总有疏漏的地方,你平日里也要多上心。”
“爷爷看中嫄儿是她的福气,孙儿也一定会好好教导她。”
“那就好,但愿能聪明些,不要像你那几个妹妹。”萧擎的一双眼睛似睁非睁,让人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不过,这孩子有一点好,讨人喜欢。”
“孙儿也听说了。琦弟很喜欢她,对她比对亲女儿还要好。”
萧擎拍拍孙子的手:“你大伯母刚没了儿子,你也多去探望探望。你的妻子与她同出一族,别让她觉得,是我们萧家对她们李家怠慢。”
“爷爷说的是。”
“那我也没什么要嘱咐你的了。”萧擎收回手,“你去做事吧,让他们进来伺候。”
最后,萧擎又嘱咐道:“好好教养萧嫄,别让她跟你妹妹似的,在家的时候好好的,送进宫去就疯了。”
萧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不知爷爷是想将她嫁给哪一位?”
不出他所料,萧擎闭着眼睛,呼吸放缓,似是已经睡着没有听到他这句话。
萧岐向他躬身行礼,后退着出去了。
萧岐客气地将萧擎身边的侍女让进院子,转身而去,脸上的微笑却冷下来。
他并不想将自己现在唯一的女儿,这么轻易嫁进宫里去,至少现在不行。
皇帝对三皇子的疼爱是有限的,萧琴儿当不上皇后,太子之位就只不过是皇帝吊在萧家面前的一根骨头。
更不用说还在肚子里的那个,是男是女,是死是活都说不准。
只要王青仪动动手脚,去母留子。
原本四分五裂的王家,立刻就会聚拢在她身边。莫说立太子,就是直接调动京畿防卫强行立新帝,尊王青仪为太后,都有可能。
萧岐并没有立刻回后宅,而是去了祠堂里为萧琦设置的灵堂。
进去的时候,一个家仆正在往长明灯中添灯油。
见萧岐进来,他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何人。
“大少爷,您回来了。”
“你下去歇着吧,我要和弟弟说说话。”
家仆为他点燃线香,走的时候还为他关上的门。
萧岐单手随意地捏着三炷香。
盯着祭台上那雕刻精美的乌木牌位,半晌没有说话。
线香燃烧,灰烬落在一尘不染的青石砖上,又被萧岐踩在脚下碾碎。
他将线香插在供炉中。
“还你了。”
为了与他争长子的身份,他的伯母李氏喝下催产药生下了萧琦。
可惜,还是慢了一炷香。
如今,这一炷香,他算是还了。
萧岐记不太清小时候的事情,只记得,他这个弟弟时时刻刻都粘着他,不管是去爷爷的书房里听训还是去校场习武。
他们保持这种同吃同住的关系,一直到萧琴儿入宫。
有了嫁去云家的姐姐、做宠妃的妹妹。萧琦便不再眼巴巴地盯着他那点长子的份例。
萧岐虽然不至于被弟弟这种幼稚的挑衅激怒,但有这么个草包在他身边上蹿下跳实在是让人心烦,更不用说他还有个同样愚蠢的姐姐萧淑。
于是,当萧擎提出让他离开京城,萧岐欣然前往。
萧擎有他的考量。
萧岐作为他的接班人,更需要打拼出自己的家底。不能浪费时间在一个父母为了争高下连名字都与他取的相似的弟弟身上。
况且,萧琦靠萧琴儿的关系,入了羽林军。又因为他的皇子外甥,被皇帝塞进京畿军中。
在萧擎眼里,他是更趁手的棋子。
作为家族的掌权者,萧擎当然不希望两枚得用的棋子还没上棋盘就自己打起来。
棋子就要部署在合适的地方。
这些道理,萧擎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萧岐,让他不至于因为弟弟的一时得势而怀恨在心。
萧岐也以为他们兄弟俩能带着萧家攀上下一个高峰。
结果,萧岐等来的不是弟弟加官进爵的诏书,而是他的死讯。
死的一文不值,皇帝甚至吝啬于追封他一个像样的将军别号。
“废物就是废物,烂泥扶不上墙。”
他冲着牌位轻声道。
终于把多年积压在心中的想法说出来,萧岐的心情舒畅了一点,稍稍冲淡了要给弟弟收拾烂摊子的烦躁。
云家这事,祖父做的太嚣张了,自己的后路都没有留。
若是能一击毙命,倒能达成目的。
可既然云晦的夫人活下来了,那就应该立刻收手,权当这事没发生过。
而不是让既无手段也无魄力的萧琦强行下手。
就算他侥幸成功了,人带回来,仇也结下来。
白白送给云晏一个翻脸的借口。
萧岐在灵堂里转了转,停在那架长明灯前,黄铜浇筑的宝树上,七盏油灯交相辉映。
他用宝树上架着的灯勺挑了挑灯芯,明亮通透的火苗蹿起来活跃着,灯里用的是上好酥油。
“奢靡。”
萧岐还记得他当年为自己的父亲守灵时,那盏小小的长明灯:灯油浑浊,烧着烧着就会产生刺鼻的烟雾,只烧了七日就撤了。
这几年萧家的日子果真是好了,萧琦已经死了一个多月,这长明灯居然还让人看顾着不许熄灭。
这么一想,萧岐也就不奇怪为什么祖父下了如此危险的决断,一向辅助祖父的祖母没有进言阻拦他。
他们都老了,能多过一天富贵泼天的日子对他们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
萧岐走出灵堂,太阳晒着,祠堂里穿行的风却冷得刺骨。
他边走边想,如今的局面对萧家并不乐观。
动了京畿军,王青仪已经恨上萧家,她绝不会满足于只死一个萧琦。
幸好,她生不出孩子,王家不满她的人不在少数。如今她与王厚昌的矛盾摆到台面上,她必然要先稳住王家内部的局面。
皇上那里,虽然各方势力心照不宣地没有将萧琦真正的死因捅到皇上眼前。但赵光霖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谁也说不准。
尤其是萧琴儿再度有孕之后,他对萧家的态度突然暧昧起来。
该赏的都赏了。只是,依照萧岐对皇上的了解,他居然没有左扣一点右扣一点,而是痛痛快快地把东西都赏下来才最不正常。
帝心难测,帝心难测啊。
可若是皇上对萧家的态度有变,他就无法通过萧琴儿的枕边风取得官职,就算祖父举荐他,也很难拿到高位。
那么拿到云晏的举荐就变成了唯一的路。
可是现在,只要云晦不傻,他就一定会将萧琦下杀手的事,告诉云晏。
他此时去找云晏求举荐,只会被狮子大开口。
若是再拖久一点,皇上的态度清晰了,云晏更可以借此一脚将萧家踹开。
萧岐不禁苦笑,他接手的这个局面真的很不妙。
眼下京城里的眼睛都盯着萧家,多做就是多错。
不过好在,他还很年轻,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去蛰伏,也有无银山的田产做退路。
况且,所有人都盯着,正好可以去拜访一下云晏。
借萧家躲过皇上的不满,如今见势不好就想脱身,哪有这么容易。
萧岐走到萧老夫人的院子,脸上已经重新挂起了一副温和的笑容。
小李氏带着萧嫄也在那里,女儿见了他还不肯说话。
不过,等他回去之后,亮出送给女儿的礼物。
“小猫!”
萧嫄见到篮子里两只刚睁开眼的白团子,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她看向父亲,想到刚刚还在与他闹脾气,现在因为只畜生就消气,不免有点没骨气,便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开口。
萧岐作为一个好父亲为她解了围,他拎着一只小猫的后颈,将它放进萧嫄的怀里。
“本来是想你和你哥哥一人一只,你帮哥哥好好照顾它们好不好。”
“嗯!”萧嫄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手里的这只,看它喵喵叫着四下寻找。她又轻轻将它放回到它的兄弟或者姐妹旁边。
“以后我照顾你们两个,你们可要快快长大啊。”
“飞禽走兽长得就是快。”
云桐用扇子挡着太阳,仰着头在银杏树繁盛的枝叶间寻找着鸟儿们灵活轻巧的身影。
“我记得这一窝雀儿,上个月还张着嘴讨吃的,怎么今早一看,全都飞出来了。”
“姑娘,那喂鸟的北风又来告状了,说咱们院里的鸟将他晒得鸽子粮全偷吃了。”从外头进来的梨果带回来这么一句。
“让他把证据拿出来,不要空口污人清白。”
云桐站在树下,摇着扇子,等着桃珠将出门的东西准备好。
“六月可真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