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弹丸在其下
云桐记得这个名字,在季家请封阵亡将士的名单上,他的名字排在第一个。
可是不管云桐怎么问季鸣鸿,他都不肯告诉她林长路的死因。
那时候朝堂上因为是否与盘踞江南一带的冯楚开战争论不休。
文武百官在宣政殿上大打出手。
皇后跟摄政王在御书房里拍着桌子比声量。
云桐不同意出兵,他们刚刚与狄族休战,国库空空荡荡,军队粮仓里连一粒米都扫不出来。若是为了与冯缜开战加征饷银,必要起民乱。
而季鸣鸿则认为,冯家正值权力更迭,冯缜那几个孩子为了谁做那伪帝大打出手。趁他病要他命,他亲自带兵,不需要多久就能结束战争。
两个人吵不出名堂,云桐便气得将请封的名单压在香炉底下权当它不存在。
这事后来以冯家的胜利者向朝廷俯首称臣并向赵明珹进献了他的两个妹妹而告终。
后来她准了那张单子吗?
云桐已经不记得了。
“云姑娘稍坐,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林长路扫了一圈没见到季鸣鸿的人影,便要去寻。
“林将军请便。”云桐点点头,看着林长路的背影,她不禁再一次想到季鸣鸿,既然他也重生归来,他是怎么打算的,也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吗,还是快刀斩乱麻以最快的速度掌握权力。
碗里的姜汤还冒着热气,云桐吹了好一会儿,才啜饮一口。
好烫,好甜。
云桐吐着气吹舌头。
姜汤里不止加了蜂蜜,还有大量麦芽糖,甜到险些尝不出姜的味道。
不过不难喝,云桐几口喝完,觉得从胃到心都暖和起来。
云桐的情绪因为甜甜的食物而平复下来。
上辈子的事情,还纠结什么呢。眼前的事还不够她操心的呢。
云桐长舒一口气,感觉心中的郁结都被这甜腻腻的姜汤冲淡了,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
她听着林长路与军医在马车边说着话,竟觉得产生了几分安逸。
军医的声音听起来年事已高,只听他道:“三公子刚刚骑着马悄悄溜出去了,说是掉了东西要去找。”
“这小子还是不长记性。”林长路说起季鸣鸿的语气十分熟稔,云桐看他的年纪与季望乡差不多,想来也是看着季鸣鸿长大的。
“三公子的伤倒是不碍事,就是这几天在外面缺了肚子,脸看着都小了一圈。”
“他既然是偷偷溜出去的,您就受累帮着瞒一瞒吧。您也不用担心,这小子被山匪抓了都能跑下来,想来这附近也没什么能再把他拐了去的。”
“知道了,唉,他跟大公子小时候还真是一模一样。”
“谁养的像谁。”副将轻笑了一声:“您歇着,我去送云姑娘。要是那小子三刻后还不回来,您就跟他大哥告状去。”
“我心里有数,你赶紧把丫头们送回去吧,哎哟,这俩孩子也是遭罪了。”军医絮絮叨叨。
“云姑娘,我们这就出发了。”
林长路特地来和云桐打招呼,云桐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只点了点头。
见两个孩子都睡熟了,林长路将马车的挡风罩布放下来。
马车里陷入了一片安逸的黑暗。
在另一片黑暗中,一双狼似的眼睛睁开来。
他奋力挪动身体,两只胳膊软绵绵地搭在身体两侧,像两条死气沉沉的蛇。
他从老三和老五的尸体旁蹭过去,一直蹭到门口,过程中尚未干涸的血迹浸染了他的身体,他也丝毫不在意。
等蹭到门口,他的脸都已经沾满鲜血,这让他看起来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只见他咬着牙抬起身体,用力将肩膀往门框撞去。
只听到“喀拉”一声,他额头上青筋跳动,满脸冷汗,一口牙都要被自己咬碎。
他强忍疼痛,立刻用刚刚能动的右手将左胳膊强行复位。
接着是他的两条腿。
“下手真狠,不亏是姓季的。”这狄族的探马口中吐出清晰的中原话。
他抬头借着星星辨别方位,然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山寨。
一开始他走的跌跌撞撞,但很快他便恢复了状态,在崎岖的山路上健步如飞。
他远远地避开了有火光的地方,朝着盛京的方向走去。
“得找个人弄套身份。”
等天亮了,他需要去官道上找一个独行的旅人,杀了他顶替他身份,拿着路引进京城。
这对他来说并不难,比在深山中搜寻狼豺要容易得多。
他长久以来在深山中接受训练,已经觉醒了野兽一般的直觉。
然而那只箭来的太快,他甚至来不及抬头,弩箭就扎进了他的左胸膛。
季鸣鸿走过来,一脚踩在他的腹部。
他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实则心里已掀起惊涛骇浪。
重生是真的。他真的回到了自己八岁的时候。
可是云皇后是怎么回事。
他记得清清楚楚,这个时候云桐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难道他现在只是深处梦中,是濒死时产生的幻觉。因为他死在云桐的面前,所以她就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或者他经历的那三十年才是一场噩梦,那为什么他与云桐素未谋面,却梦见了她呢。
他需要更多的验证,这个探马就是第一个。
季鸣鸿举起手弩,指着那探马的头,用中原话说道:“狄族的王子难道就只有这点本事?”
尸体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季鸣鸿笑了:“人都说若是在深山里遇到熊,最好的办法就是躺下装死。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如果熊饿了,这个时候装死岂不是正中下怀?”
“你是怎么知道的?”探马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很亮,完全不像是濒死的人,反而像是蛰伏狼,随时准备反咬一口。
“你指的是什么?”季鸣鸿笑得灿烂,“是知道你的心脏长在右边,还是知道你其实是狄王的私生子,潜入中原是为了寻找助你成王的人?”
那探马被拆穿以后,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笑了:“我知道了,你不是想杀我。你百般试探我,是想知道我有没有资格成为王。”
“哦,此话怎讲?”季鸣鸿是真的有点好奇,这人是怎么蹦出这么句话的。
“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你是季忠与我们的女人生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