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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厂街二十日 歌声满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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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书记握着廖文刚的手说:“廖大学,你就安安心心在这里住,公社那边的事多,我几个星期才能回来一次。你就不要见外。”廖文刚说:“吴书记,放心忙去吧。‘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艰苦哪安家啊。’”廖文刚竟然唱起来了。吴书记说:“这就好!寨子上的青年,都喜欢唱唱跳跳。”

    吴书记和廖文刚握过手走了之后,出工的钟声响了。部分男社员们手执牛鞭,肩扛铁犁和枷担、赶着牛;妇女和未成年人手拿盆箩,肩扛口袋,里面账鼓鼓的,是苞谷种子:这是点苞谷的队伍;还有些人,主要是妇女、儿童、老弱、病残,他们都手拿月牙形的镰刀,背着背篓,挑着箩筐,女的还大多背一个春袋,这是割麦子、收豌豆、胡豆的队伍。廖文刚说:“我跟着男社员走吧。”吴嫂说:“那你端个小竹篼,撒种。”吴嫂找出一个小圆篼,廖文刚接过就去追男社员的队伍。吴嫂也跟在廖文刚后面,肩上还挎一个红色的春袋。

    到了地头,男人们把两头黄牛架在一起,犁起地来。这坡地顺着山梁,起起伏伏,宽得看不到头。犁地的人,各依地势,隔着三两丈,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都是两头黄牛在前,扶犁人在牛后扬着鞭子,播种人在扶犁人后“手舞足蹈”:扬手丢苞谷,运脚盖泥土。廖文刚学着妇女们的样子,跟在犁手后,一步一窝,丢三四颗种子在犁沟里,然后提起脚,踢碎些泥土,把种子掩上。扶犁人挥着鞭子掌着犁,从这一山直犁到那一山,从入犁到起犁,可能一里路都有余。有些陡峭的地段,牛和人都不大站得稳,犁起的大些的泥块就哗啦啦往下滚。但人们都不去理会,依旧从这个山头直犁到那个山头。

    一会儿,犁地人吼起牛歌,播种人讲些笑话,牛儿扇着耳朵、甩动尾巴。加上春阳游过山头,苍鹰在天空盘旋,山雀在树上啼叫;天是碧蓝的,地是黄绿相间的;四周的野花,五彩缤纷,人和牛在这样的环境中耕耘着,构成了一幅声色俱全的春耕图。大家劳动了两个小时左右,宽阔的山坡上已经布上了一片鲜土的绸带,夏队长高喊:“休息一会儿!”扶犁人把犁头高高提起,向地里重重一插,解开牛嘴笼,让它就地吃青草。播种人就地放下篮筐。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朝地头的一棵大青树奔去,男人们抽起了旱烟,女人们从春袋里拿出鞋底纳起来,廖文刚就给大家高声朗读了一段《毛主席语录》。

    夏队长说:“听晓琴讲,廖老师的歌唱得好。我们欢迎廖老师来一个,好不好?”大家都拍起手来。廖文刚就站起来唱了一首《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唱得斗志昂扬,声震群山。社员们都听得凝神屏息、意气风发。等到廖文刚一唱完,山坡上掌声骤起,如春雷秋涛。吴嫂说:“廖老师,怎么会唱得这么好?”廖文刚说:“我也是学的,欢迎大家晚上到文化室来,我就先教这首歌。”

    休息了半个多钟头,又劳动到太阳有点向西偏了,夏队长才喊放牛吃午饭。这山坡离厂街寨子大约有三四里远,虽然较近,但农忙时节,社员都习惯在山上吃饭。只见背春袋的妇女都从袋里拿出一个小篾盒来,样子有点古色古香,就是一个微型篾箱子,这篾盒长有四五寸,宽有二三寸,高有三四寸,由高度一样的两半合拢,分开就一人一盒。她们还从袋里拿出一个竹筒,里面装的是咸菜。筷子,是不带的,就地折一根蒿秆,折成一样长,就从竹筒里拈菜下饭吃起来。

    吴嫂就给了廖文刚这样的半盒饭,并把她的竹筒放在了廖文刚坐的身边。廖文刚说声“谢谢”,就自制筷子吃起来,他拈了一筷竹筒里的东西,比萝卜丝还细,颜色可有些白里透黑,放在嘴里,酸得可口。“吴嫂,这是什么菜?”旁边的姑娘小伙们异口同声地说:“酸笋丝!”“吃不惯吧?”吴嫂问。“好吃,好吃!”廖文刚说。吃完饭后,一个大辫子姑娘说:“廖老师,到过北京,给我们讲讲吧。”廖文刚说:“行。”于是就给大家介绍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肃穆,天安门城楼的雄伟,故宫的堂皇,北京车站的热闹,电车的方便、王府井大街物品的丰富,北京人的热情,社员们都听得津津有味。

    下午直干到天将黑,大家才收工回家。廖文刚刚走到门口,吴大娘就端出一瓷盆热水来,说:“廖老师辛苦了,大学生哪里干过这些活哟!”廖文刚说:“谢谢大娘,以后我自己来,我习惯洗冷水。”吴嫂说:“你可不要给我们节约,我们这些地方满山都是烧柴。”廖文刚说:“吴嫂,你洗吧。”吴嫂说:“不,我有的。”廖文刚看这盆子,崭新的,底部一条鲜活的鲤鱼,似乎要从水里跳跃而出,毛巾也是崭新的,山茶花红得耀眼,而且打了很多香皂,廖文刚只是把毛巾提了提,水就变成了乳白色。盛情难却,廖文刚只得洗脸。

    吴嫂却拿着一种特别的工具去打水洗脸。这工具是一筒巨大的竹子做的,粗如猫肚,两头从竹节处齐齐锯下,不到一尺长,上面削去一小半,下面削平。这就是他们的竹盆。吃晚饭时,吴嫂踮起脚从堂屋的小楼上拿下一个方形的竹箩,倒放在阶沿上,摆上饭菜,原来这是竹篾桌。坐具也有点五花八门,有小方竹椅,有长条凳,还有一种凳,形似螃蟹,是一段树干,留下三五个枝丫做成的。枝丫和树干,形成小于90度的角度,砍成大体一样长。盘盘曲曲,别有风味,廖文刚很喜欢,抓一条树凳来坐起。问:“这种凳子有名字吗?”“没有。”“就它叫木马凳好了,很像体育课上用的木马。”廖文刚说。吴大娘说:“木马凳,好啊,像木头做的一匹小马。”

    桌子上有一大碗腊肉,青菜,也有中午吃的那种酸笋丝。吃晚饭的,连廖文刚只有5个人:吴大娘、吴大嫂、吴世文的弟弟吴世武、女儿吴梅英。廖文刚问:“酸笋丝是怎么做成的呢?”吴梅英比划着说:“把笋打回来,切切切,切成丝,加上杀了猪的血,放在盆里,用手和和和,装进坛子里,把坛子口口封好。几个月后,打开,就是了。”吴世武说:“那还不臭了?还得加盐。”吴嫂说:“要味道好,还要加上些花椒面,胡椒面,辣椒面。”

    吃完饭,月亮已经升起,像青菜叶子形状的天上布满了星星,廖文刚就带上挎包,约起吴世武、吴梅英,打着手电,直奔文化室。已经有人在那里了,屋里点着灯,廖文刚还没有进门就说:“来得好早!”“我在管钥匙。”廖文刚进门一看,前面还有一个不大的黑板,桌上一个瓦片,上面放着指头宽,尺来长的一块柴,在熊熊燃烧,火焰不小,浓烟直滚。里面桌子不多,凳子不少,大部分是“木马凳”,有的还很长,能坐七八个人。他看清了,就是那位大辫子姑娘。头发不长,却编成两个硕大的发辫,比一般人的粗大一倍,油黑发亮。面目却长得秀气。“叫什么名字?”“叫夏新美。”吴梅英抢着说。吴世武说:“文化室的室长。”廖文刚伸出手去:“握个手,太好了,先要感谢你的支持。”夏新美羞红了脸,伸出手来说:“应该我感谢廖老师,”廖文刚笑着说:“感谢我做什么呀!”“支持我们文化室的工作。”

    两人握过手,廖文刚坐在中间第一排的凳子上,问:“这点的是什么呀?”“松明”,夏新美笑道,“就是长了松香的松树,劈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吴梅英说:“没有钱买煤油、手电筒,就用这个。”夏新美说:“松明的火很亮,点着走路不容易吹熄,满山都是。”大家说着闲话,不到二十分钟,文化室已经座无虚席了。其中大半是年轻人,干部都来了,吴大娘、吴大嫂也来了。廖文刚根据夏新美的意见,今晚教唱电影《上甘岭》的插曲。

    夏新美说:“欢迎廖老师先唱一遍!”每个人都把巴掌拍得尽量响。廖文刚先唱了一遍,唱得声情并茂,全场掌声雷动。廖文刚就采用写一句教一句的办法,一句一句地教起来。厂街人对音乐的理解能力相当强,教了大约一个小时,就基本上能唱了。廖文刚又采用抽人独唱,请几个人齐唱的方法来加以巩固。然后教大家一个字一个字地识记歌词。估计已经十点过了,廖文刚说:“今晚就教到这里。”下面竟然响起了:“再教一个!”“再教一个!”的叫声。廖文刚说:“我要在这里住一个月,来日方长。大忙季节,明天还有繁重的劳动,大家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夏队长说:“明天劳动休息时,各个小组长就领着大家练习练习,不要明晚上全还给廖老师了。都回去睡觉吧。”

    廖文刚只在这里住了20天,才教会了14支歌,这天上午一歇活路还没有完,吴书记就到山上找着廖文刚通知他,马上回学校去,明天赶到德党学习。廖文刚立即和山上的吴嫂、夏队长告别。山上的人知道了,都围拢来,依依不舍。夏队长说:“廖老师来了,大家都像过年一样高兴,每晚上唱歌,个个都像过节似的,这突然走了,晚上怎么办?”廖文刚心里也很难过,说:“隔得不远,我以后一定还会来的。”廖文刚和每一个人握过手,在“廖老师慢走”声中,和吴书记走了。

    才走出一里多路,只听后面有人喊:“廖老师,等一等。”廖文刚回头一看是夏新美,跑得满脸通红,廖文刚迎了上去,她气喘吁吁地说:“廖老师,我在那边山头上,不知道你要走,我跑来送你。”廖文刚说:“谢谢你。”“你以后还会来吗?”“我一定再来!”夏新美伸出手来:“用你的话,‘我们握个手’。”廖文刚伸出手去,两人紧紧地握着。廖文刚感受到了她粗大厚实的手在发抖。廖文刚抽出手,挥了挥:“也欢迎你到学校来玩。”“我会来的。”

    廖文刚说:“就不要再送了。那边还等你播种呢。”夏新美说:“我就送你回寨子吧。我去给割麦子的人说,今晚大家不要来文化室了。”吴书记说:“你也可以领着大家活动呀。”夏新美说:“今晚大家不能来……”她说着,声音哽咽了。吴书记小声对廖文刚说:“夏新美是真的动感情了。”廖文刚回头对夏新美说:“我们就在班卡公社,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我会经常来厂街看你们的。”吴书记说:“我们一路吧,公社这一阵事情多。新美,回去吧。”夏新美不说话,一直把廖文刚送到吴书记家,帮着他捆行李,送他们到寨口,看着他们往坡上走,直到看不见了,还呆呆地站着。

    廖文刚三次回头向她挥手。这样的分别,廖文刚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了。但他心里依然很难过。人啊,就是这样的多情。程茜平、李秀芝、唐燕群、蔡丽新、李学明、韩润茂、陈玉忠,分别时,都是这样的。这里又多了一个夏新美。廖文刚觉得这就是真挚的同志情。

    吴书记边走边对廖文刚说:“我了解了一下,干部社员对你反映很好,说话、做事,认真负责有水平。家庭出身也好,真是根红苗正啊”,吴书记看定廖文刚问,“你以前写过入党申请书没有?”“在部队里写过。”“那你再写一份,交给我。共产党就要你这样的人。”廖文刚说:“行。我一直都想成为光荣的共产党员,自从1963年9月交了入党申请书后,我就一直以党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吴书记说:“这很好。班卡的教师还没有党员,你要争取成为第一个。”

    廖文刚和吴书记握手而别,回到学校,把衣服洗来晾好,就立即写了他的第二份入党申请书。吃了晚饭后,交到了吴书记手里。吴书记非常高兴:“好,雷厉风行,像个干事的!”廖文刚说:“我在申请书里写得很明白,因为我还年轻,思想上很不成熟,希望组织在我成熟后再批准我入党。我写这份入党申请书的目的是表明我的政治倾向,表明我的理想。”吴书记说:“这个认识好,不过,什么时候批准,那是组织的事了。你的任务就是努力学习,做好准备,积极争取。”廖文刚说:“好,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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