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四章第章 逛班卡街子 建新篮球场
第二天,廖文刚上算术课,施主任在后面听。廖文刚虽在上面讲得津津有味,同学们在下面却听得如坠五里雾中。廖文刚不时扫视一下学生,发现同学们都没有什么反应。做作业时,只有学习委员崔玉华一个人能做起。主任听后哭笑不得,只是说:“你的时间还掌握得好。”廖文刚下来访问学生,原来,大家都听不懂他讲的话。廖文刚想:有了问题,就要解决问题。学生听不懂普通话、四川话,就只能由我来适应,学习班卡话了。午饭后,他找来了班长黄国美和学习委员崔玉华,请他们用班卡话读报纸和语文课文、算术教材给他听,他仔细地做笔记,弄清每个字语音的差异,并标记在书上、报上,下来后,研究其中的读音规律。从此,天天如此,每天一个小时,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完全能用班卡话和师生们交流了。
星期天的中午,廖文刚去邮电所交信,在大寨小学门口,遇见赵文龙,原来他住在完小,却在这里上课。星期天,他还要来这里看看校舍。赵老师说:“我陪你先到班卡街逛一圈。”廖文刚说:“最好。刚来的那晚上,天黑,简直累瘫了,没有把班卡街弄醒豁。”
他们一分多钟就到了班卡街。现在,才看清楚了,班卡街,其实就是一个不方不圆的土坝子,长宽都有100来米,里面还有一个篮球场;固定球桩的几个巨大的石头,已经挤到了路边。坝子西边坐落着供销社的门市,几十米长的一排,高大的木门铺板,显出有五道门,五个铺面。里面齐腰高的柜台上摆着布匹、食品、油盐之类。柜台后面还有高高的货架,放着胶鞋、面盆、水瓶、香皂、肥皂之类。
有四个服务员,一男三女,在柜台和货架之间站着。一切都是定价,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过程。他们背后就是职工宿舍,仓库。施主任、赵钰的夫人都是班卡供销社的职工,所以,他们两位也住在那里。赵文龙说:“街子天,坝子里摆满了水果、鸡蛋,兽皮、各种土特产,很热闹的。”廖文刚说:“假期里,我再来欣赏。”
坝子南端,有一个小饭店,比坝子矮下去几尺,虽是土瓦房,但显得又宽又矮,房子不是一排,而是一堆,有点像几只母鸡张开翅膀,互相遮掩着。店主唐红光,长得个子不高,微胖,红光满面的。赵文龙说:“来了四川老乡也不招呼坐?”“昨晚,我就听出来是四川人,看你们像钦差一样的拥着,也不好打招呼。在下姓唐,小兄弟贵姓?”廖文刚说:“免贵,姓廖,井研人。”唐红光说:“我是岳池人,当兵流落至此,就安了家,以后欢迎来小店吃饭喝茶。”廖文刚说:“他乡遇同乡,格外亲切,也欢迎唐师傅到学校来玩。”
赵文龙说:“老廖,路还不熟,我陪你走走。”廖文刚说:“那就先感谢了。”廖文刚和赵文龙走出坝子,一队马帮驮着东西,叮当叮当地进了坝子,马都喘着粗气,身上汗淋淋的。赵文龙边和马帮师傅打着招呼边沿着从班卡街向老街的大路走了百来步,有石板路插入大寨小学,顺着学校外一条窄窄的石板路,斜斜的往上走百来米就是班卡粮站、邮电所等单位了。
邮电所位于紧挨班卡公社的一个小小的阁楼上。廖文刚从长长的木楼梯上去,见是一间只有几个平方米的小间,屋里很暗,陈旧不堪的柜台上放着一部同样陈旧不堪的老式电话机,这地方最多能容纳七八个人站。柜台旁站着一位老人,五十以上年纪,满脸皱纹,给人“满面尘灰烟火色”的感觉。但身板粗阔,颇为壮健。他见廖文刚上楼来,就问:“是新来的廖老师吧?”廖文刚说:“是,来交几封信。”赵文龙说:“老吴一个人,邮电所所长,邮递员、炊事员、清洁工、电话员都干了。班卡所有人的信函、报刊,都靠老吴一个人驮。”
廖文刚说:“辛苦了。”老吴只是淡淡地笑笑。这个阁楼还有门通到里面,有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老妇,差不多又露出身影。交了信,二人下楼来。廖文刚说:“赵老师,还回大寨小学去吗?”赵文龙说:“学生都走了,一所空房子,老婆又不在,还回去干啥?”廖文刚问:“你爱人在哪里?”“在德党老家,高挑个儿,德党的美人哩!”赵文龙说得眉开眼笑。“那星期天,怎么不回去?”赵文龙说:“走松林,120里;走永康,六十里,没有车,还有31公里等着你,回去能看不能干,还是不见的好。”廖文刚当时还听不懂这些话,说:“看看也好嘛。”赵文龙说:“你还不懂,五里不同铺,要老命的。”说得廖文刚云里雾里的。
赵文龙领着廖文刚穿过公社,从后门进,前门出。廖文刚看班卡公社院子,前后两道高大的木门里,是两层楼的封闭的四合院。大柱木楼,都是红木树的,相当结实。楼层修得很高,二楼有宽阔的过道和四面相通。过道都有半人多高的栏杆,门窗栏杆都高大轩峻,并且精雕细刻着龙凤花饰。这院子里高大的门上挂着班卡公社信用社、卫生所、税务所等许多牌子。
赵文龙说:“这原是一个大地主的院子,刚刚修好,解放军来了,这个地主,就跑外国去了。”廖文刚问:“这班卡公社究竟有多大?”赵老师说:“方圆五六十平方公里吧。班卡街子这里有两个寨子,中心的叫大寨,有五个生产队;这公社左前方叫小寨,有两个生产队。我们学校那里叫老街,背后是廖家寨,有两个生产队;学校对门叫风吹山,一个生产队。离学校大约二十来里,地名海别,有两个生产队。大寨往北下坡,半坡上有一个生产队,叫厂街;吴书记就在那里住。你从芒东河上来,班卡大坡上有一条路,下去十来里,有一个傣族寨子,叫登腮,那里有一所村小。从我们学校往后门出去,分别有放马场、十二炉火、放牛场,冷水箐四个寨子,都有生产队。周社长就是放马场的人。十二炉火,再往下,是尖山。也就是说芒东河的东山坡,全是班卡公社的。”廖文刚说:“赵老师,这么熟哇!”赵老师说:“哪个寨子,我没有走几十遍?”
走出公社大门,才见门口挂着“中国共产党班卡公社委员会”、“云南省永德县班卡人民公社”的白底黑字大吊牌。大门外是一个不规则的小土坝,土坝外是一个峡谷,坝子里面长着十几株高大的杂树,站在公社院子里,就只能看见粗大笔直的树干,从这个陡坡下去,就合着班卡到老街的大路了。从这里向老街方向走,一直是下坡,到班卡完小不到两里路。
这个坡下到底,是一座小桥,桥下是深壑,这时是林木丛生,看不见沟底。赵文龙说:“涨水天,站在这桥上,真是狂涛拍岸,惊风扑脸,很有些吓人的声威。”桥旁边有一根很高的大青树,枝丫粗壮却不多。赵文龙问:“你胆子大不大?”廖文刚说:“不怎么小吧。”
赵老师说:“看见这棵树,我就想起了一个真实的笑话,有个陶某本来很胆小,常说胆子大,走路腰上都要别一把匕首。他的好朋友李某,知道他一个人走路心头都虚得很。一天晚上,有些月亮,李某就躲在这根大青树上,等陶某到了桥上就学豹子叫。陶某听到吼声,站在桥上不敢动步,嘴里直念:‘豹子豹子别咬我,豹子豹子别咬我。’李某装出模胡的豹子声说:‘我不会咬你的。’陶某说:“谢天谢地了,谢天谢地了,我以后打两个兔子来送给你吃。’就一溜烟地跑了。
事后,他逢人就摆那晚上遇见豹子精了。不然怎么会说人话?还真的打了两个兔子放到桥下,当然都被李某捡回去吃了。李某见了陶某说:‘你打的兔子味道还可以。’‘你怎么知道?’‘我是豹子精呀!’陶某这才恍然大悟,气得举起刀就要割李某的耳朵,李某赶忙讨饶。廖文刚问:“要是真遇见了豹子,怎么办?”赵文龙说:“最好各走各的路,你不惹它,它也不会惹你。”“要是它要咬你怎么办?”“什么动物都怕火,身上带一个打火机,随便抓一把树叶,一烧,什么野兽,都会逃跑。”从此以后,廖文刚身上总要带一盒火柴或者一只打火机和一张废报纸。
拐一个直角弯,下面有一口水井,方方正正的,终年水满而清澈,老街的人,都到这里挑水吃。水井上方的路,看得出来,是将左边一个斜坡硬砍开形成的,左边的断崖和大路垂直,只有三四米高,长满葱茏的草木,上面有一家人,是廖文刚班上学生廖勤贵的家,在大路上完全看不见,只能看见旁边一条弯曲的小路。这里到老街,只有一百多米。老街现在已经不是街了,只有十几户人家,都是农村户口,但住户都分住大路两边,中间留出的部分,本来就是不窄的街道。据说以前曾经很繁荣,回汉冲突的年代,人都跑光了。现在只有老余开着一个小百货店,还有点街的影子。
回到学校,廖文刚到办公室,制定工作计划。他计划着如何熟悉学生,在学生中建立自理机制。廖文刚所教的五年级这个班共有42人,其中男生31人,女生11人,住校生38人,通学生4人。他拿着花名册,早把名字都背熟了,他每天记8个学生的姓名、特征,现在已经记住了一大半,他决定一个星期把全班人记清楚。他按照军队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和三大民主的精神,在班上制定了班规,并已逐条讲解。他计划利用课外活动的时间,对班干部进行培训。并把每个干部的工作细化,让他们自己管理自己。
为了丰富学生生活,他计划在班上大唱革命歌曲,给学生讲故事,初步拟定,讲《林海雪原》和《红旗飘飘》上的战斗故事及《说岳全传》,以后再讲《说唐》、《水浒传》。为了对学生心中有数,他打算给每个学生搞一个人头档案,记录他们作业上、课堂提问中出现的问题。此外,他计划系统学习马克思、列宁、毛泽东著作,并循序渐进地学习古典文学、鲁迅作品。他把每晚的九点以前安排为工作时间,九点至十一点,安排为学习时间。张必双老师,大都是十一点睡觉,两个人睡一张床,为了不影响他,起居就和他同步。
在完全掌握班卡的语言之前,他上课都是先请同学读课文,连算术课也这样进行。团队活动,他主要教大家唱歌。他声音高亢优美,节拍准确,立即引起了全校的注意。施主任找到他说:“每个星期三晚上,请你教全校住校生唱革命歌曲。”廖文刚说:“行。”从此,每周星期三晚上,校园里一定歌声嘹亮。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廖文刚已经把五年级这个班搞得井井有条了。
廖文刚陆续收到了亲人和同学们的回信,程茜平还寄来一张二寸照片,美得真像出水芙蓉,老师们见了,都羡慕廖文刚有一个绝色佳人。程茜平还在照片后面题了这么一行字:“文刚,我愿把班卡作为自己人生的第二故乡!”廖文刚看后,不是高兴,而是大吃一惊。
到了星期六晚上,张老师回家去了,廖文刚才独坐煤油灯前,提笔给程茜平回信,他提起笔,呆了很久,却难以下笔。他想,如果让程茜平来,自己精心编造的谎言要被彻底揭穿,这还是小事;更使人为难的是,自己虽然不怕吃苦,苦也有苦趣,但是,边疆毕竟极为艰苦,单说走路就不简单,有什么必要让程茜平来受这份罪呢?再说,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小学教师,无论从哪方面说,都属于社会底层,程茜平凭他的人才,随便也能找到一个比小学教师强得多的人作终身伴侣,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是民办中学的教师了。长痛不如短痛,廖文刚是有当机立断魄力的,自己还未满21岁,还不是谈恋爱的时候。他权衡再三,下定了决心,向程茜平挑明,他们两人不可能发展为恋爱关系。廖文刚又撒了一回谎,他的信是这样写的:
茜平同学:
收到你的回信,我非常感动。既为你累遭不幸而痛苦,又为你的坚忍顽强而高兴。我们的关系,我已经再三请示领导,领导都以保密工作为由,不予批准,并劝我给你作好工作,不能发展为恋爱关系。我考虑再三,你是一位真诚美丽有能力的姑娘,完全可以找个比我强的人作终身伴侣。人世间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事,比比皆是。我们新时代的青年,当然不能把恋爱看得高于一切。我想,我们现在明确我们只能保持同学关系,各人按个人的环境去发展,也许对大家都更为有利。茜平,我想,你是会理解我的心境的吧?
祝
早日找到自己的终身伴侣!
你的同学文刚于1966年4月1日夜
廖文刚写好信,又呆坐了很久,程茜平的音容笑貌不断在脑际浮现,他把信封好后,一滴豆大的泪珠滴到了信封上。他立即擦干眼泪,擦干信封上的泪水。直到五天过后,他才把信交出去了。
班卡完小每天晚饭后,校园里,差不多又会有一场篮球赛。这天晚饭后,球场上龙腾虎跃,围观的学生和社员欢声雷动:教师球队正和学生球队激战。教师球队个子高大的张必双当球队长 ,率领着赵钰、赵文龙、聂世德、廖文刚。学生球队的学生年龄都在二十上下,个子高矮和老师差不多,只是身材单调些。教师沉着应战,靠传球迅速取胜;学生队求胜心切,靠横冲直撞进球。这时赵文龙老师还在半场就把球投向篮圈,重重砸在篮板上,赵文龙又纵身抢着篮板球,学生张成贵猛扑上去,赵文龙双手往右边一缩,把球传给了聂世德。已经在对方十二码内的赵钰高喊:“老聂!”聂老师一个长传,赵钰接过,双手一举,“唰”一声,球进了!全场一阵欢叫。学生队可不服输,个个都小老虎似的扑、抢、抓,速度快得像旋风,眨眼间兵临城下,张成贵,个子高而瘦,投球频频得手,场上三次出现了平局。等到终场哨子将响之前,赵钰在半场投篮命中,教师队才算赢了一个球。学生中还有好些“名将”未能上场,十分不服。一个矮胖子说:“要是我上去,绝对把老师队吃了!”
星期一开周前会时,施主任说:“大家都喜欢打球,师生近三百人,一个球场是不够的,我征求了几个班主任的意见,打算再在后门外修一个篮球场。大家意见如何?”赵钰说:“三好的第一好就是身体好,这是好事。”教师们都发言热烈支持。施主任说:“那就这样决定了。从这一周开始,所有班级的劳动课,体育课、班会课,都去平操场。通学生带工具。”
开完会,施永福就带领大家从后门出去,爬坡上去三四十米,在石马山脚下,有一个小平坡,上面只有些野草和稀疏的灌木。他说:“我们就在这里修球场。”大家四周看了看,都无异议,于是由赵钰负责规划、由谌源负责画线,圈出了一个长80米,宽45米的疆界。从第二天起,这里就成了热火朝天的操场建设工地。每天都有几个班轮流施工。师生的劳动工具中,除了锄头、畚箕外,还有一种“木板犁”,就是用一块两三尺长、两尺来高的木板,中间钉上结实的木条,木板下面的两端打上洞,拴上两股绳子,一人把稳木条使木板插进挖松的土里,两个人在前边拉。在斜坡上挖土,这个办法比挑土快得多。
这天,廖文刚带着五年级的同学,到了工地。廖文刚放开嗓门说:“同学们,马克思说过,‘劳动创造世界’,这里原本没有球场,我们就要用劳动创造一个球场。劳动还可以锻炼体力,锻炼意志。我们四个组,比赛,看哪个组,挖得又快又好!”
他的声音,大得在山谷间回荡。一组的杨凤美说:“廖老师到我们组,我们组有五个女生。”三组的罗锡昌说:“廖老师到我们组,我们组的同学都小。”廖文刚说:“好,我在一组干半小时,在三组干半小时。马上开工!”
班卡完小给每位教师都配有一套劳动工具。廖文刚带出去了一把锄头,一副畚箕。他见挖的忙不过来,就参加挖;见挑的忙不过来,就参加挑。这时的廖文刚刚满了21岁,留着娃娃头,满脸是活泼的稚气,他把军用腰带作皮带,把军人的黄衬衫扎进裤腰里。脚下是黄色的军用胶鞋。廖文刚根本就没有便服,所以,一直穿着军装。他,一会儿挑土,跑得只见脚上军鞋翻;一会儿挖土,挖得只见锄头银光闪。同学们在他的带领下,干得个个脸上红霞飞。
放了学,施永福主任带着所有的老师加班来了。廖文刚喊同学们:“再挑十挑泥,才放学!”施主任、张必双拖着“木板犁”直跑。赵钰、杨富兴挑着泥,步伐快如飞。聂世德抡起锄头,银光闪耀,谌源掌着木板犁,插得又深又稳。班卡完小唯一的女教师鲁李美,中等个儿,容貌端庄,姿态优美,终日满脸笑容,肩扛锄头,带着她的儿子亚平,女儿亚玲,也上阵来了。这两个小孩,大的六岁,小的四岁,长得小巧玲珑,一个扛小锄,一个提小篼,也来挖土运土。炊事员小郭也带着锄头来参战。廖文刚把学生放了之后,和老师们一直干到暮色如烟,才和大家收工回校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