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游泳当警卫员 临别赠笔记本
等车轮声完全消逝后,廖文刚说:“我们到东山坡图书馆借书去。我特别喜欢看书,这一年多,只敢偷偷看,现在,我可要好好读几本书了。”大家都没有异议。一同去东山坡图书馆借书。廖文刚借了一本《随园诗话》,回西山坡的路上还买了笔记本,准备作些摘录。
廖文刚三两天又去东山坡还书借书。图书管理员都把他认实在了。“廖文刚,你怎么有那么多时间看这些书?”一个戴眼镜的女服务员发出了疑问。廖文刚说:“我们待命分配,闲着还不是闲着。我想看看这些书上都写些什么。”服务员笑了:“这样最好。一本书就好比一只船,能够载着我们驶向广阔无边的海洋。”廖文刚说:“一本书,就是一个世界,让人眼界开阔。”
天气炎热起来了。一天,李恒山主任叫人把廖文刚和李学明叫去,问:“你们都会游泳吗?”两个人都答道:“会。”李主任说:“毛主席号召我们到大江大河里去游泳,我们学院明天就要出发去游泳。我们系的郝副政委,不会游,你们就当他的警卫员、负责保护,能完成任务吗?”两个人都说:“保证完成任务。”李主任说:“你们马上到郝政委办公室去。”
到了郝政委办公室。廖文刚和李学明喊了声“报告。李学明廖文刚奉命报到。”:郝政委说:“进来!李主任和你们谈过了吧?”廖文刚和李学明说:“我们一定保护好首长。”郝政委从文件柜中拿出两支带盒子的手枪:“你们每人背一把。注意安全。”两个人真是喜出望外。来部队近两年了,只打过六发子弹,巡夜背过半自动步枪。手枪,可还没有过过瘾。于是,两人从盒子里取出手枪,摆弄起来。一会儿,就把上弹夹、上子弹、取子弹、瞄准、扣扳机,都练习了几遍。然后向郝政委敬礼告辞
第二天,外语学院的学员沿着公路向水库开进。这个水库,离学院有五六十公里,学员们都背着背包,徒步开进。系里的主要干部则坐大货车或小轿车前往。李学明和廖文刚,有了警卫员的身份,就身背盒子枪,随系部领导行动,坐上了货车。
部队就在水库附近驻扎,都住社员家里。廖文刚、李学明和郝副政委住在一个村干部家里。这里离水库还有两里地。把住处安顿好后,干部战士都到了水库边。这个水库不小。放开眼睛也望不到边。四周并不是高山,而是沙地。管理的同志测试了水温,摄氏18度。据说,摄氏15度就可以下水。这天,天气阴沉沉的,竟然还不时下点零星的小雨。学员们还是小青蛙似的,扑通扑通跳下了水。
廖文刚、李学明都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把枪往树上一挂,衣服一脱,只穿个裤衩便慢慢走进了水里。开始的确有些冷,但在水里游上几把,就不冷了。郝政委蹲在岸边,问:“冷不冷?”廖文刚说:“刚下水时冷,现在不冷了。”郝政委说:“我可是干鸭子,这条命就交给你们了。”廖文刚说:“政委放心,我们都会水的。”郝副政委也脱掉了外衣,一身的白肉,显得相当肥胖。廖文刚和李学明都跑到岸边去扶住他,说:“这里的水不深,政委先在这半人多深的水里学习。”
郝副政委下到水里,冷得直哆嗦。廖文刚说:“先用水把胸口打湿,就不怕了。”郝政委用手捧了点水倒在胸口上,抹了抹,然后蹲下身子,没入了水中。李学明和廖文刚,把手撑着水底,做起了狗爬搔的姿势,先教郝政委用脚打水。郝政委动作笨拙,水花打起八丈高。把旁边不知哪个班级的女学员打得满头是水,都哈哈笑着逃离开了。
打了一阵水,郝政委干脆坐在水里洗澡。廖文刚叫李学明注意着郝政委,他自己顺着水库边游了几百公尺又游回来,然后换李学明去游。郝政委在水里休息了一会儿,又学习打水。廖文刚见他又练了个把小时,说:“政委可以把撑着库底的手,差不多又松一下,感觉那种漂浮的味道。身子自然,头不必仰得太高。人的身体在水里,本来就是浮的,不紧张就不会下沉。”郝政委学着试了几次,说:“这个方法好。”
一直到下午五点钟,大家才钻出水面上岸来。一阵风吹来,廖文刚冷得一个寒颤,他忙把树杈上的衣服给郝政委披上说:“首长,怕着凉。”郝政委说:“你也快穿上。我从来没有下过河,现在看见水,不那么害怕了。”廖文刚、李学明都穿好衣服,挎好手枪,待郝政委擦干身子穿好衣服,才一起回村子里去。
晚上,学院的电影队在一个大院子里放坝坝电影。淡淡的月光下,学员和附近的老百姓挤了一院子。学员们都盘腿坐着。老乡们坐着各式各样的凳子。学员们和老乡们先拉歌。廖文刚和李学明陪郝副政委坐在电影放映机右边。他们前面一个高个子军人指挥大家唱《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军歌是每个军人都会唱的,坝子里立即声浪冲天。廖文刚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等歌声一停,便清了清嗓子,猛地站了起来。李学明吃了一惊,重重的拉了一下衣角,可廖文刚的嘴里已经冒出了“像那大江的流水,唱!”后面的学员还以为是郝副政委叫他指挥的哩,便高唱起来:
像那大江的流水,一浪一浪向前进,
像那高空的长风,一阵一阵吹不断。
我们高举革命的火把,一代一代一代一代往下传。
革命先辈挥血汗,创立了锦绣的好江山,
我们继往开来,建设这美丽的家园。
为了祖国,为了革命,赴汤蹈火不怕难;
走向斗争,走向劳动,冒雨迎风直向前。
永远忠于共产党,永远忠于毛泽东,
世世代代决不改变、决不改变、决不改变!
……
刚唱了两句,廖文刚才陡然想起,他可以指挥唱歌的的那个中队,已经成了回忆。不过在他看来,面前唱歌的,依然是那些熟悉的面孔,一本正经的杨先智,笑嘻嘻的赵宗儒,戴眼镜的唐燕群,不苟言笑的李成玉,都像电影似的从脑际闪过。他明白了自己的失态,但也只犹豫了一秒钟,又精神振奋地指挥起来。
唱完歌,廖文刚满面通红地坐下来。李学明小声说:“你还以为是八大队三中队呀?”郝政委说:“李劫夫的这首歌,非常好。你们青年人,就要一辈子这样高唱。廖文刚,我看你指挥得不错嘛。”廖文刚不好意思地说:“原来在三中队,我曾指挥大家唱歌。”郝政委懂了他的意思,笑着说:“军人,就要这样,当仁不让,该上就上。来,再来一个。”廖文刚听郝政委这样说,羞涩顿消,等歌声一停,又站起来领着后面的学员高唱《我们走在大路上》。
学员和老百姓唱了七八首歌,然后才放电影。这晚放的是《冰山上的来客》和《野火春风斗古城》。学员和老百姓都看得津津有味。等电影散场的时候,月儿已经西斜。
又过了几天,郝政委已经能够自己游出十来米了。廖文刚和李学明,轮换着留在郝政委身边,廖文刚差不多又沿着水库边,游出去几百米,然后又游回来。他不断地加快速度。这个水库,相当宽大,放眼往对面望去,看不见边沿,眼前只是白茫茫的一片。成千上万的军人在里面,一个个劈波斩浪,真像《水浒》上写的“浪里白条”。整个水库看上去,浪花朵朵,真有点像满天的繁星。
廖文刚游累了,又回到郝政委身边。这时,叶副政委游过来,正在和郝副政委拉家常。叶副政委长得很壮实,光着上身,手臂上的肌肉,像布着几个大红薯。只听他说:“老郝,今晚又安排看什么电影呀?”郝副政委说:“院里杨政委讲,这里四清工作队有一个好材料,搞阶级报复的,要请他本人来讲。”叶副政委问:“怎么个报复法?你知道详细情况吗?”郝副政委说:“为了把事情搞准确,昨天下午,我特地约廖文刚一同到了他的家里,请他谈了一个多小时。廖文刚作了详细记录。”
郝政委回过头来对廖文刚说:“你给叶政委讲讲吧。”叶副政委半躺在水里说:“我游累了,你详详细细地讲,我认认真真地听。”
廖文刚说:“这个人姓李,1949年7月分当上了村长。领导农民打地主,分田地。地主的浮财,放在院坝里,堆成了一座小山。在一个晚上,突然发生了火灾,把地主家交出来的浮财烧成了一堆灰烬。后来,有三个农民作证,证明是李村长放的火,这三个农民说,他们从浮财堆旁边过时,天上有明朗的月亮,满天的繁星。他们看见一个人蹲在浮财堆旁边抽烟。他们一看是村长,还上前去打了招呼。他们走了过后,不到半小时,就着火了。
这个村子离水库十多里路,平时只有两口深井,提上来一桶水差不多要十五分钟。老百姓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浮财被大火吞没。后来,李村长被逮捕了,严刑拷打,都没有承认是他放的火。上头从这个村听来的放火动机是,李村长怕主持分地主的财产而被地主报复,干脆烧掉,自己就没有那份责任了。李村长一直被关到1965年,就是现在,四清工作组进村搞扎根串联,提高了社员的阶级觉悟,他们才主动找四清工作队,说李村长是冤案。是一个大地主,暗地买通了三个农民,让他们诬告李村长。现在,李村长才被放出来。她的妻子早已改嫁,儿女全都在粮食关时饿死了。他现在孤身一人,还不到50岁,已经白发苍苍,他说,他要牢记血海深仇,可是,那个老地主已经死掉了。”
叶副政委听了,叹口气说:“冤案多哩,我们的师长曾中生,就因为不同意张国涛的意见,被诬蔑为反党集团头子,最后被抛进嘉陵江淹死了。”郝政委说:“你们看,阶级敌人好恶毒啊!今天晚上就请他来讲,要按照林总说的,把阶级仇恨搞得浓浓的,把战斗意志提得高高的。”
听了李村长悲惨的经历后,又过了三天,外语学院的学员队伍又开回了学校。临走的时候,社员们都到村口夹道欢送。在廖文刚看来,那场面又热烈,又有些悲壮,他知道,再到这里来的可能性,几乎是零。和社员们再见面的可能性,也是不存在的。学员们挥手高呼“再见”,廖文刚明白,这个“再见”,其含义就是“永别”。他已经有了好几次这样的经历。他脑际又浮起了在火车上,同学们哭成一片的情景。他下车后,高喊的还是这个“再见”,还有再见面的可能吗?他自言自语地说:“没有了。”
游泳归来,廖文刚和李学明把枪还给了郝副政委。郝副政委说:“你们都是好样的,要经受住考验。人生的路,有险峻,才有风景。”廖文刚说:“郝政委放心,我们会记住首长教导的。”
到了八月份,八大队的同学都毕业了。李学明和廖文刚又送别了许多新结识的朋友。一天,瘦骨嶙仃的孟庆亲指导员把廖文刚叫到了办公室。孟指导员刚晋升为少校,那颗五星闪闪发亮。他的身体不好,背也有些弓,坐在木椅上,看着廖文刚缓缓地说:“全院组织了一个待命分配支队,一共34个人,韩润茂和你都去。上级决定由你去担任团支部宣传委员。你要作好待命分配学员的思想工作。这个分队住地在红星院,明天,你就去报到。”
廖文刚已经想到过了,八大队的学员都已经分走了,他总也该有个去处吧。现在听了孟指导员的话,他说:“保证完成任务。还有李学明呢?”孟指导员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装笔记本说:“李学明分到北京无线电技术学校当支队长,明天就要去报到。我送给你这个笔记本,作个纪念吧。”廖文刚接过本子,向孟指导员敬了个军礼,说道:“感谢首长。”孟指导员握着廖文刚的手说:“你是个有头脑的好青年,我看得起你的正派和勤奋,以后会前途无量的。”廖文刚说:“谢谢首长的鼓励。”
廖文刚回到宿舍,宿舍里还有李学明、韩润茂和他三个人。韩润茂身体不好,得了肝炎,脸上少有血色,走路做事,都是慢条斯理的。说话也是慢吞吞的。廖文刚坐到床上,这才仔细看那个笔记本:是十六开的,紫色布的簿脊上部有“学大庆”三个行书大字,镶在两个兔形图案中间。紫色布向封面和底面延伸一厘米,衔接着深绿色的封面,封面的右边,偏上是一个长十厘米,宽三厘米的压模方框,里面密集的小方章为底色的图案上,竖写着两排端正的行书字:
大公无私成风尚
庆功会上论英雄
这些字都是用压模压成的突起的双线字,中间再填上粉红而成的。左下角还有一枚四边突起的方章,是篆书繁体的“大庆”二字,字也是粉红色的。这个封面,显得庄重而华丽。翻开笔记本,是孟指导员的钢笔手书:是雄鹰就要到蓝天去展翅飞翔。与廖文刚同志共勉。孟庆亲于1965年8月5日。孟指导员的字写得生机勃勃。那个“是”字,写的是古体,上面还加了个宝盖头。廖文刚捧着这个笔记本,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他在孟指导员这个中队呆的时间只有四个多月,而且不过是代管性质,他和孟指导员见面的时间都不多,孟指导员却这样地关心他,这使他感受到了军队领导的温情与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