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问鼎天下谁做侯 第四幕 靖武（上）
坤城，皇城，宫城大殿。
百余名宾客低头站在大殿内，一个个等待着被唤进大殿后方属于皇帝的休息室，那里是萧旗和萧昊进行审问的房间。
如果说萧竹是一身痞气，那么萧旗就是完全与之相反。兄弟二人虽年龄跨度不小，但相貌依旧十分相似，相比之下，萧旗的面色更加白净，头发也梳得规规矩矩的，看起来就是一股书生气。
“父皇遇刺的时候，你在哪里做什么？有几个人能证明？另外，你觉得谁有嫌疑？”
简单的几个问题，萧旗已经问了不知道几十遍，到现在才问了不到一半，一旁的记官是萧旗自己带来的人，此时挥墨如飞，一张张纸写满后又规规整整地放在一边。
萧竹站在一旁，现在的他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看着萧旗一个一个问过去。
又问完一名宾客，萧旗看了一眼身后的萧竹，说道：“皇兄，你在这里看着也不是个事儿，要不……”
“事关父皇的死，这点没什么好说的，你做你的就是了。”
“不是啊，皇兄，”萧旗捂着肚子哭丧道，“弟弟我还没吃饭啊，从昨晚到现在啊，这里就你一个人，派人去给我弄点吃的吧。”
“啧，”萧竹看着萧旗，“不早说，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就是了。”
萧竹说罢，拉开房门，然而离开房间，就看到迎面走来的曹昀。
曹昀摇了摇头：“没看出谁有问题，我试着混迹去对他们用了‘精神影响’，没看出谁有问题。”
“我本就不觉得这些家伙有能力进行刺杀，”萧竹看着曹昀，“我的部下一直都盯着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他们要是想动手，一开始就会被拦下。”
“那你干嘛白费这功夫？”曹昀皱眉道。
“按现有的线索来看，刺客属于冥生殿的概率极大，既然如此，那他必然是受雇于人，而且是和皇家有恩怨的人。如此一来，那个人有能力应该是知道我们现在在干什么的，我现在光顾着审问宾客，那人应该会相应的放松警惕。”
萧竹的话让曹昀点了点头，他明白萧竹的用意，这是在以逸待劳，等待那个幕后黑手的露出马脚。
接着，萧竹又继续说道：“再者，就算这些人没有参与刺杀，但他们或许知道些什么，或者是和那个雇佣冥生殿的人有过接触，总能找出些线索来。”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曹昀问道。
“父皇的死讯，我还没放出去，”萧竹笑道，“目前为止，只有你我的部下、地下世界的医部、当时在场的宾客知道父皇的死讯，也就是说，如果有我们之外的人知道父皇的死讯，那他就一定有问题。”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曹昀问道，“就这么等着？”
“只能先等着了，”萧竹摇了摇头，“按照规矩，我该去准备登基了。”
“你开什么玩笑？”曹昀怒道，“你父亲死了，你就想着继承皇位？”
萧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皇仪部的人已经发来通知，后天之前我必须做好准备，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一旦父皇的死讯昭告天下，我的计策就没用了。”
“皇仪部那些老家伙，你就管不了了？”
“理论上除非我成了皇帝，否则他们的总体权力会略大我一成，那里管事的都是皇室族老，算是我的叔公们，甚至有我的曾祖辈在里面，他们的命令，我必须遵守。”
“你要是不听他们的，他们又能拿你怎么办？”
萧竹苦笑一声：“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他们要公布我父皇的死讯，我拦不住。相比之下还不如老老实实去上位，就算计划失败了，我也一样能调动权力去调查，更何况现在还有两天时间，努努力还是有机会的。”
“那要是到时候没查出来，你打算就这样上位吗？”
萧竹白了曹昀一眼，无奈道：“不然呢，要是放弃权力，那我更没机会去调查了。一旦我放弃皇位继承，那皇位继承人的决定权就属于那些老家伙了，那时候就麻烦大了。”
“说起来我挺好奇的，”曹昀突然问道，“好像自平帝开始，你们都很抗拒皇位，但又不得不坐这个位置，可以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萧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着该如何回答。最终，他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毕竟你不一定能理解。”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不就好了吗？”曹昀歪头笑道。
“你觉得……”萧竹刻意顿了顿，看着曹昀，“是权力更重要，还是自由更重要？”
“这两个有区别吗？”曹昀不解道。
萧竹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如果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会选择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还是选择无拘无束的自由？”
曹昀挠了挠头，显然对这个问题有些困惑。他思索了片刻，然后回答道：“我想，我可能会选择权力吧，毕竟权力都有了，还会缺少自由吗？”
萧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这就是你我的不同了。对于你来说，权力可能是更重要的。但对我来说，自由比权力更重要。”
曹昀不解地问：“为什么？”
“权力永远有极限，但是自由没有”萧竹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就算当上了皇帝，我一样要被人管着，皇仪部那些家伙手里没有治国的权力，但是有规范皇室成员的权力，而一旦成为大乾的皇帝，就等于成为了笼中之鸟”
“那皇位呢？”曹昀又问道，“皇位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萧竹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皇位对我来说，既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束缚。作为皇帝，我要承担起保护国家和人民的重任，但同时，我也必须放弃很多普通人所拥有的自由。”
“我知道这很难理解，”萧竹继续说道，“但这就是皇室成员的宿命。我们生来就拥有普通人所渴望的一切，财富、地位、权力，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必须承担起与之相应的责任和义务。”
“所以，你真的不想成为皇帝？”曹昀问道。
萧竹摇了摇头：“不，我想成为皇帝。但不是因为我渴望权力，而是因为我想承担起这份责任。我想保护我的国家和人民，我想为这个国家做出贡献。”
“但是，你并不认为皇位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对吧？”曹昀敏锐地捕捉到了萧竹话语中的矛盾。
萧竹没有否认，他叹了口气：“是的，我并不认为皇位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但是，作为皇室成员，我们有责任去承担这份重任。我们不能逃避，也不能推卸责任。”
“那你觉得，有什么东西，能让你自愿继承那个帝位？”曹昀笑问道。
萧竹瞥了一眼曹昀，手下意识往里衣掏了一下，没有摸到熟悉的东西，无奈道：“我想抽根烟，而且不希望父皇会管我抽烟的问题，就这样。”
说罢，他没再管曹昀还说了什么，头也没回的走了。
曹昀看着萧竹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了少许，拉开一旁的房门，走了进去。
看着房间里的萧旗，曹昀毫不客气道：“我想想，按年龄来看，我得叫你哥，没错吧？”
“大你一岁，你出生的时候母后带着我去了一趟玄云观，”萧旗没看曹昀，拿起一张张写满字的纸翻来覆去。
“我和萧竹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曹昀笑道。
萧旗放下纸张，看着曹昀：“我在翻阅审问记录，没注意你们说了什么。”
“哦？”曹昀挑了挑眉，“那倒真是可惜了，错过了那么多有趣的话题。”
“皇兄他，一直都在努力教会我们一些东西，”萧旗又拿起纸张，似乎陷入了回忆，“允儿出生的时候母后死了，当时皇兄还要天天泡药，能陪我们的只有那么几个人，那时候，我们每天都在一起，不管是吃饭还是玩耍，总觉得时间是那么的美好。”
说着说着，萧旗又看向曹昀，长叹一口气：“可是随着我们慢慢长大，皇兄的责任也越来越重。他总是默默地承受着压力，却从来不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我有时候会觉得，他好像一座孤独的山，永远都是那么沉默，那么坚强。”
“那你呢？”曹昀问道，“你有没有想过继承皇位？”
萧旗笑了笑：“我？我没有那种野心。皇帝的位置不适合我，我藏不了事情，也没有那个能力承担责任。”
“那你认为，谁更适合继承皇位？”曹昀又问。
萧旗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没有在那个位置上坐过的人，没有资格去做出选择，所以皇兄对于把选择权交还给皇仪部这件事很抵触。皇兄和我们说过，如果皇帝成了那些人的傀儡，那大乾就完了。”
“那要是你不得不坐上那个位置，你又该怎么办？”
“谁知道呢，”萧旗苦笑道，“不过有一件事很清楚，那就是你看不到那一天。”
这个房间很小，本来就只是皇帝临时休息的地方，平时萧何在这里也只是坐一会儿，甚至没想过在这里躺下。
此刻房间里有四个人，萧旗、曹昀、记官，还有一直挂在天花板上握着刀的萧昊！
刀，落向曹昀的脖颈。
曹昀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本能地想要躲避，但身体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萧旗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想阻止，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别担心，会很快的。”萧昊的声音带着一抹残忍，与平时的他判若两人。曹昀的心中涌起一股恐惧，他不知道面前的青年在他眼里为何会如此恐怖。
无法动弹，不是因为身体被定住，而是根本生不起抗拒的心思。
就在这危急关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身影飞快地冲进房间。
来人正是萧竹，他看到曹昀脖子上的刀，脸色瞬间变得极为严峻，眼神中闪烁着愤怒的火花。他迅速扫了一眼房间，最后将目光锁定在萧昊身上。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萧竹呵斥道，而后看向一旁的记官，“你作为皇仪部的人，也不知道拦着他们？”
那记官的脸色瞬间就白了，立刻跪在地上：“殿下，是二皇子殿下吩咐在下，在下也只能……”
萧竹再看向萧昊，怒道：“这种时候都放不下仇恨吗，你们两个连隐忍都不会吗？”
“大哥，你让我怎么忍，这里最不该忍的就是你！”萧昊的刀已经没入曹昀的脖颈，他面对着萧竹，两行清泪从眼角滑出。
萧竹没管他的话，将曹昀一把拽到自己的身后：“用你的符文之力，别觉得这是什么厉害的殿下，只不过是第三序列的影兵器而已。北陆古语中的‘德拉特儿福’。现在被称为——恐惧之影。”
这是在太湖的时候，萧竹从冥生殿刺客那里收缴来的影兵器。
知道了是什么东西，曹昀就觉得那种无法抗拒的感觉没有了，这只是“恐惧之影”能力的附带效果而已，对曹昀而言却近乎致命。
“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萧昊咆哮道，“如今的一切，都是这家伙导致的，如果不是这些家伙举起叛旗，韩离将军不会死，父皇也不会死，为什么，你要保护这个害死父皇的凶手？明明你才应该是最想杀他的！你到底在干什么？”
萧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萧昊。房间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人都等着萧竹的回答。
过了许久，萧竹终于开口：“我知道你们心中的仇恨，我也知道你们想要报仇。但是，我们不能因为仇恨而失去理智。父皇去世，我们伤心欲绝，但我们要明白，仇恨不能解决问题，只有保持理智，才能为父皇报仇。”
“大哥，你说的轻松，”萧昊怒道，“你能明白我们心中的痛苦吗？无论是父皇还是韩将军，他们是都被这人害死的，你却要我们忍？”
“我明白你们的痛苦，我也痛恨这混帐，”萧竹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曹昀，这家伙的脖颈已经恢复了，“但现在无论你我都不能任性，为了南陆的未来，为了南陆的和平，我们是时候学会牺牲了。”
“狗屁的牺牲！”萧昊的怒火几乎要从眼中喷出，“大哥，你这是在让我们放弃仇恨，放弃为父皇和韩将军报仇的机会！”
萧竹深深地看了弟弟一眼，语气平静道：“萧昊，你要明白，我们是皇室子弟，我们的责任不仅仅是报仇，更是守护南陆的和平。父皇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我们因为仇恨而自相残杀。”
房间里的气氛愈发紧张，萧竹紧盯着萧昊，而萧昊则是盯着萧竹身后的曹昀。
“萧昊，你还在犹豫什么？”萧竹的声音带着一丝严厉，“放下仇恨，让我们一起为了南陆的未来而努力。”
萧昊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大哥，眼中闪烁着矛盾和挣扎。他手中的刀刃在空中颤抖，仿佛在诉说着他的纠结。
最终，萧昊再握不住手里的刀，泪水涌上眼眶，浇灭了怒火，他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父皇死了，韩离将军也死了，机甲营五百号人都没了，我现在只想复仇，但偏偏挡在我面前的人却是你，我的大哥！”泪水夺眶而出，萧昊的肩膀颤抖着，痛苦仿佛将他吞噬。
面对弟弟的崩溃，萧竹心中不忍，但对现在的他们而言，再与曹昀发生冲突显然不是正确的选择。
“送二皇子去休息，短时间内让他在自己院子里好好待着，”萧竹对着一旁的记官说道，“这次责任不在你，但是你记住，下次再犯，你这身紫皮就没必要批着了。”
记官吓得不敢抬头，瑟瑟发抖地应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萧昊离开房间。曹昀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
萧竹的目光转向曹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我这两个弟弟都比较性情，希望你能理解。”
曹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没关系，我也算是性情中人，很理解二皇子的想法。确实，如果不是我，这一切不会发生，我对现如今的一切感到抱歉。”
萧竹看着他，长叹一口气：“第一次在玄云观的时候，为什么你就不能和我坦诚相待呢？如果……”
“这世上没有如果，萧兄，”曹昀看着萧昊离开的方向，缓缓说道，“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与其浪费时间纠结过去，我们还是先把当下的事情解决了吧。”
萧竹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们确实应该先解决眼前的问题。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这些事情当然是哥哥您更擅长啊，”曹昀又转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管什么时候，弟弟我都只能是辅佐您，我能有什么……”
“砰！”
曹昀话还没说完，一个弹孔出现在他脖颈中间。
萧旗收起短管火铳，慢条斯理道：“我不擅长练武，所以我特意去学了用火铳。以前的事情我不管，但你要是继续恶心我们兄弟几个，我下一发子弹就让你以后只能自称妹妹。”
曹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已经恢复如初，他看向萧旗，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三皇子，竟然会如此狠辣。
对此，萧竹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萧旗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该做什么你都清楚，我要去做些其他准备了。”
“嗯！”萧旗点了点头，又拿起一张纸，递给萧竹，“这个人，值得注意一下，他可能是个‘双面’。”
萧竹接过纸，只是扫了一眼，叠好收进里衣。
走之前，他不忘说道：“食物大概还要一刻钟，到了趁热吃，都是你爱吃的菜。别忘了咱们现在要斋戒，好在你不是阿昊，你喜欢的就基本都是素菜。”
“嗯，”萧旗依旧在那埋头苦干，“记官送二哥去休息了，再派个人过来，我一个人搞不定的。”
傍晚，萧竹和曹昀走在坤城的街道上，些许雪花夹在雨中，往往刚落地就融化了。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翠岚苑吧，明天卯时来枫宫找我。”
两人一路回到枫宫，曹昀的马车还停在门口。
“不留我吃个晚饭吗？”曹昀笑问道。
“你的太子妃应该还在等你吧，”萧竹说道，“别让你的女孩儿一直等着你，尤其是这样的日子，别忘了你们刚刚完婚。”
“我把她带来了，”曹昀说着，走向停在枫宫门口的马车，轻轻敲了敲车厢门。
良久，没有回应，曹昀打开厢门，跳上马车。
“雪儿，醒醒，吃饭了。”曹昀轻轻拍了拍雪儿的脸颊，唤醒女孩。
雪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曹昀站在她面前，她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微笑。“你回来了。”
曹昀点了点头，将雪儿从车厢里扶了出来。“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就算你把她带来了，我也没法留你们吃饭。”萧竹看着车厢里的两人，厉声道，“你应该明白，这里有人不欢迎你。”
曹昀看了萧竹一眼，皱紧眉头。
雪儿不解地看了看两人，最后将目光落到曹昀身上。
曹昀感受到雪儿的目光，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道：“那我们回去吧，等以后有机会了，咱们再来拜访。”
说罢，一直坐在前面的马车夫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曹昀大喝一声，车夫挥动马鞭，马车朝着北边疾驰而去。
萧竹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中，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进枫宫。
“接下来，我该如何面对阿月啊。”
萧竹长叹一口气，打开枫宫的大门，跨过门槛。
然而映入眼前的第一个人，就是拓跋月。
她似乎等了很久，搬了把小椅子坐在一边，已经睡着了。
萧竹没有唤醒她，而是一把抱起女孩温润的娇躯，朝着里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