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问鼎天下谁做侯 第二幕 盟约(上)
嘉瑞八年,十月十五,午膳过后。
大乾坤城,枫宫,太子房内。
“太子殿下,那个人来了,带着礼物来的。”魏叔在萧竹身旁俯身说道。
萧竹轻抿一口茶水,疑惑道:“谁会在这个时候来送礼?”
“对方自称大璃太子,是专程来拜访太子妃的。”魏叔说完,往后退了一步。
“那狗娘养的玩意儿还敢来找我?”萧竹举起手上的茶杯就要摔在地上,不过他终究没有扔出去,只是茶水往前泼了出去,最远刚好泼到魏叔的鞋面前。
他摩挲着手上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差点毁了我的宝贝,这茶具可是一整套的,少一个就不值钱了。”
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萧竹叹了口气,问道:“阿月现在在干嘛?”
“太子妃好像跟着二皇子去猎场了,说是怕自己的功夫退步,想去练练。”
萧竹思索了片刻,再看向魏叔,摆摆手道:“告诉他,让他去议事堂等着,你顺便派人去把曲侯叫来,什么话该不该说你应该清楚。”
“诶!”萧竹说完,魏叔便退了出去。
议事堂位于天策堂东面,是天策堂和园林唯一的间隔,一般接待来客时会使用。
萧竹踏进议事堂时,气氛明显有些紧张。
章曲侯紧盯着曹昀,手始终握在刀柄上,一刻不敢松懈。
萧竹大步走到曹昀面前,居高临下道:“我现在是该称你为玄教少教主呢,还是该称呼你为大璃太子呢?”
曹昀对着萧竹笑眯眯地说道:“你我父辈情同手足、亲如兄弟,我年幼少许,您唤我一声弟弟就行了。”
萧竹冷笑一声,坐在了主位上,他扫了一眼章曲侯,示意他放松一些。章曲侯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将手从刀柄上挪开,退到了萧竹的身旁。
萧竹敲了敲桌子,淡然道:“既然你是来送礼的,那就把礼物拿出来吧。”
曹昀微微一笑,从身后拿出一只精致的盒子,递给了萧竹。萧竹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上面刻着一只凤凰,栩栩如生。
萧竹放下盒子,淡淡道:“这玉佩倒是不错,不过,我可不认为你会无缘无故地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曹昀耸了耸肩,说道:“这算是在下送来的赔礼,在北陆时为了取得宇文昌信任,不得已杀死了太子妃的伙伴,这枚玉佩经我玄术洗练,可保太子妃殿下趋吉避凶、逢凶化吉。”
见萧竹没有反应,曹昀直接拿起玉佩,抓着萧竹的手就往对方手心里塞:“咱们现在正是结盟的关键时刻,父皇特意吩咐我要来和哥哥您打好关系,看在你们砍了我那么多次脑袋的份上,就收下弟弟的礼物吧。”
也许是曹昀故作委屈的语气,萧竹莫名感到一阵恶寒,想把手里的玉佩扔出去,却不知为何就是松不开手。
“你小子,到我这里还对我用符文之力是吧。”
“这不是怕哥哥您拒绝我的好意吗,弟弟这也是无奈之举,”曹昀笑眯眯地说道,“不是什么特别的符文,只是简单的精神影响,让哥哥您一定会收下弟弟的礼物罢了。”
“你要是真想展示好意,干脆你就彻底死在我面前,说实话我蛮想参加你的葬礼的,要不你给哥哥一个机会,到时候我带你嫂嫂一起在你墓碑前画张肖像画,那就是你嫂嫂最想从你身上得到的礼物。”萧竹说话时,不忘伸出一只手,在曹昀脑袋上狠揉了几下。
此刻俨然一幕“兄友弟恭”的画面,若不是拓跋月在此刻赶了回来,恐怕曹昀还要在萧竹这里多待一会儿。
不过最先动作的并不是她,而是紧跟在她身旁的秦舞卿。
“曹昀你他妈还敢出现在这里?”秦舞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贴到曹昀身后,手中的匕首也刺进曹昀的心脏。
曹昀瞪大双眼,他甚至没看到秦舞卿。不过他倒是不在意刺进心脏的匕首,他在意的只有出现在门口的拓跋月。
“下午好啊,拓跋月殿下。”曹昀话还没说完,便摔倒在地上。
见曹昀到底,萧竹才松开玉佩,对着一旁的章曲侯说道:“曲侯,去拿那个,要特制的最新款。”
“我带来了,”章曲侯松开手,将药剂递给萧竹,“地下世界最新的高浓度麻药,可以放倒一只狮子。”
萧竹接过药剂瓶,晃动瓶中的淡黄色液体。
“我知道你死不了,心脏受损对别人而言是致命伤,对你而言算不了什么,你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别装死。”
“你先把那个药拿开,”曹昀低声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就算劫持了我对你而言也没有好处,只是徒增麻烦罢了。”
萧竹抓着曹昀的脑袋,长舒一口气:“告诉我如何才能杀死你,我就把这管药砸了。既然你出现在这里,那曹无衍应该是去找我父亲了,我不信他有符文之力,不然在塞北的时候他就用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弄死我自己,你让我怎么告诉你?”曹昀说着,因为自始至终都低着头,所以萧竹看不到他眼中闪烁着的戏谑光芒。
萧竹把玩着手中的药剂,说道:“你知道吗?咱们地下世界有个叫沈冶的家伙,我和他研究了一下和你的战斗,他告诉我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那个家伙,就凭一个北陆来的祭司,你觉得他能有办法杀死我?”
萧竹点了点头,看向还站在门口的拓跋月:“当然,至少我觉得能试一下,我记得你有办法屏蔽自己的情绪,再来一次,屏蔽掉你所有的情绪,我再砍下你的脑袋。”
曹昀的瞳孔突然剧烈收缩的一下,这是发自本能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萧竹没管他,对着两位女孩说道:“舞卿,展开情绪感知,看看这家伙还有没有情绪波动。阿月你过来,用舞卿的刀,我说砍,你就把这家伙的脑袋砍下来。”
“现在不能砍吗?”拓跋月说着接过秦舞卿递来的刀。
曹昀开始挣扎,但萧竹已经按死了他的脑袋。
“现在就是把他剁成肉酱都没用,听我的,只有这样才能为小雯报仇,明白吗?”
意识到对方是真的想杀自己,曹昀又大喊道:“我不可能自我放弃,你杀不死我,与我再结仇恨没有意义,当下爱的要事是促进两国结盟,你可是大乾的太子,你应该为大乾的未来着想,而不是为了私人恩怨!”
“你记住,我们的恩怨根本没有结束。”萧竹俯身在曹昀耳旁说道,“是,小雯死了,你也死了一回,但是你回来了,小雯呢?或许你要是能复活那个女孩,你嫂嫂能放过你也说不定,不然你要么自我放弃死在这里,要么就是我让你活在梦里。”
眼看着萧竹已经把瓶盖打开,又是那道萧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声音。
“萧竹殿下,我国太子此时的身份是外交使臣,您不能这样对他。”来人正是苏穆北。
萧竹抬起头,看着苏穆北,冷冷地说道:“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对他?他杀了那么多人,难道我不应该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吗?”
苏穆北没有反驳,只是笑道:“萧竹殿下,您的手上沾着的血也没少吧?”
“我不会对无辜的百姓挥刀。”萧竹紧盯着苏穆北,“这家伙屠杀了多少人,你不可能不知道,光是塞北一座城,就够这家伙判死刑几十万回,您觉得这样的人,不该死吗?”
“该与不该,不是萧竹殿下说了算的。”苏穆北的语气依旧平和,“我国太子殿下是大璃的储君,未来的大璃之主,他的生死,只能由大璃的皇帝陛下决断。”
萧竹握紧手中的药剂瓶,冷笑着说道:“那又如何?我今日就要杀了他,曹无衍又能如何?”
苏穆北摇了摇头,说道:“萧若您真的杀了我国太子,那大乾和大璃的联盟,也就到此为止了。”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萧竹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怒火。
苏穆北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萧竹殿下,您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很佩服您。但您也要明白,有时候,个人的情感,是不能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的。”
“个人情感?利益?笑话,你觉得我在乎的是那些东西吗?”萧竹大声说道,“你们占据我大乾的国土,现在却来和我说不杀这个发起战争的家伙是为了我大乾的利益,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苏穆北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萧竹。
“既然苏将军没话说了,那这场辩论就算是我赢了,反正我也不杀你们太子,只是让你们太子睡个好觉罢了。”萧竹说着,又一次将药剂送到曹昀嘴边,“怎么不用你引以为傲的符文之力了啊,曹昀?”
曹昀看着药剂,嘴角有些颤抖:“父皇说了,我们来坤城是为了和平,凡是有破坏力的符文一律不许使用。”
“真是听话的好孩子,真可惜,要是你妈妈还活着,一定能感受到你的孝心,真可惜啊,夫人死太早了。”
“阿竹,你这是什么话!”
萧竹刚说完,又一人踏进议事堂。他抬头望去,脸色顿时一变。
“父皇,这是我们小辈之间的私事,如果这都要管,我看我这太子的身份也太没用,您还是交给我弟弟吧。”
萧何朝着萧竹走来,怒道:“你们小辈之间的事情,朕是懒得管,但你在这种时刻还要提及他死去的母亲,未免太过分了,朕可不记得教过你这些。”
“章曲侯,护送陛下回皇宫,这里有敌军来犯,不是安全的地方!”
“不必了,朕来这里就是为了带走他。”萧何说着,走到了萧竹面前身旁,“把人交给朕,这件事情轮不到你管,做好你的事情。”
萧竹低着头,不甘道:“父皇,不要逼我,是你教我的孝而不顺,现在我再不顺一次,这个人必须由我处理,不然你就别想见你皇孙!”
“你已经够不顺了,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你都不听朕的话,”萧何怒道,“别逼朕说第二遍,把曹昀给我,这件事你管不着!”
“陛下!”
扑通一声,却是拓跋月跪在地上,对着萧何,泪水在眼中打转:“做您的儿媳,我不图皇权,不图享乐,我愿意嫁到南陆不只是为了联姻,更是为了能和阿竹在一起,请陛下就当是给个机会,这家伙与我有仇,我想……”
“就算朕给你这个机会,你们也杀不了他,”萧何说着,显得十分冷静,“你对朕的皇儿付出真心,朕看在眼里,但朕做的事情是为了南陆的黎民百姓,这件事过后,朕会给你其他的好处,发往北陆的物资也会再翻上一番,你看如何?”
“陛下……”
“父皇!”萧竹看着拓跋月,不免心疼。
再看着萧何严厉的目光,他指着曹昀大喊道,“他杀了辽国侯,杀了殷国侯,杀了晋国公,汉王更是死在他父亲手中,若是我们与之谈和,诸侯会如何看我们,天下会如何看我们?”
“竹儿,”萧何长叹一口气,严肃道,“我们的大璃的联合,就是为了让诸侯彻底交出权力,一旦成功,南陆未来只有两个国家,两个和平的国家,到时我们还会进一步联合,到了那个时候,南陆将拥有真正的和平。”
“到了那个时候,你所说的那些仇恨,都将不复存在。因为整个南陆的百姓,都将生活在和平与繁荣之中。”萧何继续说道,“曹无衍说了,过段时间他会带着阿昀再次登门致歉,在此之前放下仇恨,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可是,”萧竹抬头看向萧何,“他们屠杀了我们的百姓,难道我们就不该为他们报仇吗?”
“报仇?”萧何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光芒,“真正的报仇,不是让更多的人死去,而是让活着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竹儿,你要明白,仇恨只会让人迷失方向,只有和平,才能带来真正的繁荣。”
“我明白了,父皇。”萧竹低下头,声音有些颤抖,“但是,我还是不能就这样放过他。”
“竹儿,”萧何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时候,放下仇恨,也是对自己的一种解脱。你要记住,你是一个国家的太子,你的责任,是为了你的国家和人民。为了这个目标,你不惜瞒着我创建摘星阁,难道不是吗?”
萧竹抬起头,看着他的父亲。他知道,他不能再继续沉沦在仇恨之中了。他是大乾的太子,他有着自己的责任和使命。
“我明白了,父皇。”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会按照您的意思去做的。”
萧何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
“好,”他点了点头,“那就交给你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以国家的利益为重。”
“是,父皇。”
萧竹转过身,看着曹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记住,留着你的脑袋,别让我以外的人杀了。”
“不必等了,我现在就让犬子向令郎道歉!”又一人踏进议事堂,这次的来人正是曹昀的父亲,身为大璃皇帝的玄教教主曹无衍。
看着刚爬起来的曹昀,曹无衍一脸肃穆道:“子辛,快给人家道歉!”
“别跟我来这套!”萧竹冷声道,“一句道歉换不了那些无辜百姓的命!”
“昌直,你是太子,你要以天下的未来为重,而不是执着于过去的仇恨!”萧何怒瞪着萧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萧竹倒是丝毫不怯,指着曹昀怒吼道:“正是为了天下的未来,才不能让这个家伙活着出去!”
“够了,在一个父亲面前责骂他的儿子,这样的事情你也干得出来?”萧何也不顾周围众人,再次上前一步,揪着萧竹的衣领,“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不觉得可笑吗?”
“可笑的是您!”萧竹盯着萧何的眼睛,咬牙切齿道,“父皇您估计是忘了吧,您登基的时候我就在您身边,是您说的要为天下苍生奉献自己。我当时看着您的背影,觉得您一定会是大乾最伟大的皇帝,所以我才一直追寻您的脚步,所以才有摘星阁。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您可真是位昏君,杀我吧,我现在已经犯了辱君之罪,杀我啊!”
“你觉得我不敢,是吗?”
“我当然觉得你敢,你是个为达目的不顾一切的皇帝,不惜把自己的小女儿送去联姻,不惜在胜利之际放弃战争,不惜放下无辜百姓的仇恨,不惜放弃本应属于我们的国土,甚至不惜要杀死自己的儿子!”
萧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对面前的萧何咆哮道:“父皇,这是家国大仇,韩将军死了,几座城的百姓死了,几位为了百姓奉献出一切的诸侯死了,现在您让我放下仇恨,儿臣做不到啊!”
“竹儿……”萧何愣了片刻,松开了萧竹衣领。
这是第一次,包括萧何在内,众人第一次见萧竹哭了出来。萧何错过了萧竹出生的第一声啼哭,所以对他而言,这也是第一次见到萧竹的泪水。
“竹儿……”萧何的心中充满了痛苦和无奈,他缓缓地伸出手,想要去抚摸萧竹的脸颊,但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朕知道,你很难受,朕也难受,”萧何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但是,朕告诉你,朕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乾,为了南陆的百姓。但即便朕可以放弃一切,朕也不能放弃你,你的弟弟和妹妹,都不是朕愿意放弃的人。”
“那你就杀了两个家伙,杀了他们,”萧竹指着曹昀,歇斯底里地怒吼道:“只需要一个大乾,南陆一样能迎来和平。摘星阁为了这个目标努力了很久了,只需要再过十年……不,五年,再给我五年时间,南陆将完全进入和平时代,从此再无纷争!”
萧何看着萧竹,终究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转身面对曹无衍:“带你令郎回去吧,行程照常,十月二十吉日之际,我们签订盟约。”
“说实话,萧兄,我特意安排犬子上门拜访,就是希望能把恩怨了结,”曹无衍对着萧何拱手道,“若是此时不能把恩怨了结,将来他们二人上位后,南陆依旧会陷入战乱血海,事到如今,不如先把事情说明了好。”
“不行,至少现在不行,”萧何肃穆道,“各诸侯手上的权力没有收回,我们的第一阶段就还没有结束,至少要到那时,我们才能将真相和盘托出。”
“既然如此,我就先带犬子回去了。”曹无衍说罢,看向曹昀,“还杵在那干嘛?过来!”
曹昀赶紧溜回曹无衍身旁,笑嘻嘻地问道:“雪儿不是也来了吗,她人呢?”
“我在这儿呢,”门外传来雪儿的声音,一颗脑袋有些胆怯地探了出来,“父皇说这种时候我最好不要进来,所以我就在门口等着了。”
“要进来的,快!”曹昀对着雪儿招了招手,而后又对着萧竹说道,“贱内有些怕生,不太敢在生人面前露面,不过为表诚意,还是出来打个招呼为好。”
话音刚落,雪儿依旧来到曹昀身边,对着萧竹等人摆出南陆宫廷的屈身礼:“小女子唤作独孤雪儿,见过各位!”
“你是……独孤家的女儿?”萧竹看着雪儿,皱眉道,“你为什么和这个杀了你全家的人在一起。”
“阿竹,闭嘴!”萧何盯着萧竹,怒道。
“萧竹殿下,人终究不能因为过去而在未来继续痛苦,不是吗?”雪儿挺直了腰杆,挽着曹昀的胳膊,“阿昀对我很好,他给了我爱的感觉,我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谢谢!”
看着有些失神的萧竹,萧何开口道:“好了,竹儿,今天就到此为止把,这里是你的府邸,送客是你这个主人的事情!”
萧竹盯着萧何,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曲侯,送诸位离开枫宫,舞卿,带太子妃回别院,照顾好她,明白吗?”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