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火燃天际见红云 第一幕 穆武(上)
九月十一,卯时,塞北。
一名士兵从南门跑向城北,一边跑还一边扯着嗓子大喊:“敌袭!敌袭!发现敌军踪迹!快禀报陛下。”
火光点亮了城墙,玄教的士兵第一次明白,原来被包围的恐惧是这样的。
此时太阳刚刚探出地平线,城外四处都是火光,马儿的嘶鸣伴着铁蹄践踏大地的声音朝着他们逼近。
杨奎已经披上一身铁甲,在城墙马道上暴跳如雷:“他们是什么时候包围我们的,城外巡逻的士兵呢,完全没发现敌军吗?”
他的面前跪着几名士兵,颤颤巍巍道:“杨大人,我们……每个时辰都沿着……城外十里……巡逻,从未有……敌军动向啊!”
杨奎指着城外怒骂道:“那这些人是什么情况,城外可都是平原,连一棵树都没有,难道你想说他们一下子就包围了我们?”
“这……这……”士兵欲哭无泪道,“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啊杨大人,我们刚刚回到城内,也是正准备第二次出发,结果就发现敌人已经包围我们了。”
“不用为难这些人了,”曹无衍还穿着一身睡袍,顶着晚秋凌晨的寒风踏上城墙,“他们不是沿着十里方圆包围我们的,而是沿着二十里方圆包围我们的,巡逻的士兵看不到他们很正常,毕竟这些兵可是萧竹那个家伙带的。”
见曹无衍走上城墙,杨奎赶紧拱手道:“陛下,是微臣带兵无力,才导致我等陷入如此险境……”
“不是你的问题,”曹无衍打断了杨奎的话,“就算你们把巡逻范围拉到方圆三十里,那个萧竹也只是让他的兵从更远的地方包围过来,那个家伙……虽说做事方法很简单,但必须承认这家伙很可怕。”
“陛下,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杨奎焦急地问道,“敌军数量不明,而我们却被困在了这小小的塞北城中,万一他们发动攻击,我们恐怕……”
“不用担心,”曹无衍打断了杨奎的话,“萧竹那个家伙虽然狡猾,但他不会轻易发动攻击的。”
“为什么?”杨奎不解地问道。
“因为他是萧竹,”曹无衍冷笑一声,“那个家伙最擅长的就是玩弄人心,他喜欢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现在,他已经用围困的方式让我们陷入了绝境,他会慢慢地消磨我们的意志,让我们在恐惧和绝望中崩溃,然后,他才会发动攻击,一举拿下塞北。”
“那……那我们岂不是毫无办法?”杨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不,”曹无衍摇了摇头,“我们还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杨奎急忙问道。
“冲出去,既然他想围死我们,那必然是将兵力在四周完全散开,每一处的兵力应该是均匀的,只要我们集中一点,就有机会冲出去。”曹无衍说着,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几名巡逻士兵,“给这些人穿上我的衣服,冲出去的时候让这些人伪装成我,我再换上平民的衣服,萧竹的目标是我,一定会集中兵力找我,明白吗?”
“明白!”杨奎拱手道,而后招呼来几名士兵,就要把跪在地上的几人抬走。
“不要啊!”那几名士兵刚被扶起来,立刻冲到曹无衍面前跪下,“陛下,请饶我们一命,我们不想死啊,陛下,您就在队伍中央,我们愿意守护在您左右,我们一定会护着您冲出突围的。”
然而他们的挣扎没有意义,曹无衍摆了摆手,那几人就被拖走了。
“陛下,我们不想死,陛下,给我们一个机会吧,我们愿意成为您的最后一道防线,陛下!”
然而直到声音远去,曹无衍也没有看向他们,只是看向城外,大军停在五里外的地方,就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把那几个人杀了,用绳子勒死,然后绑在马上,毕竟这种人肯定是不会乖乖服从的,”曹无衍冷冷道,“就这些废物,还想在我面前明目张胆耍小聪明,还想做我最后一道防线,他们甚至不敢成为突围的第一道线,真是一群懦夫。”
曹无衍的话语如同寒冰一般冷硬,让在场的士兵们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一个瞬间,他们都明白了自己侍奉的这位皇帝是多么的冷酷无情。
“全军整顿,必须主动进攻,退则死,战则生!”曹无衍说罢,朝着城墙下走去,踏下楼梯前,他又回头说道,“给我准备最好的马,选十位最忠诚的护卫跟着我,记住喽,昀儿名单上有嫌疑的全部排除,这次出去后,严查所有原辽国官员!”
“是,陛下!”
此时的城外,萧竹和薛世武骑着马立在军队最前方。
薛世武抚摸着马匹柔顺的毛发,对着一旁啃着馍的萧竹问道:“殿下,咱们已经到塞北外围五里的位置了,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为何我们不直接一鼓作气冲过去?”
萧竹将嘴里的馍就着水咽下,说道:“咱们围着五里的范围,曹无衍一定会觉得我们是想包围他,按照他的性格,一定会找几个人穿着他的衣服冒充他,到时候凡是穿黄袍的一概不用理会,真正的曹无衍身旁一定是有重兵把守的那个,通知下去,不要为了战功专门盯着曹无衍,只管围死他们一个个杀了便是。”
“殿下英明,”薛世武笑道,“这样一来,曹无衍就算是再狡猾,也一定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萧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塞北的方向。
“殿下,”薛世武见萧竹不说话,有些担忧地问道,“莫非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萧竹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吗?”薛世武问道。
“前些天,有封信送到我手上,”萧竹依旧看着前方,说道,“说是阿月被摸出喜脉了。”
薛世武惊讶道:“太子殿下您是说……太子妃她……”
萧竹点了点头,突然咬牙切齿道:“一想到御医是摸了阿月的手,我是真难受啊。”
“啊?”
萧竹叹了口气,说道:“成婚之后我只陪了她不到三十个时辰,都还没亲热几回,仔细算算应该也差不多一个月了,阿月准是发现自己吃不下饭甚至吐了,才会传唤太医,我想到我居然要靠书信才能知道她怀有身孕,真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丈夫的职责啊。”
“太子殿下真乃性情中人啊,”薛世武看着萧竹,笑道,“若是太子妃知道殿下您现在的感想,必定是十分幸福吧。”
“没能好好陪伴她,这种摸不着的东西有什么用啊,”萧竹摇头道,“爱一个女人,就是要有陪伴她每一个时刻的觉悟,而她确认怀孕的欢喜,我却没能与她一起经历,实在是……遗憾啊。”
薛世武不解道:“既然如此,太子殿下您留在坤城好好陪着太子妃不就好了,为何还要亲身奔赴前线?”
“因为我是太子啊,”萧竹苦笑道,“这是我的义务,而且我亲自踏上战场,不也是为了守护她吗,无论是身为大乾的太子还是身为她的丈夫,我都应该奔赴前线啊。况且我一直都忌惮玄教,尤其是那个曹昀,如今既然知道那个家伙还活着,那我来这里就是有意义的。”
“那个曹昀……究竟为何让您如此忌惮?”
萧竹盯着薛世武,问道:“如果你亲自焚烧埋葬的人复活了,你要不要忌惮这人的存在?如果他还和北陆那些掌握符文的人有接触,你该不该忌惮他?如果这种人还是你的敌人,你是不是应该巴不得他死的不能再死?”
薛世武咽了一口唾沫,问道:“那个人,真的是死而复生吗,为什么不能是……”
“我很确定那个被我们杀死的就是他,阿月砍了他的脑袋,是我将他的身体装了起来,将他的四肢拆解焚烧成灰,挖了一个六尺的深坑加水,然后把他的骨灰洒在水里,再用土把水坑填平,他当时死得不能再死,我保证!”
萧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平淡,就好像他不是在陈述处理一具尸体的过程,而是在描述自己如何做一盘菜。
“殿下……”薛世武感到有些害怕,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个曹昀的尸体在烈火中化为灰烬的景象,以及那个水坑被填平的画面。
对一个人的尸体做到这么彻底的处理,要是这还能活着……
“所以我才说,这个人很可怕,”萧竹说道,“就算不说曹昀,曹无衍这个人也是狡猾多端,我不得不防,虽然这次我有绝对的把握能杀死曹无衍,但是为了大乾,为了阿月,我绝不允许有丝毫的差错。”
薛世武点头道:“我明白了,殿下。”
“好了,差不多了,”萧竹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拿起窥镜,看向塞北城,“差不多要来了,曹无衍的军队,应该已经在城内完成集结了。”
萧竹的话音刚落,远处的塞北城突然城门大开,军队如同洪流般涌出,尘土飞扬,马蹄声震天响,朝着他们杀了过来。
“来了!”薛世武将挂在腰间的长剑提起,眼中闪过一丝战意,“殿下,咱们也上吧!”
萧竹点了点头,腰间飙舞离鞘,指向天空:“玄教叛军已出城门,传令全军,杀向塞北,切记莫要谈功求赏,围死敌军才是我们的目标!”
“杀!”
五里地有多远?说近吧,五里的距离早已超出肉眼看清小物体的极限,说近吧,两军的战火顷刻间就在冲锋中腾起。
这可能是这场战争中最纯粹的一场战斗,没有玄术符文,只有剑与盔甲,杀戮与冲锋。
两军交锋,勇者当先!短兵相接,强者生存!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两军便已经混战在一起,鲜血染红了大地,战鼓声、喊杀声、哀嚎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惨烈的战场画卷。
联军只是抵挡着试图冲出包围的玄教大军,而萧竹和薛世武两人已经骑着马杀入敌阵,如同两把锋利的剑,在敌阵中肆意挥舞,每一次剑锋挥出,都带走一条性命。
“太子殿下,敌军分布很散,似乎只是为了突围。”薛世武挥剑斩下一名敌军的头颅,大声喊道,“他们一定是想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然后让曹无衍找机会逃跑!”
“不用管,杀光所有人,从看到的人头来看他们有三万人,咱们围死他们就行了!”
萧竹的话音刚落,又有一名敌军骑兵朝着他们杀了过来,薛世武挥剑迎了上去,刀剑相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薛世武被震得虎口发麻,而那名敌军骑兵却是趁机一刀砍向了他的脖子。
薛世武朝着一旁倒去,只留双腿挂在马身上,头却是几乎贴向地面,才算是躲过这一击。
萧竹见薛世武险些受创,自然是立马迎上那名士兵,两刀相触,却是萧竹的力道有些不够。
想错而过,萧竹调转马身,问道:“来者何人?”
“杨奎,见过大乾太子,”来人正是杨奎,他残酷地笑了笑,“萧竹殿下,还请献上人头,成为我的战功吧。”
萧竹皱眉道:“阿宇提到过你,辽国侯待你不薄,为何要叛入玄教叛党?”
“待我不薄?”杨奎冷笑道,“放你妈的屁,我只是比曾志明差了一辈,结果他是一国之将,而我只是军中挂职军记,这叫待我不薄?”
萧竹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所以你就因为嫉妒和不满,背叛了辽国,背叛了大乾?”
杨奎哈哈大笑,声音中充满了疯狂和轻蔑:“背叛?我从未忠诚于他,良臣择君而侍,既然陛下赐我高位,我自然应该侍奉陛下,萧竹,就用你的死成为我踏上高位的垫脚石吧,哈哈哈哈哈!”
“废话真多。”不知何时,薛世武已来到他的身后,手中长剑挥出,杨奎已是身首异处。
杨奎的脑袋在空中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没摸清状况,却是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痛,让他认清了眼前的现实。
他死了,死在战场上,死于不自量力挑战一位名将。
薛世武又砍下一位敌人的胳膊,听着对方的惨叫说道:“太子殿下,和他废话作甚,一个无名小卒罢了。”
“我还想问出曹无衍在何处,毕竟就这人说的话来看,他应该是曹无衍的宠臣,不过想了想,应该是问不出什么。”萧竹说着,挥手间又一名敌人身首异处,“不过没关系,咱们继续杀,曹无衍一定混在军中,他不可能放弃逃跑的机会。”
薛世武点了点头,继续挥剑杀敌,两人剑锋所指之处,敌军无不纷纷退避,很快就在敌军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殿下,您看那边!”薛世武突然指着远方喊道。
萧竹顺着薛世武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黄袍在身的家伙骑在马上,那匹马儿与周围的马不同,并没有与联军的敌人产生交锋。
“那是个死人,”萧竹说道,“这就是我说的,曹无衍会让别人伪装成他,以此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不用管他,杀敌就是了。”
血液染红了两人的刀剑,萧竹一身黑衣倒是不明显,但是身下的白月却是几乎被染成赤羽。
“殿下,是不是那边。”薛世武又指着一个方向问道。
那是一队人马簇拥着一人,中间被簇拥的那人就盯着前方,他周围的人一刀一刀看向试图接近他们的人。
萧竹看了过去,微微一笑道:“薛将军眼力不错,我们靠过去!”
两人瞬间调转马头,朝着那个方向冲去,然而,似乎曹无衍早有准备,越是接近那个方向,两人的阻力就越大。
两人一路砍杀,然而越是接近,敌人就越是疯狂,直到两人不得不停下,迎接四面八方而来的敌军。
薛世武虽身为十大名将,但面对如此险境,也只能堪堪抵挡,他看向身旁已经大汗淋漓的萧竹,问道:“太子殿下,是否应该稍作退后,再起冲锋?”
“狭路相逢勇者胜,战者不论退步,兵棋未到尽头不可往后!”萧竹咬着牙说着,然后他在薛世武的注视下,突然大喊一声。
“喝!”
飙舞展示出它作为鬼神坊造物的强大之处,一股狂风朝着前方涌去,狂风如利刃一般吹向前方的士兵,萧竹目光直线上的敌军马匹居然硬生生被狂风刮得倒向一旁,一条笔直的道路就此打开。
萧竹大喊道:“这个程度的风压我只能释放一次,杀过去,杀了曹无衍!”
“好!”薛世武大喊一声,夹紧马身,跟着萧竹发起冲锋!
然而,最后几步之遥,萧、薛二人却再次陷入包围,这次的包围更为密实,敌军都是手拿长枪的精兵,凭两人的武艺一时竟难以突围。
“萧竹,居然被你发现了,”被人群围住的曹无衍也注意到萧竹,眼神里流出一丝狠厉,“杀了他,他就是太子萧竹,谁拿到他的脑袋,谁就是我大璃的开国大将!”
“吼!”
曹无衍的话语很有力量,话音刚落,围着两人的士兵就像是被打了兴奋剂,嚎叫着朝萧竹二人冲来。
“殿下,退吧,等到我军杀过来了在做冲锋。”
萧竹冷笑道:“我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放跑那个家伙!”
说完,他一只手拉紧缰绳,座下白月双腿抬起,踢向前方冲来的敌人。
白月的嚼子可是特制的,一样是鬼神坊出品,其特别之处,便是能在特定的条件下释放出药剂,而这个条件,便是萧竹刚刚拉动缰绳的那一下。
一名敌人跟着他被踢中面门的马匹应声倒下,白月双蹄落地的同时,报复出震耳欲聋的嘶鸣。
药剂灌入白月的胃里,在它喷出一股白汽的瞬间被吸收,肌肉强化暴涨,毛孔微微扩张,血丝爬进眼白。
冲锋!冲锋!
嚼子是鬼神坊特制的,那么药剂是哪里来的?
如今的元王朝贵族,北陆乞伏家,族长乞伏繁的赠礼!
这是用在北陆马身上的药剂,有了它,北陆人胯下的战马将无惧任何危险,成为自绝境归来的野兽。
萧竹驾着白月,朝着曹无衍的方向疯狂地冲锋,白月身上的肌肉仿佛被充气一般膨胀起来,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而那些冲上来的敌军士兵,纷纷被白月巨大的冲击力撞飞。
曹无衍看着越来越近的萧竹,心中不由生出了一丝恐惧,他大喊道:“快,拦住他,快拦住他!”
然而,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萧竹的冲锋声中,白月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在战场上划过一道亮丽的弧线,冲散了曹无衍身旁的护卫,然后直接撞向了曹无衍。
曹无衍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试图躲避,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白月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他撞飞,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没有给曹无衍任何反应的机会,白月朝着曹无衍冲去,萧竹手中的飙舞直接刺向了曹无衍的心脏。
曹无衍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试图反抗,但是萧竹的速度太快了,他已经来不及了。
“铛!”
一杆枪冲来,挡在飙舞与曹无衍之间,萧竹不得不后退,然而看清来人,却是一阵惊呼:“苏穆北,怎么是你!”
来者居然是本应在东面拦截曹无衍的苏穆北,他笑了笑,说道:“咳咳,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薛世武也跟着来到萧竹身旁,看到来人,也是惊呼道:“怎么是你?”
苏穆北已经骑着马跨过了曹无衍,他看了看倒在身后的曹无衍,笑道:“好险啊,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啊。”
萧竹疑惑地看着苏穆北,道:“你为何会在此?你不是应该在东面拦截曹无衍吗?”
苏穆北笑道:“那是太子殿下您的命令,那种命令本就和我没有关系,我是曹教主……哦不,大璃陛下的人,陛下的命令才是我应该执行的。”
“为什么,”薛世武咬牙道,“为什么你要背叛?”
“因为我想活下去,”苏穆北笑了笑,看着周围的士兵无一人再敢上前杀萧、薛二人,他只是淡淡道,“护送陛下离开,往东边或者北边跑,这两人由我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