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夜色太深,我看不清楚
百亩方田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在龙泉山一带,像这样的农家乐比比皆是。
每到周末,极爱闲耍的蓉城人差不多都是举家外出,拜水都江堰略显枯燥,问道青城山着实乏味,踏足温江花海季节性太强,于是大多数人总爱农家乐一日游,美景美味一样不缺,且老少皆宜。
短短十余年间,在当地政府引导下,龙泉驿区周末休闲节日经济蓬勃发展,尤其是参照酒店采取评星级的方式,为当地农家乐分出五个等次,吸引了不少消费层次的游客。
有家名为雾里水乡的农家乐,坐落在山水之间,恬静又静谧,低调且奢华。
我们坐在一湾水田边,围着一张小桌,嗑着瓜子,嘻哈闲聊,任由晚霞满天逐渐变得天光黯淡。
一位穿着黑色短襟唐装、脚踏一双平底布鞋的中年男子,脚步轻盈,缓缓出现在树荫丛里。
我猛然忆起,与柳如月赴店共餐时,不经意间瞥见一个脚步轻盈的顾客。
还有,那次夜宿康定,我独自外出吃烧烤,仿佛邻桌有位中年男子似曾见过,
莫非,他始终伴随她左右?
那……那晚在蓉城名郡,柳如月拒绝我的拥抱,是因为他?
我暗自心惊,不过并未溢于言表,只是慢慢起身,热情招呼。
范小刀回以浅笑,扬扬手。
我一一介绍了张爽等人。
真是奇怪,范小刀似乎与他们不是初次见面,上前握手时,像见到老朋友般随意。
柳家司机客气致歉,说前来路上太堵,耽误了各位时间,着实应当自罚三杯。
我哈哈笑道:“范哥年长,实为兄,我们为弟为妹,理当等候,不仅四川有这风俗,咱中原亦是如此,说不定整个华夏皆般讲究呢!”
一直盯着笑眯眯的中年男子,王嫣撇嘴道:“乔小子,人家范哥愿意多喝两杯,你又何必阻扰呢?莫不成你这个主人家还怕客人贪杯哇?”
我再次哈哈大笑。
略显拘谨的那对小情侣跟着作笑,唯有天不怕地不怕见谁怼谁的中原女子一脸鄙夷。
范小刀挠着脑袋,脸上笑容越发深浓。
月亮如玉盘,映照在见方水田里,融合四周阑珊灯火,如梦如幻。
七八个吊脚小亭,俏立水中央。
一行人走进最远那个小亭,服务员正在上菜。
我主动走向主位,拉着范小刀在主宾位置落座。
待其他三人依次入座,我让张爽开酒。
范小刀依然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说小乔有心了,竟然喝酱香白酒,听说这是高档酒呢,虽然不比名贵茅台,但也同宗同源,品质很高,价格也不菲。
我笑道:“咱们华夏好二郎,自然得喝郎酒,而且青花郎名字雅致,适合宴请重要客人。”
范小刀面现愧色,轻声道:“范某可算不上重要客人呢!”
我正色道:“我觉得是就是。”
范小刀笑容酣畅,爽朗道:“客随主便,今儿范哥就蹭了柳家小姐面子,喝顿好酒。”
听闻此话,王嫣不由叹息道:“可惜月儿妹妹今晚未能赴宴,真是遗憾。”
满脸八卦气色的徐佳凑身过去,问王嫣,谁是月儿妹妹呀?
王嫣诧异道:“几日前,在胡东婚礼现场,你见过呀!”
徐佳恍然大悟,扭头看我,似笑非笑。
我视而不见,端起酒杯,大声嚷,喝酒喝酒,今晚不醉不归,不过,小爽只带了六瓶青花郎,若不够喝的话,大家就忍着点,下次再尽兴,当然,最后愿意喝啤酒也行,就当醒酒啦。
范小刀顿时来了兴致,呵呵笑道:“喂,乔不群,莫非这是鸿门宴不成?”
我笑道:“咱们尽兴就好,况且,初次见面,自然得多备些酒水,以免范哥回去给月儿说,小乔太抠门呢。”
范小刀仰头大笑。
接下来,喝过开席酒,酒局庚即掀起高潮。
每人敬酒,皆是一两二一杯一口干,好似拼酒。
看着其他人神色自若,已经红了脸的我顿时暗自惊愕。
看来,今晚不醉不归的,唯有自己。
王嫣是个酒场积极分子,有些针对相挨就座的范小刀,两人一连喝下好几杯白酒。
中年男子总是笑眯眯地端杯应酒,一副来者不拒的模样。
我暗自赞叹,那位来自香江的朋友,我女朋友的司机,简直就是深藏不露的酒场高手啊!
范小刀尝块酸辣味翘壳鱼,继而挥着筷子,热情邀请众人大快朵颐,连声称赞味儿真不错,远比沿海城市的清蒸鱼好吃。
王嫣睁大眼睛,疑惑道:“咱们蓉城不都是这么煮鱼么?莫非你从没吃过麻辣水煮鱼不成?”
范小刀顺口应道:“很少吃麻辣鱼,也很少喝川酒,更多时候都是看着人家吃喝。”
说过此话,他就不再开腔,只是嘿嘿作笑,有些自觉失言的样子。
王嫣站起身,拿勺子给中年男子舀了一大碗鱼片,待范小刀接过青瓷小碗,喜滋滋地叮嘱道:“范哥觉得好吃,就多吃点。我给你说,咱四川水煮鱼,可谓当地名菜,若是不曾尝过,就当没来过蓉城。”
范小刀连声说谢,不停地朝嘴里喂入鱼片,被辣得眉眼皱成一团。
我看过去两眼,一眼看向王嫣,一眼朝着张爽。
张爽主动起身离席,绕过主位,找主宾范小刀敬酒。
范小刀不知为何对这位甘孜少年极为客气,不仅起身相迎,而且还将其拉到一旁,凑近耳朵,一阵嘀嘀咕咕,继而两人相视大笑,仰头饮尽杯中酒。
二人连续喝下三大杯,回到座位时,各自吐口重重酒气。
我隐约听得几个词语,不认为二人初次见面就聊风月话题,范小刀性子如何,我不得而知,但是张爽是个性格内向之人,绝不会随便开玩笑,饭后定要问个清楚。
王嫣自是不甘落后,端着满满一大杯白酒,邀请今晚主宾来个“豪华杯”。
不料,范小刀面露难色,连声说自己才喝了三大杯,得歇一歇,否则会醉呢。
不管范小刀如何解释,生性豪爽的中原女子自然不愿就此作罢,劝酒十分执着。
说过三五几句,王嫣豁然起身,一把抓住中年男子坎肩,强行将其按在主宾位置,一手端杯,递至他嘴边,着势欲喂。
范小刀老脸一红,赶紧求饶,“我喝我喝,我自己喝就行啦!”
说归说,这家伙并未拒绝女人喂酒,乖乖就范,好像还多惬意。
待范小刀饮尽足足三两一杯的白酒,王嫣如同胜利凯旋的将军,放下酒杯,拍了拍两手,坐回自己位置,端起酒杯,仰脖饮尽,继而放下杯子,朝着中年男子挑了挑浓眉,好像在说,“服不服?不服咱俩再来三杯?”
范小刀连连摆手,脸儿笑得稀烂。
我瞧出些许端倪,只是看破不说破,含笑望着他俩。
两个小时用餐时间里,除了徐佳,我们四人差不多各喝下一整瓶白酒。
范小刀略有几分酒意,但神色如常,依然笑眯眯的,忽然感慨道:“哎,跟你们在一起,感觉真好!好像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时候,喝最烈的酒,聊最骚的话,无忧无虑,没心没肺,这才是真实的生活啊!”
我补一句,“还有最美的姑娘。”
王嫣斜眼瞟我,噘嘴说道:“你的月儿就是最美姑娘!小子,想念女朋友了吧?嘻嘻,还不多敬几杯掌握方向的范哥?请他多驾车来你家,否则,休想见到我们美丽的月儿姑娘!”
我嘿嘿作笑,顺势端杯敬酒。
范小刀温煦眸光闪现一丝精光,继而消失不见,丝毫没客气就喝了酒。
我有预感,那晚在蓉城名郡,我的一举一动尽在他眼底。
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酱香浓郁的青花郎,有些苦涩。
王嫣起身外出,说是去趟卫生间。
我陪着范小刀聊天,偶尔举杯喝一口。
张爽则和徐佳一直嘀嘀咕咕,尔侬我侬。
时间过去快半个小时,王嫣依然没有返回用餐小亭,我有些担心,让徐佳去卫生间看看。
范小刀站起身,说他也想上卫生间,就不用徐佳专程跑一趟了。
正好服务员进门来,问客人是否需要再点几个素菜。
一直嚷着减肥今晚没怎么动筷子的徐佳立即转移了注意力,跟服务员凑在一起,商量点菜。
我瞧一眼范小刀走出门外的背影,继而转移视线,似笑非笑地望向张爽。
甘孜少年嘿嘿一笑,面色羞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我撇了撇嘴,笑骂道:“你小子一天天的,随时都跟佳佳腻歪在一起,也不分场合!”
张爽赶紧端杯,向我敬酒。
我摆摆手,指了指主宾位置,低声道:“你小子,有点眼力见好不好?不要客人未尽兴,咱们率先倒下啦!”
张爽笑了笑,自顾自喝一口。
这时,王嫣和范小刀一前一后走进小亭。
两人神色自然,没见有何异常。
只是我是个细心之人,偶然间瞥见王嫣望向范小刀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炙热。
我心里咯噔一动。
范小刀热情举杯,说咱们再喝一瓶就结束,明日还得给小姐开车,今晚不可贪杯。
王嫣柔声劝道:“距离明日还早着呢,咱们不醉不归。”
范小刀喝口酒,擦了擦嘴角,微微侧首,对着中原女人轻轻一笑。
王嫣迎着对方目光,没有移开视线。
我当什么也没看到,拿起筷子,夹了一团青菜喂进嘴里,嚼得叽叽咕咕作响。
徐佳捂嘴偷笑,说我就像一头牛,一头爱吃青草的牛犊。
我懒得跟这位曾经同室近两年的同事拌嘴,拿眼睛余光不时瞟向王嫣。
王嫣似乎有些不自在,迅速端酒杯,找范小刀喝酒。
喝完第五瓶青花郎,天色已经很晚了。
相当于一人喝下两人酒量的张爽,差不多已经到位,醉意阑珊。
王嫣倒还清醒,比我状态好多了。
客人尽兴,酒席自然散去。
我深一脚浅一脚率先往外走,范小刀随即跟上。
走过幽静处,范小刀拿手臂忽然碰了碰我。
即便足够熏熏然,我也懂得,等待许久的时候到了。
要不然,一个司机主动提出约我喝酒,他吃饱撑着了么?
柳家司机凑近我耳边,压根不是朋友之间商量口气,神色极其严肃地吩咐道:“小乔,平日上班期间,我不便上楼,你负责看护好董事长柳月茹的安全,能做到吗?”
安全?
什么安全?
董事长不安全么?
我有些费解,却问了个相距甚远的问题,“你不是如月二小姐的司机么?为何关心月茹大小姐?”
范小刀没作解释,只是冷冷盯着我。
我没来由的有些心颤,嚅嗫答应,说小乔能力有限,恐怕无暇顾及董事长安危。
范小刀一把抓住我胳膊。
我立马感到自己胳膊快断了,吓得酒醒一大半,使劲挣扎。
奈何对方大手如钳,越箍越紧。
我赶紧连声答应,说小乔一定尽力,拼死护主。
话刚落,我的胳膊旋即恢复自由。
我揉着疼入骨髓的胳膊,战战兢兢地说:“范哥,你多提点,我微信就是我的手机号码。”
范小刀嗯一声,压低声音,说你小子待咱小姐好一些。
我有些纳闷。
好一些?
过去我待柳如月不够好么?
范小刀快步往外走。
我望着那道壮实背影,泫然欲泣。
王嫣走过来,见我独自站在幽暗处揉着胳膊,疑惑道:“你在干啥?为何只有你一人?范哥呢?”
我指了指前方。
王嫣大声笑道:“不行不行,就这样散了,多没意思啊!回到市区,老娘得找他继续喝夜啤酒,看谁喝得过谁!”
我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王嫣拉我一把,痴痴笑道:“不去就不去呗,总不能傻站在这里吧?走,咱们回了!”
我说,你坐徐佳的车先走吧,我稍后打车回市区。
王嫣拿疑惑目光瞧我一阵,忽然叹息道:“乔小子,那事儿很棘手,容我们慢慢查找,你别揪心,老娘答应完成任务,就一定做到。”
我淡然一笑,说自己不是为这事儿发愁。
王嫣丢下我,疾步追撵而去,抛来一句,“爱咋地就咋地”。
我蹲下身,让自己完全掩于树丛阴影中。
那刻,我意识到,真正的柳氏,不是我眼中那个纯粹的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