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风起 铁甲 断臂
新春伊始,万物生发。
自正武立国,结束纷乱时局,天下一统已有二十余载,多年来,辖下百姓安居乐业,四海之内一片升平,盛世的春风早已吹散了中原大地那仅剩的一缕狼烟,金鼓之声早已不曾听闻,马蹄阵阵的峥嵘岁月已是昨日人人都不愿再翻开的一本老黄历,愈发久远了,或许只有在午夜之时,老一辈沙场武人犹可见尸山血海、铁马冰河入梦来。
西南边陲,自古以来便是王权难以触及到的薄弱边缘地带。
初春的暮色催着残阳刚刚没入边境线。
夜色来临,山风忽起。
一条废弃已有多年不曾有人行过的官道,四人四骑,正在急速奔逃,沉重的马蹄带着山风刚卷起的落叶急行,尾随其后的一支双钩羽箭便破空而来,从躲避不及的其中一人侧脸呼啸而过,瞬间带出了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痕,立时——血液顺着受伤之人的脸颊滚滚滑落迅速浸染了大半衣衫。
三个声音几乎同时担忧急呼:
“大哥…”
“师父……”
已是满脸血污的受伤之人却好似浑不在意,笑声爽朗:
“哈哈哈,见焦,无碍,无碍,被小蚊子咬了一口而已,只是可惜了我潘衫虎这花容月貌恐怕要大打折扣,说好了要给你找个嫂子,大哥我怕是要失信于你了。”
“曹禺,曹坪,师父无事,无须担心。”
潘衫虎生的浓眉大眼、膀大腰圆,颌下一副络腮胡,别说那是形容女子的花容月貌,就是英俊二字都与他相去甚远,八竿子打不着那是肯定的,十八竿子都悬!反观他的亲传弟子曹禺、曹坪二人,还算能够得上一表人才,至于最后一人,结义兄弟的付见焦,本就不靠脸吃饭,也没法靠脸吃饭——其貌不扬的中年汉子,负双刀,靠脸吃饭的话早得饿死!?
汉子先是无奈后是苦笑,当下已是前有狼后有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进退不得之局,也亏得大哥你时至当下还能泰然处之了,付见焦做不到,苦涩道:
“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这般说笑,恕做兄弟的直言,就大哥你这样貌,与花容月貌实在天差地远,这辈子没可能了。”
“至于成家之说,本就是早年弟弟的一句笑言,你我兄弟身在江湖,便难由己,更求不得,人死卵朝天,无家方能一身轻,何必害人害己!”
潘衫虎笑着点点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贤弟所言有理,风里来,火里去的刀光剑影的确不应该有酸溜溜的儿女之情。”
在简单止血的间隙,潘衫虎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只是在夜色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追兵,他知当前困局几乎已成死局,突然觉得有些从未有过的无力与亏欠,是他将一门上下百余口以及两名弟子带入了这场旋涡之中,却又无法护得他们周全。
潘衫虎堂堂男儿。
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是啊……
人生在世!
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当死则死,方不失男儿本色,若做女儿态,枉为七尺身!他旋即勒马停了下来,拨转马头。
不逃了…
“来时即哭,去时当笑。”
刀甲相击之声,马蹄踏地之声,已经清晰在耳了……
做好坦然赴死的潘衫虎用近乎决绝的语气下了最后一道命令:
“曹禺!曹坪!听令!再有一日便可入鹿门境内,我们就此兵分两路,你二人先行,我与见焦留下,我们师徒鹿门再会!”
这突如其来的命令,使得三骑齐齐勒马,付见焦率先拨马而回,来到大哥潘衫虎身旁一侧,相视无言,你我兄弟,不求同生但能共死!
曹禺,曹坪两兄弟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仅一夕之间,从人人羡慕一堂之主的亲传弟子跌落到亡命天涯的逃亡之人,兄弟二人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心理准备,在短暂的沉默后,终于是年长的哥哥曹禺沙哑着开口,希冀着能改变师父的决定:
“师父,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潘衫虎的声音在这一刻陡然拔高,怒喝道:
“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个师父!还认我这个堂主!走!如若不遵师命,不听堂令!我现在就可把你二人逐出师门!”
师命不可逆!堂令不可违!
兄弟两人只得翻身下马,双膝跪地,磕头拜道:“弟子曹禺(曹坪)谨遵师命!遵堂主令!”
“遵令为何不走!”
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催促着拔高!!
年长的哥哥拖拽着不愿离去的弟弟重新上马,哽咽着,“师父,付叔叔,你们保重,我们鹿门再见。”
或许此一别,再也不见。
目送着两位亲传弟子的远去,直至消失,前半生几乎都在刀口舔血的潘衫虎才收回了视线,在朦胧夜色中,马蹄阵阵,铁甲森森,一步一步逼近!
“见焦,那就再以头颅佐酒,陪大哥走一个!”
其貌不扬的中年汉子摘下背负双刀,紧握手中,快意笑道:“走着!”
潘衫虎——盘踞山间之虎
付见焦——隐伏林涧之蛟
一虎一蛟。
两人早年间曾是江湖绿林中响当当的横点,潘衫虎一身横练功夫百人难敌,付见焦擅使双刀,奇快多变,后一起创立了虎剑堂,开门收徒,十余年间在东南潼渊州一带素有威名,虎剑堂也因此跻身了二流帮派的行列,门下弟子已然过百。
正是在这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大好局面发展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当头便至,多年辛苦经营的虎剑堂一夜之间毁于一旦——三千铁骑围堂,不由分说,不知情由,见人便杀,门中弟子十难存一,四散奔逃,两人带着二十余名弟子拼命杀出重围,一路往南逃亡,到如今已经经历了大大小小十余战,门下弟子也仅仅只余两人而已,虎剑堂名存实亡,到如今潘衫虎都不知泼天大祸因何而来,是怕虎剑堂做大,脱离掌控?还是翻自己早年的旧账?又或是……?
他没有答案。
双方仅余十步之隔了。
战马却也在此时止步,最前排的骑兵井然有序的左右分开,让出一个缺口,有一骑当先到众人之前,他身披甲,手持枪,缓缓开口道:
“潘堂主,付二堂主,闻名不如一见,正式认识一下,本将罗素。”
罗素。
镇东将军。
封王就藩于潼渊,武平王的心腹爱将。
原来灭我虎剑堂满门的罪魁祸首竟是他。
而背后的武平王更是助其为所欲为的直接元凶。
这位高高在上的武将并没有理会潘、付二人知晓自己身份眼中当下的那份惊诧,话锋一转,带着戏谑的口吻有些明知故问道:“两位为何停下?是跑不动了吗?可是本将的狩猎游戏才刚刚开始,这可多少有些扫了本将军的雅兴,不如这样,本将立刻下令全军后撤三十里,半日之内不再追击,两位尽可放心逃亡,不知意下如何?”
性子有些急躁的付见焦一瞬间只觉怒火中烧,这是存心羞辱于我兄弟二人,我付见焦可不是什么泥捏的菩萨,在江湖闯荡多年还没有人敢在劳资头上拉屎撒尿,你是朝廷四品将军又如何,不过就是武平王跟前的一条狗,况且我虎剑堂满门上下弟子的血仇是可以好好算一算的时候了,当即先出一步,不料却被大哥潘衫虎抬臂所阻,眼神示意暂且稍安勿躁。
本就是明眼人一眼看破的断后之举,既然对方不急,那就再为两名弟子多争取一丝逃生之机,面对镇东将军的冷嘲热讽,潘衫虎一笑置之,抱拳道:“罗将军,不知能否让潘某做个明白鬼,只有一问,为何灭我虎剑堂?!”
眼见付见焦被“悬崖勒马”,罗素有些大失所望,抚摸着爱马马鬃,不紧不慢,悠悠然道:
“不是我要灭你虎剑堂,不过大势所驱!天下如棋,你我都在其中,如果非要找个理由的话……”
“嗯,就当是你们兄弟早年造下的杀孽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本将不过为民除害、替天行道而已。”
“不知本将的这个回答可让两位死的瞑目?”
“唉,反正答案是什么并不重要,过程怎样也并不重要,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你虎剑堂上下也算死得其所。两位说呢?是不是这样?”
“好了,就这样吧,两位,你们可以继续逃了,如今还不是你们的死期,至于已经逃走的那两只小蚂蚁,我故意为之,说起来,本将还要感谢你们的两位弟子,若不是他们,两位也不可能有心气走到此时此地……”
话音未落。
已是气郁至极的付见焦再难压住满腔怒火,这厮真真欺人太甚!
一刀闪电脱手。
“见焦,不可。”
潘衫虎连忙出声阻止。
可是已然来不及!
汉子单手握住另一刀欺身而进务求一击功成!双管齐下!
生死尽在一瞬之间。
高坐马背的镇东将军罗素微微眯起眼,提起了一点兴致,“来得正好,让本将称一称你这【深涧蛟】的名头是否名副其实!”
一寸短一寸险。
一寸长一寸强,罗素以罕见的左手枪直刺而出,轻松化解了汉子来势汹汹的欺身一击,付见焦见事不成,迂回寻机,与此同时,罗素右手双指并拢,那直取面门的一击明明已经近在眼前,再进一丝就要建功,血溅当场,可它却停在了罗素的眉心处,如被一股无形之力禁锢,纹丝难动,恍惚之间,双指上移,双指夹住那柄单刀。
付见焦突如其来的袭杀主将,左右骑兵也顺势压进。
罗素轻夹马腹逼近付见焦,喝退左右,指间微微发力,一刀两断,留在双指之间的一截断刃也在此时应声而去,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的“贺礼”我罗素接下了,我的回礼你接得住吗!
这一来一去,已不可同时而语。
电光火石间,生死一搏,一触便退,一招足可定生死,潘衫虎暗道不好,急忙出声提醒,同时三步并做两步去往付见焦的身前,一身横练功夫无兵器傍身的他,便下意识伸手去挡住这一击。
罗素轻蔑冷笑潘衫虎的螳臂挡车,同时悍然出手,“就凭你!”
已得到出声示警的付见焦不敢托大。
可是已经好像太迟了……
一把长枪闪电般打落他当下手中唯一的依仗。
刀落地。
断刀亦至!
好像一股温热在他胸口处泼洒开来。
麻木……而后刺骨的疼痛迅速涌遍全身,只觉全身精气神尽数被抽空的潘衫虎,眼前一黑,顿时天旋地转,待眼前重新恢复清明后,摇摇晃晃跌坐在地,缓缓收回“右臂”,大口喘着粗气。
不愿相信眼前所见的付见焦双眼在一瞬间变得血红,如魔附身,喃喃自语着:
“不,不,不,我明明挡下了的,我明明挡下了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贤……弟,不……必…介怀…”
最后还是潘衫虎断断续续的熟悉嗓音在付见焦耳边响起,将他唤醒,恍惚回神的他急忙搀扶住失血过多体力已然不支就要倒地的潘衫虎,而血红双眼却死死盯着那高坐马背,嘴角却噙着一丝笑意的罪魁祸首。
自责、悔恨、无力、绝望好像在这一刻向他汹涌而来,包围他,淹没他,吞噬他,比死更煎熬着他。
只是一次短暂交锋。
他知道:
这罗素已远非他所能敌。
此人比他远远高出一境!
一境之差!天壤之别!
仇人在前,却无法手刃。
兄弟在旁,亦无法相救。
悲凉的夜色中,有一双眼睛在漠视他,不,是两双眼睛在漠视他,五双眼睛在漠视他,不,是十双,百双都在漠视他……无一不是在嘲笑着他的无能与无力。
他不是怯懦与怕死,而是无力与绝望,但现在他还不能死!
“罗素!灭门之仇!断臂之恨!付见焦在此立誓!只要一日不死!便要与你不死不休!”
小试牛刀的罗素已经兴致缺缺,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什么潘衫虎,什么付见焦,全都是废物,不堪一击,随即下令“全军后撤,安营扎寨”,在扬长而去的马蹄声中,他的声音在冷冷的夜风中久久回荡:
“本将随时恭候,你别死的太快,也别让本将等得太久!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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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小说为架空,小说一切内容纯属虚构,书中出现的任何地名、人名若有与现实重合,纯属巧合,另一方面也为剧情需要,请勿带入,请各位看官理性观看。
另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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