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臂伤
卫长嬴回到金桐院时,沈藏锋才从苏府回来。因为苏鱼舞是男子,他生辰,苏家三房开宴招待专门上门去道贺的苏夫人一行,余者来贺的却都是苏鱼舞的堂表兄弟及同僚、同窗之类。这些人进后院不妥,有苏家长辈眷属在场也放不开手脚。所以苏家就在前院另开酒席,让他们可以尽兴。
这时候沈藏锋身上就带着浓郁的酒味,面上也是一片赤红,既踉跄进了门,抬手就那衣襟扯松了,吩咐人拿上茶水来。
卫长嬴加了一句沏得浓些,就蹙眉上前帮他脱下外袍,不免责备道:“怎么喝了这许多?”
沈藏锋握住她手,卫长嬴只道他又想着见缝插针的占点便宜,又好气又好笑,嗔道:“坐都坐不住了,做什么呢?”
不想沈藏锋在她臂上摸索片刻,却是从她袖子里扯了帕子擦脸,脚步虚浮的到靠窗的软榻边扶着榻沿躺下,含糊应道:“子鸣下个月便要成婚,今儿个席上众人一起灌他,我与祥之、家耀为其挡酒,一不留神就喝多了些。”
“原来顾公子下个月就要娶承娴郡主了?”卫长嬴还记得临川公主生辰宴上皇后打趣那位郡主时自己听到的小话,承娴郡主许了顾弋然——公主生辰是五月,原来承娴郡主七月就要出阁,也难怪皇后会调侃她几句,这是表示顾皇后也记得郡主的婚事快了。
沈藏锋闭着眼嗯了一声,卫长嬴接过艳歌拧上来的湿帕子替他擦了擦头脸,看到琴歌已经沏了浓茶上来,就提醒沈藏锋:“仔细烫。”
琴歌忙道:“少夫人,这不是才沏的,是一直凉在后头的,婢子本拟另沏一壶。但姑姑们都说拿这个凉的马上就能喝,这个本来是咱们午后怕打盹喝的,也浓得很。”
说话之间沈藏锋口干,已经端起来一饮而尽,喝完舒服了些,就吩咐:“再倒些来。”他把卫长嬴的帕子在脸上用力擦了擦,似乎清醒了点,睁眼道,“今儿个沈聚过来禀告过事情么?”
“没有,怎么了?”拿湿帕子替他沾着额上酒汗的卫长嬴诧异的问。
“唔,我算着我的槊该打好了,这些日子没柄趁手的兵刃,早晚只能练几套刀法到底不习惯。”沈藏锋道了一声,叮嘱道,“若他来报,着他好好收管起来,待我起来去看。”
卫长嬴道:“好……你要先睡了么?”
沈藏锋却没有回答,再看时,却见他靠着隐囊已经睡着了。
卫长嬴啼笑皆非,叫琴歌等人一起过来帮手,七手八脚的把他抬进帐,放在睡榻上,又拉了薄被过来与他盖了。
退到外头,卫长嬴不免要叫来跟着沈藏锋的小厮沈叠埋怨:“夫君替那顾子鸣挡酒,推推搡搡的自己不好计量,你既跟着夫君怎么也不帮忙看着点儿,叫夫君一下喝过了头,醉成这个样子?”
沈叠小心翼翼的解释道:“回少夫人的话,因为顾家大公子带头起哄,小的几次想劝公子少喝点,然而顾大公子都不许,加上端木、刘家等几位公子,与公子同在三卫之中,较武每常败于公子之手,存心报复,一起上来灌着公子,小的委实阻拦不住,还请少夫人明鉴。”
卫长嬴只听一个“顾大公子”就觉得有点不妙,定了定神问:“你说的顾大公子是?”
“就是帝都顾氏的大公子顾子烈。”
……算了,和顾乃峥这厮计较,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么?
卫长嬴果断跳过了这个话题,打听起沈藏锋所谓的“趁手的兵刃”来:“夫君刚才问起槊可曾到了?”
沈叠道:“算着日子这两日就该好了,奈何还没有送过来。”
“是什么样的槊?”卫长嬴问,“我进门以来,
鲜少见夫君练武,原来夫君是没有了趁手的兵刃?这是怎么回事?”
对着少夫人,沈叠自不敢隐瞒,道:“去年御前演武,公子得了第一。只是公子胜后,立于场边观战的时候,刘家的十八公子刘幼照对裴家九公子裴忾时失了手。当时裴公子已经被刘公子砸落在地,就要认输了。未想刘公子拿着八宝亮银梅花锤却还是误砸了下去,公子仓促上前阻拦,虽然以槊尖挑开八宝亮银梅花锤,使之偏离了裴公子的头颅要害,让裴公子趁势翻滚开来、逃出生天,然而刘公子力气甚大,全力一砸,公子的槊又是仓促想接,承受不住,坏得不能用了。而公子的虎口当时也被震裂。后来太医说公子执槊与锤相接后担心裴公子不能及时逃生,所以没有立刻弃槊,臂上经脉猝受震动亦受了些许亏损,建议公子休养数月。是以少夫人过门以来,公子鲜少练武。”
“刘幼照对裴忾?”卫长嬴蹙紧了眉——她的堂姐卫长娴,嫁了刘家本宗嫡子刘季照,结果戎人犯东胡时,刘季照因救副手裴犀而死,卫长娴从此恨上了裴氏一族。卫长嬴的三婶、也就是卫长娴的堂婶因为是裴犀的姐姐,连带膝下两个女儿都没少被卫长娴折腾。
听起来这刘幼照像是刘季照的胞弟,裴忾既然也在三卫里,当然是幽州裴氏子弟而且是族里重要子弟了,难道所谓的失手根本就是故意的吗?
卫长嬴从前就很看不惯卫长娴对三婶裴氏的迁怒,说到底,要不是戎人觊觎中原沃土,刘季照也好、裴犀也罢,都不必出战,也就没有战死这件事情了。而且裴犀也不是故意害死刘季照的,要怪总是怪戎人,怪裴犀,迁怒裴氏,还不是让戎人得利么?
卫长娴只是一介女子,丈夫死了,她膝下一子半女都没有,青春守寡,这样迁怒虽然卫长嬴不能十分体谅,许多人也能理解。可刘幼照……一个男子,若当真因为兄长之死迁怒到了裴氏子弟身上,干出御前欲借“失手”谋害裴犀之侄裴忾的事情来,这也太让人不齿了点儿。
虽然说幽州裴氏门第不如东胡刘,终究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刘家从子弟到媳妇这样齐心协力的迁怒他们举族,真的不怕裴氏忍无可忍吗?
幽州位于东胡郡东南,说句不好听的,真把裴氏逼急了,等着刘氏与戎人拼得死去活来时,聚集部曲,抽冷子给刘氏一下,想玉石同焚可不是不可能。
想来沈叠也听说过刘季照的事情,这会见卫长嬴沉吟,就道:“后来刘公子也吓得不轻,亲手扶了裴公子起来,一起向咱们公子道谢,连说亏得公子出手及时,不然可就出大事了。”又说,“刘公子为此被圣上惩罚,从亲卫降到勋卫里去了。”
卫长嬴想到卫长娴,就觉得刘幼照多半是在惺惺作态,若是伤痛兄长之死,何不回东胡去奋勇杀敌?却在御前演武的时候自恃家势作这样的手脚……还连累了自己丈夫,脸色就不太好看,道:“这刘幼照既然用的是八宝亮银梅花锤这样的重兵器,想来力气不小,却怎么会失了手呢?”
沈叠想说什么却又住了口,赔笑道:“小的也不知道。”
虽然对刘幼照印象很坏,但卫长嬴也不可能拿自己还没进门的事情去向刘幼照责问——毕竟刘幼照假使想害,也是害裴忾,而不是沈藏锋。沈藏锋之所以会受伤,也是自己上去插手导致的。
所以卫长嬴蹙眉片刻只得问:“夫君的手臂要紧吗?我进门以来也没人和我说这个,我从来都不知道夫君臂上竟是有伤的。”
沈叠忙道:“少夫人请勿担心,公子臂上经脉虽因剧震有所损伤,然而太医建议休养些日子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公子平常举止却是不受影响的,故而少夫人
看不出来。”又道,“新槊料想会得送来,公子已经与季太医约好,明后日就请季太医一诊,若无问题,便可如前。”
“季太医啊?”论起来能够做到太医总归是有几下子的,更不要说是百年行医的季家出来的,只是上回这季太医给邓老夫人看病就没看好,最后还是端木氏回娘家去请了季去病的弟子端木芯淼过来,端木芯淼漫不经心的胡乱一治——邓老夫人竟就好了。
那之后卫长嬴私心里就把这位季太医归到了庸医一流去了……
纵然知道沈藏锋所受的伤不重,不必顶尖的医者肯定也能看的,然而关心则乱,闻说他约的是这季太医,卫长嬴就觉得十分不能放心,她也没了心思向沈叠询问其他,打发了他回前头去,就让人把黄氏请到跟前。
因为裴美娘过府敬茶那次,两个嫂子挑唆苏夫人收拾这侄媳妇,同样在场的卫长嬴受嫂子们牵累被一起骂了,心情正不好的时候,黄氏赶着她恼火时上来进言,被卫长嬴以为是火上浇油,把这位姑姑也说了一顿——黄氏这几日就不怎么到她面前了。
这会被叫了来,恭敬如旧,这恭敬里不免有些试探和小心的意思,卫长嬴经过去了一回春草湖,心情已然恢复,现在想起来也觉得上次对这姑姑太苛刻了,到底是祖母给的人,向来又忠心,为点小事当众落黄氏的脸面实在愚蠢了。
她尴尬的给黄氏赔礼,又要端茶赔罪——黄氏自然是不敢受她敬茶的,也说了许多自责自己没眼色,不体恤卫长嬴当时心情的话,这么一番下来,主仆两个重归于好。卫长嬴松了口气,就和她说起沈藏锋臂伤的事情:“夫君他自己约了那季太医,我想这季太医虽然是季去病的族叔,却没用得紧,怕不是个靠着季家声名混进太医院的罢?上回治外祖母就没治好,还得端木八小姐出来救场解围。我方才听沈叠说了真是不放心,一会夫君起来,还是姑姑给看看罢。”
黄氏听了,却比她还要慎重:“公子正年轻,这身体可是重中之重,万万不能轻忽的!还请少夫人先与公子说,把季太医那里推辞了,明儿个,婢子就去季神医那边拜访,务必请神医答允为公子诊治。”
卫长嬴被她吓了一跳:“季神医?”她虽然不信任季太医,但想来沈叠再三强调沈藏锋的臂伤并无大碍,之所以休养几个月也是为了万全之策,觉得让黄氏看看没事也就成了,却不想黄氏开口就要请季去病看,顿时就紧张了起来,“姑姑,是不是夫君的伤?”
黄氏忙安慰她:“婢子都还没看公子的伤呢哪里知道轻重?而且少夫人进门以来,这沈家上上下下都没人刻意提这事,公子自己也是行动如常,可见真的不是很紧要。”
就解释,“只是一来婢子当年随季神医所学,大抵是为了在后院使用的,对于中毒和内伤,婢子自认还有点心得,要说这外伤,婢子可就没上过心了!”
她跟着季去病学医,一开始是为了服侍卫郑鸿,后来为了辅佐卫长嬴——这父女两个照着常理都没有受外伤的可能,黄氏自然也就不擅长诊治外伤了。
而且,“但公子乃是少夫人的夫婿,康健自然是重中之重,宁可大动干戈,也不容疏忽大意!”
在这个名门望族讲究女子不二夫的时代,丈夫脾气不好、丈夫不争气、丈夫贪花好色哪怕丈夫宠妾灭妻都可以想法子,可丈夫要是死了,那做妾的还有被送人或遣回家另嫁的指望,做妻子的可只有守节一条路了!
卫长嬴既然嫁了沈藏锋,那这辈子就只能有这么一个丈夫了——沈藏锋的身体怎么能不好?!一听说沈藏锋之前受过伤,黄氏简直比苏夫人还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