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一

    一说起这个江湖上的奇人高手们，就要弄清楚一个概念——何为奇。

    是过于常人者为奇吗？还是优于常人者为奇？

    其实都不是。

    奇，是异于常人者为奇。

    江湖上，那群异于常人的人管自己叫“异人”，他们这类人，都有着让寻常人捉摸不透的力量。

    在人的体内，有种力量，叫“炁”。人降生于世，先天一炁化为四肢百骸，幼童天生炁足，六腑强健。

    那些异人们，就是掌握了自己体内隐秘不现的“炁”的人。他们以己身为炉，在体内炼化此物，能让此物在身体中有规律的流动，就是得炁了，再长期滋养，让身体习惯它的存在，等到它彻底与人体融为一通，再运用它来练一些功夫，就能发挥出异常强大的效果。

    比如少林的棍法，一条长棒在手中使起来呼呼生风，寻常人耍起来舞上几段就会身体乏力，但要是异人的话，不仅身体不会劳累，所展现出来的威力还非同小可。

    但炼炁并非一蹴而就，需持之以恒的下苦功，不可一日懈怠，更不能有半分松散，极其考验心境。

    术士炼炁，需坐于自己的内景之中，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

    少林僧人炼炁，需打熬出一副强健的体魄。此门中有一绝技，名为“金钟罩”，就是用自己炼了多年的炁，以修习秘法化成的炁罩附于己身打磨多年的身躯，便达到了金刚不坏，刀斧莫伤的功效。民间艺人的“胸口碎大石”便是普通人学了些此道的皮毛。

    但身如金石，水火不侵去也并非少林所有。这江湖之中，另一门派的护身之法，也是他们的立派之功“逆生三重”与少林的金钟罩一样，人称可挡天下奇技，不过有些地方却是稍显不同。

    金钟罩此名，一听便知使用其技者定然是不动如山，动如雷震。

    逆生三重运起功来，也是不动如山，可动起来却是无比轻盈，让人捉摸不透踪迹。

    这“逆生三重”一法，据说是在北魏孝文帝时期，一位功参造化的老道羽化，他的徒弟不解，师父如此功力，却依然如凡人一般离去，他遂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炼炁一途，顺者可延年益寿，却难逃一死，人体由先天一炁所化，若是逆炼，又会如何？”

    他提出这个观点后却不敢轻易尝试，最后，他还是决定推自己一把，在寻得一处洞天福地后，便端坐入定，将自己体内的炁给逆炼起来。

    人体有三处至为要紧的地方，分别为：“上丹，中丹，下丹。”让炁流动过此三处已是凶险万分，如今还要逆炼回去，若破此关不成，轻则残疾终身，重则暴毙而亡。

    “病起见庭竹，君应悲我情。何妨甚消瘦，却称苦修行。”

    这四句，正是修行之人的真实写照。

    虽然破关艰苦，好在他都顺利渡过来了，经历七七四十九天，他体内的炁已经全部逆炼完成。

    在最后一次运功结束之后，他缓缓睁开双眼，感受到体内一股强大而陌生的力量正在涌动着。他深吸一口气，试着活动一下身体，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动作变得异常轻盈敏捷，仿佛失去了重量一般。

    他起身飞出，跳于一片瀑布之下，然后一拳轰出，拳劲如暴风骤雨般席卷而出，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破空之声如惊雷一般，仿佛要将整个天地炸裂开来。刹那间，那道雄伟壮观的瀑布竟然被他硬生生地一拳击破！无数水花四溅开来，形成一片绚丽多彩的水雾，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他的身上。而此时此刻，天空中也悄然泛起了一道美丽的彩虹。

    由此，他便开创出了一门足以开宗立派的全新功法。

    他发现，逆炼的功法越深，不仅力量越强，运起炁来还能改变身体的外貌，似乎身体也变得金刚不坏，不惧水火。

    一次，他与全性的妖人于山间小路相遇，二人死斗，打了百余回合，妖人抓住了他的一个破绽，趁他踢腿收招之际，猛地出手斩下了他的一只脚。然而，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他竟然发现自己的被斩断处的伤口正有意地将炁往那个方向推送。他心中一动，立刻运转体内的炁，顺着这股力量朝着伤口断裂处汇聚，仅仅用了三次呼吸的时间，那只断掉的脚竟然重新长了回去！妖人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愕之色，他趁此箭步而上，冲拳打出，妖人当场暴毙。

    随着他功力的加深，拜于他门下的弟子也越来越多，他给他创出的逆生之法取了个名字，叫“逆生三重”，立派于齐鲁之地的临淄。他曾说道：“路有三重，吾行其二；仰止桃山，鬼门万丈。”

    也许是人们见识到了三一门人的强大和玄妙，逆生三重在江湖上越传越神，时有：“顺势堪避纪算祸，逆行方得会元功”之说。还有传闻，三一门立派一甲子后 创派之人走通三重，身浮于空中，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了。

    从此，逆生三重可通天便在江湖上广为流传。

    后来魏分东西，又各生权臣噬主，三一门所在的东魏变成了高家的北齐，北齐当时的皇帝高洋，年轻时在江湖上游闯过一段时间，见识过三一门的玄妙，受东魏孝静帝禅让后招三一门人入宫，担任典玄一职。

    典玄在汉朝时期设立，职务为驱散宫中的邪祟，以保帝王居处清明。

    后来北齐被北周所灭，那位典玄也不知所踪。

    北周的统治者史称“关陇集团”，其内部几乎全是普通人，所以他们对江湖上的异人都有种忌惮的心理。在国家突然统一北方后，他们接手的不只是中原与齐鲁、幽州之地的百姓与土地，还有数以万计可能影响自己统治的异人。

    周武帝宇文邕认为，这些人并非会对国家造成大的威胁，可采用怀柔之法将他们拉拢到自己的统治之下。

    但周武帝早在建德二年就对北魏境内的僧众大开杀戒，史称“北魏灭佛”，导致北方统一后朝廷与新收土地的江湖各派离心离德，最后在隋朝建立之时达到顶点。

    后来炀帝久居江都，天下大变，江湖各派也加入到那场席卷天下的起义之中。

    有言道：“天下义旗万万，圣主久住江宫。”

    异人虽然强大，但寻常人中，也并非无不能与其对抗之人。

    昔年，燕国太子姬丹遣传言中可“十步杀一人，首落血溅不沾衣”的荆轲去刺杀秦王嬴政，结果却是——荆轲被秦王反杀于大殿之上。

    这就只有一种说法能讲清了，那就是：“为王者，身怀龙气，睥睨一世，非人可伤也。”但也并非所有帝王都身负这种气运，千年来，也只有廖廖数人。

    唐朝建立后，四方暗流涌动，几次都险些亡国，在成功守住河东之后，李渊和他建立的唐王朝彻底站稳脚跟，他的儿子不仅是此战最大的功劳者，更会在之后的征伐中，助他一统全国，定鼎天下。

    他的儿子，名叫李世民。

    玄武门之变的几声响箭，让他如愿坐上了太子之位，并在两个月后登基称帝，改年号为贞观。

    玄武门的功臣集团中，有两人年轻时曾在三一门学艺，后天下大乱，二人决意下山，完成心中的抱负。那二人一个叫房玄龄，另一个叫杜如晦。

    有此渊源，使得李世民对三一门青睐有加，曾亲自到观中上香祈福，封其为天下福地，下旨增修三一庙宇。

    贞观一朝，太宗以非凡之策以御江湖，玄奘西去天竺取得真经，天师恩洒中原广授妙法，百姓和谐，物阜民丰，其繁荣之盛，延绵高宗，武周、开元之世，三一门在此期间达到鼎盛，被誉为“江湖魁首”。

    后来安史之乱的发生，也让江湖产生了新的动荡，不乏有百年道门一朝而毁惨闻，三一门也在此期间遭受重创，举派迁到浙江杭州，而三一门再次名震江湖的时候，已经是百余年后的朱温篡唐之时了。

    千年光阴，岁月流转。到了洪武年间，这一代的三一门长名为沈霏声，其人功力高深，为人仁厚。年不过五十有余，面容却毫无老色，与二十岁青年一般无二，与弟子站在一起，不像师徒，倒更像是师兄弟。

    沈霏声虽比那些门派的门长领袖小一辈，却已是江湖各派公认的大宗师，更有甚者传出，天下异人数万，三丰真人后，唯三人当世无敌。

    三人者，一为龙虎山天师府第四十二代天师张正常，二为三一门长化玄仙人沈霏声，三为全性宿老莫愁老鬼季堂春。

    沈霏声座下弟子有三位弟子在江湖年轻一代中最为出名。

    其一是道号净玄子的大弟子秦彯，三十岁便破入二重，现担任直隶按察使司异闻部掌按，官居千户。

    其二是道号悟玄子的二弟子夏梓凌。

    其三是道号应玄子的三弟子潘雪庭。

    先说那二弟子，年不过而立就跻身二重行列，一手刚拳烈掌打的是虎啸龙吟，可破金石，双臂使起有千斤之力，其人身长八尺，高大挺拔，远观如青松伫立；面容俊朗，如三月和煦春风，江湖人赠雅号“妙华郎君”，再说那三弟子，二十有六，虽未入二重，但一手剑术使的是飘逸灵动，稍显“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之妙感，其人也是俊美无双，常常是一袭白衣，背负长剑，在江湖上素有“白雪行歌”的美名。

    二人被世人并称为“三一双杰”。

    此次的罗天大醮设于江西萍乡武功山，除了以往的祈福祭祀，历来都是供这些异人谈论及会武的活动。

    在此次盛会中，三一双杰可谓是大放异彩，在八强进四中，夏梓凌三招制胜茅山的高徒方求道，后在四强进二的比试中对黄门二师兄童尘羽点到为止，赢得一片喝彩。只是可惜，在决赛中惜败于武当山大师兄张阖。

    再看潘雪庭那边的比试，他将逆生之术与自研剑法混用的叫一个恰到好处，身如白雪，剑如轻风，几场打下来，倒是俘获了不少女弟子的芳心，只可惜，在四强进二中遇上了张阖，止步四强。

    各派弟子，不知有多少人想看三一双杰的对打，只是可惜，难得见到此画面。

    几位掌门和各派的魁首“言会”结束后，沈霏声便带着双杰下山。此次会武，他二人亦是收获良多。

    “之前没下山的时候还觉得，那黄门戏法本是寻常人得了些炁感就混着些杂耍的手段开宗立派罢了，直到和童师兄打这么一场下来，我才明白其中另有乾坤，当真不俗，看来之前，是我的眼界太过狭隘了。”

    “黄门确实不俗，不过师兄啊，那茅山的方师兄的手段也是有意思，一把接一把的符箓，先一道封经符想封人经脉，后一道就是五力士符召唤五力士近身，待到你费力与五力士缠斗之时，再一道五雷符送人下场，不过师兄你也是可以啊，一身轻功使出便难以寻迹，转瞬之间躲开那封经符，还不待方师兄使出五力士，就瞬至其身前，三招轻掌结束比试，点到为之。”潘雪庭托着下巴，边想边说道。

    随后，他眼光一转，有些戏谑地看着夏梓凌，调笑道：“妙华郎君啊，你是风头出尽，盛名久传，就是不知道，你看没看见涂师姐在台下看你的眼神？啧啧啧，那叫一个“情郎无意回首巧探春色，少女和羞眼底流转桃花”啊。”

    “芳菲谷的涂师妹吗……”夏梓凌尴尬地笑笑。

    他们跟在沈霏声的身后，一路上兴致勃勃地讨论着罗天大醮的诸多精彩之处，你一言我一语，话语中满是对那些激烈比试和奇妙景象的回味与感慨。当讲到某些特别令人激动或者觉得十分有趣的情节时，他们更是兴奋到了极点，不禁忘情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爽朗而明快，在空气中肆意地回荡着。

    突然之间，沈霏声仿佛若有感应一般，似乎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某些异样的气息，他猛然停下了正在前行的脚步，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起来，眼眸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紧接着便朝着一里之外的那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凝神定睛地看去，目光中充满了警惕与探寻。

    看到师父突然间毫无征兆地驻足不前，双杰不禁一下子愣住了，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此刻危险已经如幽灵般无声无息地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