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方想站在尸山血海中，百感交集。
四个炮兵阵地，近一万战士的生命，就这么悄然消逝。
在这些人向浦口开炮的那一刻，就注定无法幸免。他们算是用生命践行了军令如山这四个字。
那他们死的冤吗？方想觉得不冤。与军令如山、令行禁止无关，敢向平民开炮就就是取死之道。
与之对应的，紫金山之战的五万战士死的冤吗？方想觉得也不冤，但死的不值。罗平是非不明，忠奸不辩，典型的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紫金山那八万血裔死的冤吗？方想觉得挺冤的。他们兢兢业业守卫紫金山，阻挡凶兽袭扰平民，对金陵的解放与安定做足了贡献，居功甚伟。
但如果把立场放到整个族群，血裔冤吗？那一点都不冤，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没有哪个血裔敢拍着胸脯担保，说他没杀过人。
方想能不知道这些吗？但是知道又能怎么样？
往近了说，没有血裔部队，金陵不可能这么快解放。光靠觉醒者，半个月后才能建立安全区。到那时，现存的人类至少得死一半。
往远了说，少了两位血裔凶神，蓝星怎么对抗十二位异神？方想一打三都头皮发麻，更别提一打五了。到那时候人类就不是死多少的问题了，而是要绝种了！
这就是末日，充斥着仇恨、彷徨与绝望的末日！
不提方想这边的心理活动。
定贤和山炮已经带着血裔部队开始过江。
远方其他阵地的军队开始拼死抵抗，阻挠部队，两处大桥都有爆炸声传来。
大桥被炸断了。
片刻后两处隧道也传来轰鸣，应该也塌了。
但这能阻挡觉醒者吗？他们太小看神通了。
江心洲大桥，枪林弹雨中金冠玉一马当先，身边有精通防御的觉醒者护着他。
赶至断桥处，金冠玉手握一道玉牌，周身金沙渺渺，金碧辉煌。
“钱可通神！”
下一刻，如神迹降临，大桥断口处开始缓慢伸出一条由铜钱铺就的金光大道。
部队踏过，如履平地。
北面长江隧道外，山炮已经带着两百觉醒血裔降临，厮杀已经开始。
东面，雨花台方向，大批血裔部队正在急行军，要不了多久也能赶到。
建邺这二十万人类大军，结局已经注定了。
没人能够保住！
省委大门。
徐倩和李建成已经赶到，但是被张元仙拦住了。
“张真人？”
李建成的大蛇不见踪影，此刻面对脸色沉重的张元仙，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旁边徐倩就没这么好脾气了，已然请神上身，长刀在手。
“老头，起开！让我进去砍死他们！”
张元仙点出一道迷你的六角井栏将徐倩困住，甩了甩拂尘道。
“行了，你们就别添乱了，适可而止吧。”
徐倩抓狂，长刀劈向困阵，光幕一阵水波荡漾，却无法突破而出，气的她朝张元仙喊道。
“老头，你知道我们死了多少人吗？紫金山八万部队，连三百活人都凑不出来！”
“石小天爹妈都死了！”
“李建成！你要是还讲义气，就冲进去杀光他们！”
李建成盯着张元仙表面上无动于衷，一条黑蛇却突兀的出现在省委的另一面，蛇尾狠狠的砸向光幕。
可惜，光幕泛起阵阵涟漪，却没有破碎。
见状徐倩气的破口大骂。
“台狗！汉奸！叛徒！”
张元仙面无表情，拂尘一甩，徐倩顿时被封住嘴！
“闭嘴！女娃娃，老道抗战的时候，你爷爷还没出生呢！”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一切命中注定，要怪就怪末日吧。”
六角井栏内。
众人忙做一团，阵外的黑蛇，只惊起短暂的骚乱，随后又继续忙碌。
有清扫废墟的，有救治伤员的。
姚永兴的尸体已经被抬了出来，被丢在一边，没有人敢再管。
杨万里就坐在楼前空地上，此刻正怒火中烧。
“传令前线！炮连所有连长，就地枪毙！”
“枉顾群众！倒反天罡！”
这时一位军官打扮的人前来汇报。
“将军，观察员传来战报。”
“四个炮兵连全军覆没，血裔大军已经渡江，战士们正在拼死抵抗。”
“雨花台方向有大批血裔部队正在向建邺进发。”
“我们”
说到这，那人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喊道。
“我们还停火么？”
梁亦武与盘瓠紧紧守卫着杨万里，汇报的人只能在五米开外喊话。
听到报告，杨万里脸色涌起不正常的红晕，立刻问话。
“广播修好了没？”
一位正在抢修线路的技术员赶紧抬头喊话。
“还得十分钟！”
杨万里叹了口气，让那军官先等等，转头向卢致远喊道。
“卢书记！”
此时的卢致远与麾下的觉醒者站在角落里，所有人都已知道他是方想的人，开始有意无意的孤立他。
听到杨万里召唤，卢致远兴致不高，抬了抬手表示自己听到了。
见到卢致远这番作态，杨万里有些不高兴，又喊了一嗓子。
“卢致远！”
卢致远这才慢吞吞的走过来，站在五米开外，等待杨万里问话。
“卢书记，你能联系上方想么？我想休战谈判。”
卢致远面无表情，眼神中透着一股失望。
“杨将军，恕我直言。双方矛盾无法调和，谈判没有意义。”
听着卢致远明显推脱的说辞，杨万里气不打一处来。
“有没有意义，都得先停战！”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卢致远失望之意溢于言表。
“杨将军，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不是您逼的么？”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一定要除掉血裔。”
“军队没来之前，我们与血裔相安无事。血裔在方上校的管控下，不但对平民秋毫无犯，反而在保护金陵。”
“我相信方上校，有办法、有能力处理好人类和血裔的关系。”
周围忙碌的人群，听到这话纷纷侧目。有人眼神支持，但更多的人眼神鄙视。
卢致远的屁股已经完全歪到方想那边了。
即使他说的是事实。
但立场，与事实无关！
杨万里这会已经平静了，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现在只有双方说开，才能继续处理问题。
“我承认方想是个能力出众的年轻人，但在血裔这件事的处理上，他的目光看的还不够长远。”
“因为血裔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培植血裔弊大于利，梅山炼铁厂的血案你不知道？”
“而且血裔成长速度比人类快，只有趁现在血裔实力不强，枪炮还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时候提前下手。否则日后，尾大不掉。”
卢致远这会已经失望透顶，杨万里冥顽不灵，固执的迷信枪炮。
但是现在是末日！
军备竞赛只看神通！
“是，梅山炼铁厂是个警示。但我们不能将个例当成普遍现象。人类里还有杀人犯呢！”
“而且，方上校不止一次的提过，热武器已经走到绝路，大力培养觉醒者，开发神通才是正道。”
“只要方上校能一直保持强势，只要我们的觉醒者甚至超凡者越来越多，血裔对我们不可能是威胁。”
“反而，血裔将是人类手中最强大的武器！是未来战争的第一道防线！”
“杨将军！狼也是能驯养成狗的！”
话已至此，卢致远已经不想再多说。但杨万里接下来的话，就让他暴跳如雷。
“卢书记，你说的挺好。但是，在驯养血裔的过程中，是否有潜藏的安全隐患？由此对人民造成的损失，谁来负责？”
“既然是安全隐患，我们为什么不能提前消灭掉？”
“我们培养觉醒者，与消灭血裔有什么直接关联吗？”
“你们一心要掌控血裔，到底是为了手中权利，还是为了保卫人民？”
此时杨万里看向卢致远的眼神，将不信任三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卢致远深呼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的怒火。
“杨将军！跟血裔相比，核武器对人类的威胁更大！为什么不见人类销毁？”
“你说我们是为了手中权力，那你呢？”
“杨万里！你到底是为了名利！还是为了人民？”
这句话卢致远声音洪亮，语气激昂，周围忙碌的众人闻言随之一滞，连脚步声都轻了许多。
杨万里没有说话，在梁亦武的搀扶下艰难站起身，眼神示意卢致远继续说。
卢致远也不怵他。
“你要是为了名利，这一战我无话可说。你想打就打，想谈就谈。成王败寇、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见杨万里毫无反应，卢致远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
“我还真不相信你是为了人民！紫金山死了五万战士，半个玄武区被战火波及，平民伤亡还没统计。你再听听，建邺又死了一万人，现在还在继续死。”
“方想手里有近二十五万血裔部队，这一战打完，建邺那二十五万大军还能活下来多少人？平民呢？这还没算方想事后的清算！”
“杨万里！你该不会认为你能赢吧？超凡的战力你已经感受过了，普通热武器对抗不了他们，你该不会想点火东风快递吧？”
喊到这，卢致远已经脸色通红。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扯着嗓子质问道。
“杨万里！你要整个金陵为你的固执陪葬吗？”
卢致远喊完便默不作声的看着杨万里，周围的人已经没人再敢走动了，连大气都不敢喘，现场鸦雀无声。
杨万里鼓着掌，大笑的看着卢致远。
鼓了半分钟，笑了半分钟。
杨万里放下手，弯腰咳嗽着。
片刻后，杨万里擦了擦嘴，抬头望天，眼神有些追忆。
“问的好！我到底是为了名利还是为了人民？”
声音很小，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
“我今年七十九。命不好，没赶上抗战解放和援朝。”
像在自言自语，咬字很模糊，得仔细听才能听清楚。
“十六岁参军，62年让我赶上了！65年我又在南边待了三年。那时候我火候不够，被抬回来了，命大没死成，躺了两年。”
“74年，南边那群黑猴子又犯到我手里。这次我跟他们磕上了，断断续续打了将近二十年。”
“这二十年，我没有辜负国家的栽培和人民的信任，我寸土没丢！儿子死在那了，老婆也死在那了。”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我也不是跟你卖惨。党和国家没有亏待我，该有的我都有了。”
“我就是想跟你说，我争名利做什么？”
“我又没后！”
“我又没有子孙需要福荫！”
说到这，杨万里咬字逐渐清晰，声音也越来越洪亮，目光灼灼的盯着卢致远。
“我杨万里！这一生，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人民！”
“此刻！”
“问心无愧！”
此时此刻，杨万里身上仿佛闪耀着光辉。
建邺战场。
手心手背都是肉，世间安得双全法？
方想没有再参战。
他蹲坐在一栋高楼的顶端，面无表情的看着下方的战场，山炮定贤陪在一侧。
正常两军对垒，血裔已经很占便宜了，毕竟觉醒者更多。
金冠玉带着炮灰营也打出了风采，一手钱可通神，大放异彩。
军队抵抗也相当顽强，血肉长城并不是信口雌黄，是真刀真枪打下的威名。
“方施主！这一战没有必要，我们只诛首恶便可。”定贤此时有些悲天悯人，炮兵连已经全军覆没，剩下的这些战士并没有向平民发起进攻。
“当我向炮兵连出手之后，这一战就无可避免。我们不打，军队也会动手的。”
“就在这打吧，至少这里没有平民。”
“况且，这支军队现在姓姚。就算我下令停战，他们也不会听我的。”
“难道我们要站着等死吗？”
说话间，方想看向远处高楼的几个观察员。
‘杨老头，这就是你坚持的一心为民么？’
省委，六角井栏内。
“将军，建邺战场局势糜烂，双方已经短兵相接。而我方觉醒者数量严重不足，劣势明显。”
“初步伤亡估计三万人。”
一位军官汇报完，便低头等待命令。
这种战损用糜烂已经不合适了。十分钟还没到，伤亡已经三万人，说句绞肉机也不为过。
卢致远和杨万里还在对视，在比拼气势。
听完这份战报，杨万里的气势明显回落。
卢致远嗅觉敏感，当下极为默契的问出方想的问题。
“杨万里，这就是你坚持的一心为民么？”
没有得到回答。
杨万里出神的望着卢致远，眼神没有焦距，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梁亦武听着战报心急如焚，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句。
“将军？”
杨万里猛地回神，不理会众人，看向那个摆弄线路的技术员，喊道。
“广播还没好吗？”
那位技术员来不及擦去汗水，对着话筒吹了两口气，听着广播里传出是气音，大喜过望。
急忙举着话筒冲向杨万里。
“好了！好了！”
梁亦武接过话筒，递给杨万里。
拿起话筒，杨万里沉默了一瞬，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下一秒，金陵全城都能听到。
“我是杨万里，恳请诸位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