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生若如初见
苏这两天把退租的豪华公寓里她之前买的那个厚厚的羊毛毯子搬到了酒馆老板给她的安身处--那间小办公室的她的那一隅处。
这一天下午,没有任何工作和学习任务的苏倒在暖暖的羊毛毯子里睡着了,可能是昨晚赶论文太累的缘故,但是隐隐约约间,自己走到了河边,离河边不远有个小院子,她用手推开两扇颜色有点斑斓的暗红色的木门,穿过一个小院落,左手边和一棵枣树、一棵香椿树擦肩而过,又走上几个宽大的灰石台阶。在看门前,透过门上的玻璃,已经看到了在沙发上打盹儿的姥姥,要喊姥姥,但是马上捂住了嘴、收住了声音。只见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拉开绿色的木头门,门吱一声开了,她慢慢走向姥姥,轻手轻脚地坐在姥姥坐着打盹的沙发旁边的折叠椅上,看着姥姥,时而轻柔时而大声的鼾声、平和的面目表情,苏的心也随之轻盈起来,久违的一丝笑意挂在嘴角。
屋外怎么有杂乱的声音,苏不由得醒来,只觉得全身酸疼,可能是因为睡觉姿势的缘故,更可能是因为一直以来的各种负面情绪的堆加,这个梦就这样戛然而止。苏环顾她现在身处的小房间,她在寻找那个从小坐到大的沙发,她仍然记得那些年沙发的变化,家里那只大黄猫名叫“大黄”的逝去,还有日渐长大、忙碌的自己和表姐们们。虽然沙发的丝绒面料已经随着时间肉眼可见地变旧了,但是那种温暖、柔柔的质感是和姥姥联系在一起的。哦,我那沙发在哪里呢?我的姥姥在哪呢?
心是真的疼,那种失去和逝去,那种无法再触手可及,那种只能在无边无际的梦里很偶然才能相聚的一切,让她哭的停不下来。一个人时,她可以这样哭,周围有人时只能作罢。
远在异国他乡,她也更加觉得无依无靠,想到以前的生活,姥姥的爱、爸妈的爱和哥哥的爱,她多么想家啊!姥姥是那么的爱苏啊,二十出头的那个夏天,苏到现在都记得所有的一切细节。那天她穿着一件水蓝色小高领儿无袖的针织薄衫、衬托的身材玲珑有致,下面是一条深蓝色的裙子,一大把马尾辫上面特意貌似随意地系着买牛仔裤送的深蓝色的方围巾,在阳光照耀下的镜子前臭美地看着自己,还微笑着,但是很快,这一切,都意味着她的美好童年、青年期即将终止。
那个晌午,医院来消息了,姥姥在icu抢救,让家属都过去。记得前一晚,她去医院看了姥姥,当时她插着胃管、尿管,脸肿肿的,躺在icu,妈妈让她去给姥姥买牛奶做鼻饲,她逛了很久发现一款大瓶酸奶送一个新上市的、很不错的利乐包的牛奶,于是买了这个。后来姥姥去世了,有一天打开冰箱,发现这大瓶酸奶一直在她家的冰箱里,一直没有人动,因为过期只好扔掉。每每想起,她还会后悔,为什么没有买一包牛奶,而是选了赠送的给姥姥做了鼻饲。总觉得很后悔很后悔,也后悔那晚逛超市逛很久,陪姥姥一小会儿,记得那天临回家前,苏亲了姥姥,姥姥微笑着看着她,嘴里、鼻子里都各种管子插着,说不出话,眼里有泪涌到了眼角,妈妈还提醒苏不要碰到姥姥的管子。看到泪水涌在外眼角,苏还用手指头给姥姥擦了擦。每次想到这些,泪水就猛然涌进她的眼睛里,哪怕在外面,哪怕爱面子的苏从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眼泪,她也没办法控制住泪水决堤。过去那么久了,想到这些,一幕幕还是特别清晰,仿佛就发生在眼前,但是现如今,伸手一摸却什么也没有了,苏感觉姥姥走后,人世间多了一个孤独的她。
姥姥在的时候,苏感觉自己是家里的第三代,还可以撒娇、耍赖,但是那一天的晌午到来后,她觉得自己一下子被迫长大了,那是八月的晌午,应该是多么的热啊,但是所有的感觉,在icu里、在外面满是铁皮柜子的楼道里,太阳晒进来,可是怎么回忆都觉得冰冷、都觉得光亮白得吓人。那一天,没有了最爱的姥姥、最爱她的姥姥,再看着妈妈红肿的眼睛也特别心疼妈妈,突然觉得亲爱的妈妈没有了妈妈,苏也在心里更增加了对于死亡的害怕。她永远记得被爸爸带去医院的一路,自己屏住呼吸、紧张的内心。到了以后,透过icu的窗户,看着一圈白衣服的医生都围着姥姥,姥姥被抢救时被电击猛然弹起的样子,隔着icu那窄窄的玻璃,那份心疼依然可以感受到。又是一阵决堤的泪。
姥姥去世后,她盼着梦到姥姥,在梦中和她重逢。如果她在梦中能够意识到这只是梦时,她就努力不想醒来。
最近的梦很奇怪,很多时候梦到的都是苏一个人一直在跑,跑到上气不接下气,感觉只要跑得足够快,就可以抓住前面那朵粉色的云朵,后面的阴霾就会走远,可是跑啊跑啊,无法跑出灰色的颜色,粉色反而越来越远了。她醒来后就格外的沮丧。
一个周末的中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下夜班的苏一下子坐起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她从门的上部小窗看了看,是酒馆里好同事安吉拉,她告诉苏,安德鲁来这里很久了,知道苏还在睡觉,不让叫醒她,可是已经很久很久了,她想想,还是最好告诉苏一下,因为今天安德鲁看上去很不一样,神情特别凝重。
苏洗了一把脸,收拾了一下,到了酒馆里,只见安德鲁坐在一个小角落的单座那,酌着咖啡。看到苏来了,他示意苏坐下,他告诉她,朋友可以帮助她找到是她男友和她借钱的证据,说着就拿手机给苏看,看了一会儿,苏说,你稍等,我拿电脑来,拿电脑看更清楚一点,这个我看不清楚。拷到电脑里,最大化视频,他俩开始认真看,苏不禁大叫一声。一看是之前朋友们给阿刘过生日录的视频,居然她和男友在生日主角的后面,他俩当时居然都没有注意到。
只见她男友在喋喋不休地因为喝了点酒,在说谢谢她借那么多钱给她,她男友的那个所谓挚友也在一旁,很清醒貌似没有喝酒,也在和她男友一起表示感谢,说他俩的生意幸亏她出的11万英镑,没有想到她为了他们居然透支了那么多张信用卡,表示一个月后一定归还,并表示还要给她一些利息作为感谢。苏手里拿着果汁,点着头。这,这,居然被摄像机捕捉到了,苏,竟然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泪水就决堤了,钱固然重要,但是这个一直让人信赖的男友居然如此嘴脸,是让苏最难以释怀的,因为钱,居然撒谎,那么高大的男人,居然指着天发誓,他没有错,没有借过钱,没有骗过苏,没有背着苏后来和那个学妹好,可是,可是,明明,明明这些都是存在过的事实啊。
其实前些日子,安德鲁看着苏日渐瘦下去的脸颊和没有生机的眼睛,很是难过,这是这几年一直欣赏的姑娘啊,虽然很多时候打打闹闹,就如同兄妹或者姐弟一般亲近,也像哥们一样那么大大咧咧,但是她知道苏的本性,她是那么地真实,对人是那么的好,所以最近安德鲁一直在想办法解决苏的问题,先是攒钱、帮她、被婉拒,再到后来他穷尽一切办法想解决方案。
随着这段时间的思考,尤其是最近在苏恢复单身后,安德鲁也越发意识到这么多年其实自己对苏的喜爱和心疼,远远超越了好朋友的界限,他为了她遇到渣男而气愤不已,知道苏被骗了大笔钱后,他就一直在和好哥们阿刘--一个厦门男孩在想办法。没想到柳暗花明,那天他在阿刘家,百无聊赖地看阿刘之前生日的视频和照片时,居然无意间看到了合伙骗苏的她那男友和那个叫彼得的男人--她男友的合伙人。
看完视频,苏不知是因为最近睡的少、吃得少,还是因为再次受到了震撼和打击,她一下就歪在了沙发椅上,把安德鲁吓坏了,叫了半天没有回应,酒馆的同事赶紧拨急救电话,把苏赶紧送到医院,检查说是中度贫血、血压低导致的昏倒。让留医院观察两天再回家。安德鲁帮苏给小酒馆请了假,给她去唐人街的中医诊所买了一些补血的药,还炖了鸡送到医院。
看到苏醒来了,在冲她微笑,他感觉得心都如苏的名字一样,酥麻麻的了。苏看着她之前眼中那么粗糙的大老爷们安德鲁问他为何会炖鸡,安德鲁说他在家住的时候,他妈妈总是给他和姐姐炖鸡补身体,他就学会了。苏笑笑对安德鲁说,“谢谢你,这么帮助我,陪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安德鲁赶紧摆摆手说,“朋友是干嘛的啊,拜托你好吗?你这么一客气,我都害怕,不适应了呢!”
俩人咯咯咯地笑出声来。这真是久违的笑啊,苏突然发现自己的脸因为很久没有笑过了,觉得好僵硬啊,不由得嘟嘟起嘴来,用食指手指戳了戳鼓起的脸颊,安德鲁也学着戳了戳,又是一阵咯咯咯的笑声,这几年读本科、读研究生一起嬉笑打闹的旧时光仿佛又回来了,仿佛一起长大的人一样,彼此了解,不必说话就懂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