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镖师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江城边上的一个小镇，水网密布，舟船往来。
云齐边坐在河边的一座敞轩里，身旁空着的板凳上靠着一把长剑。他面前摆着一壶乡间自酿的烧刀子，两块腐乳，一小碟咸菜，一碟卤肉，手里还捧着碗米饭。
准确地说，应该是半碗，因为他饿极了。在店小二先把米饭端了上来，还没来得及端上菜的时候，这位风尘仆仆的客人就已吃了一半。
半碗糙米饭下肚，他才开始夹菜，慢慢地坐喝。
此时离他家乡的父老乡亲被无生门的妖人杀害，已过了几年。那个时候，他还能说是个孩子。而现在的他即便脸上再稚气，也不会有人把他当成孩子看待了。
他是在一个林子里苏醒的。那河上流湍急，但是到了中下游，不仅水流的速度慢了下来，而且穿过一片茂密的深林，在林子里九曲十八弯。
在一片浅滩上，云齐边苏醒了过来。他不知自己昏迷过去了多长时间，只知道自己醒的时候是一个早晨，身旁绿草芬芳。好在他本是个乡野少年，在这样的大森林里独自醒来于他而言并不构成生存上的威胁。
很快的，在用溪里的鱼和树上的果填饱了肚子后，他沿着这条河流，沿着水来的方向走去。几天几夜之后，他回到了熟悉的林子里，那是他和村子里的小伙伴捡柴火、抓小鸟的地方——在叶爷爷来了之后，在这里还能抓到兔子。
他从熟悉的林子回到了陌生的村庄，看到自己生活的村庄上还似以往，只是腥气取代了生气。沿着土路一直往前走，走到了家门口。他往屋内走去，里头除了暗褐色的血迹什么也没有——无生门的妖人自然看不上这些锅碗瓢盆，但是若没有家人的话，这些东西有或者没有，是一样的。
云齐边黯然地在房子里待了一阵子，沿着进来时的土路，走到了尽头。
其实这不是这路的尽头，因为外边的商队便从这头进村，再从他来时进来的那头出去。但云齐边也确实走到了尽头，在他停下的路旁，整整齐齐地隆起着很多很多的土丘。
这些土丘，便是一座座的土坟。
坟墓从他脚下，一直绵延到森林边上。
埋的人不知道村民们的名姓，只好在每座坟头都安了一块大石头。为首的一座土坟比别的坟都要大些，边上插着许多把环首刀。坟头上的大石头不像别的坟头一样是空的，有人在上边刻了“村长”二字。
云齐边在这坟前长鞠了一躬。
他回到路边，找了一个能看清所有坟墓的位置，跪了三次，叩了九个头。
……
乡间自酿的烧刀子太烈，加之人又累，云齐边很快便已半醉，想起了以前的事来，不禁红了眼眶。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乡间少年，而现在他是个为了护送镖银累得够呛的镖师。
他身上衣裳的后背上，绣着大大的“天威”二字。
天威镖局，江城最大的镖局。
他在已无人烟的村庄待了几天，一支天威镖局的镖队路过了这个被妖人残忍屠灭的山村。护镖队伍中的一个老镖师膝下无子，便把他带了回去。
这老镖师无甚武艺，无甚师传，只有一身走镖时练出来的几式刀法、剑法，还有几手暗器。他把这些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云齐边。
一次连喝了两缸雇主为了感谢送来的上好的女儿红，老镖师醉卧床上，到了夜半便撒手人寰。
他第一次喝这么好的酒，也是最后一次。
在那以后，云齐边接替了他在护镖队伍中的位置，成为了一个镖师。
“洞武境。”
云齐边接替了老镖师的位置，在江城总局里，由天威镖局六大镖头之一的鬼庖快刀王海川负责考核他。
考核完了眼前的壮小伙，这位既是修炼者又是镖师的武人如是说。
这是一个身穿貂裘、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
他腰上挂着把奇怪的刀。
说奇怪，是因为这刀挂在了一个镖师身上。但其实换在了别处看到，却也并不奇怪——比如在屠夫的肉桌上。
那把刀就像屠夫们售肉时，所用的分割刀。但它又更细一点，更长一些。
云齐边只跟老村长学过练过一点锻骨功，老镖师的那几下纯粹是外门功法，对提升武学境界毫无益处。
“嗯，你跟人学过锻骨功，这倒是给老子省了功夫了。”王海川大笑道。
他是个爱笑的人。
他认为，每一个笑不出来的日子，都是对蜉蝣般的人生的辜负。所以他常常大笑，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几道长而深的疤也随之抖动。
他的笑容实在吓人。
云齐边便被这笑起来如地府鬼差般的脸面吓得愣在原地。
王海川走到云齐边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笑道：“小伙子，你比那收留你的老头子强多了。”
他扫了一眼云齐边腰间挂着的剑鞘上伤痕累累的长剑，又问道：“你惯用长剑吗？”
云齐边点了点头。
他撒了个谎，因为他唯一练过的剑法就是老镖师教他的那几下子。而且他练剑也不是因为兴趣或者天赋——
他用剑，是因为那些无生门的妖人也用剑，他身上的这把剑便是那些妖人的剑。
他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你这身板，不练刚正强直的刀可惜了。局里用剑的高手，六大镖头之一的赵光美倒是耍得一手刚柔并济的蛟缠剑。可惜他出了趟远差，这段时间都不在江城里。”王海川叹了口气，说道。
他又哈哈大笑，接着说道：“要是哪天你不想学甚么剑了，想改学刀了，你随时来找我。我这手鬼庖快刀，还没几个传人呢。”
“云齐边，还不快点谢谢镖头？”厅里的其他镖师对着他喊道。
这六大镖头之一的王海川虽然和善，整天笑嘻嘻的。但镖局里的其他人都知道，要学他这手刀，比劫他的镖还难。这刚进镖局的小伙子能得到他的赏识，甚至还愿意将他这绝学相传，可真是羡煞一旁的这些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