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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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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衍从并州回来的时候,比预计的时间要稍早了些, 是第二日的入夜。

    冯宝在袖管里搓着手, 等在门口处, 看着秦衍从青骢马上翻身而下,赶紧向前牵过,将缰绳递给身侧小苑内的马夫。

    “督主。”冯宝小心地递上一条巾帕。

    秦衍接过擦了擦手, “嗯。”

    “督主,奴婢已经和夫人说了明早回门的事了。”

    秦衍听到‘夫人’二字微微愣了楞, “知道了。”

    他只待继续向前走, 余光却瞥见冯宝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样,皱眉道:“什么事。”

    冯宝原本有些犹豫, 不过秦衍开口了, 他当然不敢不答。

    “督主,今日奴婢带着夫人, 去看了苏家送的嫁妆, 还有督主的聘礼。”

    “她是嫌聘礼不够?”那再加便是了。

    冯宝忖了忖道:“不是的,夫人一开始是挺高兴的, 可是后来, 翻了几个妆奁箱子之后, 脸色就有些不怎么好看了。”

    “奴婢就上前一瞧,除了几箱放绸布的红笼箱是满的,其他的, 竟然都只放了一半。”

    冯宝的话意味浅显, 一般普通人家要么嫁妆规格不够, 索性嫁妆的箱台数就不多,但也少有只放一半这么糊弄人的,外人看了道一句艳羡,但只有新娘自己知道,不过是摆些台面罢了。

    苏家也算是交州的富户,嫡女出嫁,这般做法实在有些小家子气。

    “地契商铺呢。”

    “督主,铺子地契倒是不少的,但奴婢瞧见,都是些小县城的铺子和一些偏瘠的田地”若不仔细看,大概还真的以为有多大方了。

    “呵。”秦衍垂下眼睑,冷笑一声。

    再往前几步便是婚房,烛火映照出了一个人影,似是趴伏在桌案,看不真切。

    冯宝见秦衍快到了门口,立马加了一句,“督主,此事夫人是说,要奴婢不要同您讲的”

    秦衍闻言,脚步一顿。

    再看向那窗边剪影时眸色微变,却是换了个朝向,往书房走去。

    冯宝跟着看了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奇怪,看督主的神色,也不似不关心夫人,他还以为督主会进去安慰呢。

    冯宝来不及细想,秦衍脚步偏快,拉开了距离,他立马跟了上去。

    “督主,今晚是”睡哪?

    “陵安到了么。”

    “禀督主,到了。”

    夜色渐深,屋内前日还未燃尽的大红喜烛熠熠,烛火明亮,便越发看不清外面漆黑的夜。

    苏宓穿着宽袖的浅杏色丝质里衣,趴伏在红木桌案上,眼眶微红带着水汽,手臂袖口还残存一些濡湿。

    对于嫁聘之物,她原本是没什么上心的。只是毕竟有些商铺地契需要人打理,以免去了京府,搁置了交州的产业。

    再加上一些丝绸薄被,珠宝饰物,也要挑一些带去京府,是以她便带着春梅一道去看了苏家成婚那日送来的妆奁。

    只是这一看,苏宓便有些心寒了。

    那一个个红色笼箱里,大都只装了一半的物什,除了那几箱放绸缎的。在苏娴成婚之时,她曾见过那些箱子,一个个满满当当的,苏明德甚至还特意去搜罗了珍品,就好比她之前那只碧玉簪一般,便是从西疆搜罗到的绿玉上的角料。

    其实倒也不是为了这些物什,嫁妆也是爹娘给的,他们想给多少就是多少,但这成了一个引子,女子初嫁的心思又敏感,苏宓便一时有些忍不住。

    幸好,她跟冯宝说了别让秦衍知道,不然他看不起她了怎么办,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想教秦衍知道,家里有人不疼她。

    时间一晃而过,烛台上的红色蜡炬,更燃了一半不止。

    苏宓双手覆上眼睛,轻揉了揉,终于是想通了,明日还要回门见娘亲,眼睛肿了可不好看,要是误会被秦衍欺负了,累的娘更难受。

    苏宓看了看外头天色,冯宝说的是最早今晚,秦衍现在还未归,那该是明早才能到了。

    也好,若是秦衍早一些回来,她纵然心里难受,也不敢给秦衍脸色看,那就必须强忍着,万一忍不住了怎么办呢。

    苏宓怀着几分庆幸,探身吹灭了烛火。

    翌日,苏宓叮嘱春梅替她细细着了妆,遮盖了眼下的乌青和唇角小痂,这才跟着冯宝去苑门口,而秦衍早已坐到了马车里。

    她也是在路上,才听冯宝提起,秦衍昨晚便回来了,只是大概因为公事,睡在了书房。

    已至秋日,马车的帏帘做的比夏日厚实的多,苏宓掀帘的手更显得纤细白嫩,好似玉兰色的花瓣。

    说起来,成婚次日,秦衍便出了门,到了今天回门,她才算是刚刚见到第二面。

    苏宓原是想坐在之前的临口的位置,但今日这辆马车并不是秦衍选秀那次去京府的那一辆,里面的陈设也有所不同,两排少了柳桉木椅,空位便只剩得秦衍身侧那一处。

    秦衍斜倚在绸靠上,侧颜如玉,此时正拿着书简,没有看向她。

    他的褚色袍裾洋洋洒洒地亘着大半边,苏宓只得上前轻轻提了一下,待坐上了厢椅,再把袍裾摆放在自己的膝腿上,不敢撇向他那一边。

    秦衍余光瞥见苏宓的动作,唇角稍扬了扬。

    苏宓浑然未觉,她坐定了之后轻轻唤了一声,“督主早。”

    嫁妆的事苏宓昨晚已经想了通透,其实自己也是矫情了,无端又难受了一晚。如今摒开这些杂想,见了秦衍,苏宓又想起洞房那日的事来。

    身上的淤青还未退,苏宓不问又有些不甘心。

    她总觉得那晚的事是真的,便斟酌着开口道:“督主,我听春梅说,我那晚发了酒疯,不知道有没有冲撞了督主。”

    “嗯,是有些冲撞。”

    苏宓被他一说,有些紧张得看向他。

    “不过”秦衍看了看苏宓,视线扫过她那处快要结痂的唇角,虽说盖了妆粉,但咬的人是他,自然最是清楚位置,怎么会看不出来。

    “该罚的,已经罚了,以后不必再提。”

    话被秦衍一下子截住了,苏宓看着秦衍又回过头看书简的模样,似是与她说话没什么兴致一般,她便咽下了想继续问的话。

    因昨晚睡得晚,苏宓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困意,连遮着口打了几个呵欠。

    “督主,我想小睡一会儿。”

    “嗯。”

    得了秦衍的回答,苏宓才算放心。其实,她对秦衍的感受很是奇特,这两日秦衍不在,她仔细想了想,喜欢应当是喜欢的,怕,也确实是怕的,尤其秦衍还总是奇奇怪怪地生一些气,反正,她小心着总没有错。

    她调整了一下坐着的姿势,靠在马车窗牖内侧的凸出的矩型木棱处阖上了眼。

    在她闭眼的那一霎,秦衍放下了书简,双眸看向她的时候意味不明。

    有时候,他也想看看她心里想的是些什么,不该惹他的,上赶子惹,他不放心上的,她又处处斟酌。

    马车辘辘而行,不多久,便到了苏宅。

    因秦衍的身份不同,苏明德并着苏宅一众女眷一同等在了门口迎接。

    二进院的厅房内,秦衍依旧被奉上了上首的座位。

    苏明德想客套几句,便道:“督主,宓儿年纪小,不知道有没有冲撞了您,还请督主海量包涵”

    他是预着秦衍就算不说一句没有,也该是随意笑笑,谁知秦衍压了压茶杯里浮起的茶叶,缓缓出声,

    “你今日,有何事想求我。”

    “什,什么?”秦衍的一句话,说的苏明德摸不着头脑。

    “女儿嫁与了你一个宦官,不该拿些好处么。”秦衍脸上带着半分笑意,“你不是这么想的?”

    苏明德被秦衍一说,心里拔凉拔凉的,他虽这么想,但总也要迂回客气几句才提,这督主怎么丝毫不给面子。

    “督主,我没有这般意思”

    “那就是没事求我了。”

    “也不是——”苏明德急急道。

    秦衍嗤笑了一声,“苏明德,你要知道,你能求我是因为有苏宓,而我,不需要你的讨好。”

    不需要他的讨好,苏明德听明白了,便是需要苏宓的讨好,所以以此及彼,他要做的是讨好苏宓,苏明德懂了秦衍的意思,可是督主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难道是,嫁妆一事,他发现了,所以替苏宓不平?

    嫁妆一事,苏明德本来也不想如此,倒不是缺这些,但毕竟苏宓拿了迟早也得还回来,加之赵姨娘说的没错,以秦衍的身份,是断然不会管这些杂碎事,所以他便默许了,换了虞氏原本备好的地契铺子,这事自然是由赵姨娘亲自寻了人去做的。

    按说,督主是不会在意此等小事的,可现下这么看,怕是新娶了苏宓,宠她宠的紧。

    “督主,我明白了,该补的我会去补上,以后定然不会再如此。”既然话都说开了,苏明德也不遮掩,他干笑了几声,“我也确实有些事是想求督主帮忙。”

    “说说吧。”

    虞青娘是直接领着苏宓进了她的小院子,想说些体己话,可谁知赵姨娘和苏珍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碍于外人在,虞青娘沉默了一阵,等着赵姨娘先开口,如是无事,她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

    赵姨娘见虞青娘神色不耐,也不恼,笑道:““二姑娘,我也不好意思扰了你们,其实如今姨娘是有个事想教你帮帮忙。”

    说罢,赵姨娘扯了扯苏珍的袖子,苏珍立时换上了一副笑脸,“宓姐姐。”

    苏宓一看赵姨娘的动作,就猜到了几分,和苏珍有关的除了她的亲事,还能有什么事。

    果然赵姨娘见苏宓不语,继续道:

    “你与珍儿也算是自幼一同长大,她容貌福气是皆比不上你,及笄了到现在,亲事还未定下来,我与老爷心里都急,老爷是不好意思与你说,但我这个姨娘就算豁出脸,也想求你替她寻一门。”

    苏宓笑笑,装作不懂:“姨娘,我又不是做媒人的,我哪能替珍儿寻一门亲呢。”

    “二姑娘,如今您可是督主夫人,京府四五品官吏,督主是定能说的上话的,若是哪家有了年纪合适的”

    虞青娘打断道:“苏珍的婚事,你不是已经寻了媒人拿了册子么,还要宓儿帮你问什么。”

    “夫人,您可不能这么说,都是老爷的女儿,珍儿也算是二姑娘的妹妹,总要互相帮衬帮衬的啊。”

    虞青娘还待要说,苏宓拦了拦,“姨娘,我在督主面前也是小心谨慎地过着,生怕惹的他不高兴呢,若是要替珍儿说上话,我看得等过个几年,与督主感情更深厚了些,才有用,不如姨娘教珍儿等一等吧。”

    赵姨娘一听是要等个几年,脸立刻落下了一点,过几年,女子哪耗得起!

    “二姑娘,珍儿若是以后在京府,与你也算是个照应。再说了,此事,也是老爷的意思。”赵姨娘提到老爷二字时,刻意加重了一下。

    苏宓看着赵姨娘看了一会儿,脸色没变,依旧笑道:“既然是爹的意思,那我就试试吧。”

    赵姨娘得了苏宓的应承立马笑脸如花起来,又稍微聊了一会儿,便带着苏珍识相地离开了虞青娘的院子。

    虞青娘看着那二人的背影,抚着苏宓的手背,眉头蹙起,“宓儿,你答应她做什么。”

    “答不答应的,我又不帮他们说,他们还敢问督主不成。”苏宓对着虞氏眨了眨眼睛,她若是现在硬着嘴,她是没什么,可虞青娘还在,以后少不得被苏明德迁怒。

    虞青娘明白了苏宓所想,心里遽是一暖,到底还是女儿会疼人啊。等过了今日,苏宓便要去京府,虞青娘也就不想再说这些丧气的事。

    “宓儿,督主他对你好不好。”合该是一句没什么用的话,虞青娘还是忍不住问道。

    “娘,你别担心,督主对我很好。”

    “娘替你去灵泉寺又请了一个护身符,你带到京府去。”虞青娘将护身符塞到苏宓手里,笑了笑道:“其实,仔细想想上次那签文也是灵验的,那日我拿到婚简一看,衍字不也是带水么。”

    “谢谢娘。”苏宓手指描着护身符的四角,心思却突然绕到了那句签文上。

    可若是当真灵验,那她和秦衍的渊源是什么呢?

    二人又聊了一阵,直到前院来传讯,虞氏虽心里不舍,但也只能送苏宓出了院门。

    在上马车之前,苏宓瞧见车后多了几架苏宅的马车,这阵势,似乎是要跟在他们之后,一同回别苑。

    苏宓狐疑地上前看了看,才发现车上倶是红色的大笼箱子,里面则是一些原本属于嫁妆妆奁里的物什,苏宓心里稍加一想,便明白了几分。

    她今日不过是在门口见了苏明德一面,也未露出什么情绪,那便只能是督主说了什么,他才有此举动。虽说她昨日叮嘱了冯宝不提,但他毕竟是秦衍的人,怕是秦衍一回来便知道了此事。

    所以,他是在替她打抱不平么?

    苏宓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甜蜜,上马车时,嘴角跟着扬起了些弧度,因为苏明德偏心的事而生出的难过,突然就一扫而空了。

    秦衍单手支在软枕上,视线原本是落在紫檀木桌上的香薰炉,看到苏宓撩开了马车帏裳,便抬眼看向她,那俏生生的一张脸,带着掩不住的高兴之色。

    “看到了?”

    “嗯。”

    秦衍神色慵懒,语气淡淡,状似无意地撩散座椅上的袍尾,“此事,也值得你想一个晚上么。”

    明明话中似乎带了一点不耐,但苏宓听着却是很欢喜,“谢谢督主。”

    秦衍不置可否,他的人,自来只有他能欺负,别人凭什么。

    苏宓坐上了空位,又一样的提起散开在座椅上袍裾,轻轻地摆在自己的膝腿上,手还不自觉的抚平了褶皱。

    她一边有所动作,一边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从选秀那日开始,便一直想问秦衍,为何会娶她。

    其实他对她也算是很好的了,这次还替她要了嫁妆,那会不会,他对她,也有些喜欢的呢。

    苏宓对着秦衍,与在赵姨娘她们面前不同,好似一点心事都藏不住,她忍不住忐忑地开口询道:

    “督主,你为什么会娶我?”

    苏宓突然的一问,秦衍似乎有些没有预料到,但他眼里只闪过一丝意外,之后便没什么犹豫地开了口。

    “那日,站我对侧的是首辅张怀安。”他顿了一顿,掀眼看向苏宓,“你是他想让我选的人以外,我最想娶的一个。”

    秦衍的话,说的清楚明白,苏宓能听懂,多想一下也能想透。

    乍一听,似乎让人有些欣喜,但稍加斟酌,苏宓又觉得有些失落。

    她是秀女中,他唯一认得的,是他最愿意娶的,也是不得已娶的,所以到底,还是她想的多了,秦衍怎么会喜欢她呢。

    “督主,我知道了。”苏宓低头轻轻应了一声,手在袍裾上抚了抚。

    秦衍见苏宓慢慢隐下去一点的笑意,偏头看向帘外。

    此事若是苏宓不问,他不会无端提起。但她既然问了,他也从未想过要费力气隐瞒。

    他对苏宓,还没有到非娶不可的地步,既然张怀安送上了这个契机,他又想留她在身边,娶她也没什么了不得,反正她想要的,他都给的起。

    只是,洞房那日,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子生出欲念,那感受太过失控,现下想想,他忽尔有些不喜。

    就好像现在看到苏宓的神情一样,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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