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先声夺军心（一）

    当然，在军事上，这是对“势”的争夺，耶律敌烈需要打一场来重振饶州军的士气，李从璟则需要保持卢龙军无坚不摧的锐气。

    双方的矛盾无法调和，谁也不肯让步，谈判是谈不成的，于是乎，两军最终还是没能避免大打出手。

    值得一提的是，李从璟抵达万马坡的时候，耶律敌烈也到了，两军抵达的时间几乎不分先后。由于已近黄昏的原因，无论是李从璟还是耶律敌烈，都没有与对方立即展开决战的意思，双方各自扎营。

    如此一来，山坡与平地的过渡地带，十里之地，实际上给空了出来，此处作为双方的缓冲地带，谁也不能占据，谁也不允许对方占据。

    随着争斗的加剧，双方出战的骁勇之士的级别也越来越高，毕竟这个时代军中将领级别的高低，很多时候还是与个人勇武程度成正比的。

    李彦超被打趣一句，有些脸红，虽说心下难耐，希望去与契丹骁勇战上一回，但见李从璟眉目肃然，分明是不容置疑的意思，也只能按捺了性子。

    卢龙军是占据了万马坡的有利地势不假，但这并不意味着饶州军就没有争地利的必要了，相反，正因为处于地理的劣势方，饶州军更有争地势的需要。

    众将不料李从璟忽然有此一变，无不神色一正，纷纷起身抱拳，“末将听令！”

    山下的契丹军士在一起大声哄笑，声音传上来还带着志得意满之意，这让帐中诸将皆是咬牙切齿，都恨不得提槊上阵去杀杀对方的威风。

    李彦超要出战，李从璟没同意，对方很不解，说将者兵之胆，他不能怯战，李从璟笑道：“若是耶律敌烈在坡下叫阵，你或许可以与之一战，除此之外，余辈皆猪狗耳，安能劳动我李大将军出马？”

    李从璟微然颔首，站起身，陡然一声大喝：“诸将听令！”

    李从璟看了一眼天色，帐外漆黑一片，还不到子时。

    两军的游骑在此处来回巡视，游魂一般，谁要是看谁不顺眼，谁要是觉得对方越了界，一言不合，也会拿出弓箭去射对方。那主动出手的固然嚣张，而被敌人挑衅的也不会好脾气，当即就反手一箭射回去，于是火花就被摩擦出来。加之此处地势颇为广阔，正适合双方练手，于是乎，时不时的，就能看到数骑隔着数十步同向奔驰，在马上不停弯弓搭箭向对方招呼。

    接下来要面对耶律敌烈亲率的饶州主力大军，得益于先锋一战而捷，现今卢龙军与饶州军的兵马差距缩小了不少，虽说饶州军仍旧是卢龙军的两倍，不过这个数目即便是正面阵战，卢龙军也已无惧与之争雄，何况如今大军还有地利。

    饶州军要限制卢龙军将地理优势扩大，以求在卢龙军发动攻势，或者己方在发动攻势时，能有充分可以转腾的空间。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将营盘的控制区域往山坡上推，同时控制两翼的要害位置。

    步卒不是不能参与战斗，但是一旦筑营不及时，夜里大军的安全就没有保障，谁也不能保证对方就没有歪主意；天黑之后也不是不能继续战斗，但黑夜中危机四伏，谁也不敢将全军性命贸然压上，去赌对方没有鬼计。

    出乎意料，这回李从璟却是答应的很干脆，然后又叫李彦超附耳过来，细细交代了一番，“记住，只许胜、不许败。”

    李彦超又羞又恼，又忍不住了，起身道：“殿下，还是让末将去吧！”

    到了这个时候，争斗就不再是个人意气之争，而到了关乎全军士气的地步。

    当李彦超嚷嚷着要去将对方的万夫长一箭穿喉，而诸将皆奋然愿为之掠阵的时候，李从璟就知道，接下来搞不好就轮到他与耶律敌烈在阵前单挑了。

    吃亏的只能自认倒霉，得胜的也不能乘胜追击。

    扎营也有讲究，对眼下而言，讲究在两个字：地利。

    抵达万马坡的时候，已是次日黄昏，李彦饶前来相迎。虽说昨日之战的情况战报上已经说了大概，见面后李从璟还是详细询问了细节，说起其中惊险要害之处，免不得生出一些感慨。

    李从璟同样在他耳边低语一番。这阵势弄得帐中诸将都是一愣一愣的。徐旌不及李彦饶有城府，却是没能管住自己的神色，抱拳退下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一片凝重之色，这就更让诸将摸不着头脑了。

    因为是先锋作战，没有俘虏敌军的意思，昨日之战求的便是杀伤数目，李从璟没有去看埋卒坑，却也能想象数千具尸体堆在几个大坑中是何等模样。

    出战的是双方骑兵，战场在正面山坡下山坡与平地的过渡地带，以及两翼的紧要地形处。

    “让李彦饶去。”李从璟忽然道。

    战斗的人数虽然不多，场面虽然很小，但同样步步惊心，而且就个人技术性与紧张性而言，实则比战阵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殿下……”李彦超欲问其故。

    李从璟却不解释，将李彦饶叫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一番，这才放对方下去。

    但吃亏的人总有同袍，于是叫来同袍中的技艺高超者，去叫阵、挑衅对方，那得胜的自然骄傲，也不会怕了你，免不得又出来应战。

    诸将皆是如此，可想而知寻常将士的心情了。

    先锋营地秩序井然，一日整修，营垒大抵恢复了原样，大战的痕迹已清除得差不多，不过从将士们脸上，还是能看出大战留给他们的激昂之气——山坡上的血迹尚且来不及清除，至于契丹亡卒的尸体，则是在山坡旁挖坑埋了。

    “殿下放心，末将定要取回那蛮贼的狗头！”李彦超斗志昂扬，大步出帐。

    战斗的结果，是双方默契的各让一步。耶律敌烈本想在山坡与平地的过渡地带构筑前军营地，限制卢龙马军的冲锋之势，现在只能放弃这个想法，乖乖后退留出一大片空地；李从璟本想在山坡前的平地上构筑前军营地，给步骑的进攻创造先天有利条件，现在也放弃了这个想法，只能在山坡上扎营。

    但实际上两军都没有放开手脚去打，故而彼此战果都不大。

    而后，李从璟又问：“徐旌何在？”

    李彦超离去后，李从璟又陷入沉思中。过了一些时候，徐旌回帐，却是颇为急切，他快步来到李从璟面前，说了六个字：“不出殿下所料！”

    两军你来我往，厮杀了好一阵，场面搞得很热闹。

    这个时候，矛盾双方比拼的就完全是骑射本领了。

    到得后来，这十里过渡地带，竟然成了两军骁勇之士相互较劲的地方。

    论武艺，李彦饶虽也是卢龙军中有数的高手，但还是不及李彦超的。

    不多时，李彦饶回来了，却是败阵而归，方才一阵，他报上姓名，与敌鏖战半晌，一不小心被对方一箭射中，只能拔马回撤，被对方追着又射了一箭，好在甲胄厚实，却是没受什么伤。

    李彦饶虽是败北归来，脸上却没甚么气馁之色，他凑到李从璟身前，低声禀报了一阵，这才规规矩矩退回座位。

    指挥使见自己的都头吃了亏，少不得去替他找回场子，若是自家都头被杀，更是要去报仇雪恨；都虞候见指挥使吃了亏，也要去迎战；都指挥使见都虞候被射落马下，也要去扳回颜面。

    马匹倒是缴获了不少——这让卢龙军的机动性大为提升，毕竟步卒虽然可能骑射不是那么娴熟，但作为边地儿郎骑马大半都不是问题。

    这边李彦超耐住了性子，那契丹万夫长却是得理不饶人，在山下大骂不休，言语间将卢龙军贬得一文不值，更是指名道姓要挑战李彦超，这下李彦超忍不住了，抄起马槊就要上阵。

    李从璟摆摆手，“稍安勿躁。”

    所以这场对地势的争夺战，说到底，是李从璟与耶律敌烈，谁也不惯着谁。这就好比两个小孩子面前有几颗糖果，谁能拿到几个总要先试试对方的实力和决心。

    李彦超一阵错愕，“殿下，这……这是为何？”

    “末将在！”徐旌应声出列。

    李从璟心里是觉着舒坦的，但他也知道，李彦饶、徐旌能有今日之胜，是卢龙军一日克仪坤州，而今日又有两场小胜打底，士气旺盛到了一定程度的缘故，虽说以三千人马胜敌一万，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举，但到底还是颇为难能可贵。

    卢龙军也要保证己方的转圜空间，也要争夺两翼的有利地形，力求将万马坡一切有利地势都掌握在自己手上。

    别说什么征战最重要的是谋略，其实这个时代的两军对阵，很多时候争胜靠的就是一股血气。

    原因有两个：其一，步卒要筑营，无法参与战斗；其二，天要黑了，战斗无法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