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神仙山（四）
李从璟和桃夭夭背道而驰，只二十来步，突然双双调转马头。两人动作几乎不分先后，像是约好一般，抄起长槊，猛击马臀，竟是直接向对方杀过去！
两人站在方才对方转马起步的地方，在对方的起点上，再次奔向彼此。
李从璟一槊下劈，紧接着槊尾上挑，女匪首的长槊就飞离她的手。长槊变棍，横扫向女匪首脑门。
王不器再也顾不上失态，大喊大叫：“别杀，别杀啊！”
被甩在地上的李从璟，其实也脱离了桃夭夭对自己脖颈的控制，兀一落地，脚在地上一点，转身就朝桃夭夭扑过去。
两人同时向自己的队伍下达命令。
李从璟轻喝一声，长槊如龙，狠狠劈下，其势重如山峦。桃夭夭举槊横挡，手臂一软，那长槊就压到了她娇嫩的肩膀上。
从相面策马冲杀，到驻马原地交手，李从璟越来越震惊女匪首的战力。这天下奇人异士层出不穷，没遇到不代表不存在，但他没想到，一个女人，竟然成了他征战逾一年，战场上与自己交手最多、却还没有拿下的对手。
矛盾。和谐。
“马军听令！”李绍城举起马槊，眼中杀机爆闪，“保护指挥使，杀尽山贼。冲！”
她知道女匪首会拼死求一线生机，因为像她这么骄傲的人，不会允许自己失败，因为像她这样，身上压着一座山寨的重担的人，不愿目睹身后的从属，被敌人血洗。
大道中间，一对厮杀半天的男女，终于从地上站起身。
“停下！”
急促的马蹄声在相遇时，奏响了一个重合的音符，又奔向各自的章节。
直到这时，百战军和山贼，才同时爆发出呼吼声，为自家的主将壮声威。
那模样，仿佛他的人生正在遭受强|奸。
矛盾，本身就是另一种和谐。
远处，李绍城以手扶额，叹道：“天，大哥不懂怜香惜玉真是到了一个极点！”
感知最深切的，是与他交手的桃夭夭。
第一手，两人都没有占到便宜。
于是战场外的人，其实听到的是两声连续的撞地声。
随战马奔驰的桃夭夭目光如电，神色肃杀，全然不见平日里的慵懒随意，全身都是滔天战意，如荒野猎豹；她的眉，一如长槊上那极度锐利的锋刃。她貌美，能摄人心魄；她剑利，却能取人性命。
电光火石之间，李从璟清晰的看到，女匪首眼中闪过的一丝决然和狠戾。
说完，一群山贼，提着刀兵就展开冲锋。
碧天白云下万里群山静默，万里群山间千亩良田无声，千亩良田间百步大道失语，百步大道上两人厮杀正酣。
李从璟的身子从马背上跃出，后退，在女匪首攻势势尽之时，探手抓住对手手腕，在自己落下的一刻，借势将对方拽了过来，同时手腕一扭，让女匪首手中匕首脱手。
在他眼中，上了战场，就再没有男人与女人，只有敌人和同袍。
“直娘贼，二爷要杀了你！”
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确保的人，是没有时间去怜香惜玉的。
乍合乍离。
然而桃夭夭并没有被李从璟一招制服，在她被李从璟甩过肩的时候，一双长腿锁住李从璟脖子，接着李从璟摔他的同时，借势发了狠力，竟然将李从璟也给甩出去。
李从璟再次发力之后，她的压力越发大了。她知道，战斗再持续下去，她必败无疑。
偏头，转腕，长槊撞击的声音在耳际炸响，马头相对而过。
眼前这名将军的眼神，冷酷如铁，比他那身鲜亮的甲胄更冷硬。这让人很容易忽略他还稍带稚气的脸，那是一张线条如刀刻、英俊冷漠如寒冰一样的脸。如果事后有人再问起桃夭夭，对李从璟的感官如何，她一定会说，这是一个不把女人当女人，不把自己当男人的家伙，像石头一样。
哪怕从相遇到交手，只不过短短时间，但李从璟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因为李从璟和她，其实是一类人，即便只有一个眼神，他也知道，她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因为那不仅仅是她的抉择，也是他的抉择。
李从璟澄澈的眸子，触及到女匪首完美无瑕的脸庞，她飘舞的发丝打在两根交叉的长槊上，发脚甚至快触及到李从璟的鼻尖。而杀意，在发弦上跳舞。
她娇躯柔弱，却筋骨倔强；她仪态惹火，却神情肃杀。
“住手！”
李从璟抓住桃夭夭的肩膀，接着脚下发力，手臂再往下探，保住桃夭夭弹性十足的腰肢，身体重心下沉，呼喝一声，如倒拔垂杨柳一般，将桃夭夭拔起，倒摔在脑后。
脚踩在地上那一刻，李从璟身沉如坠，扭腰低背，双手探腰。
密集的汗水在桃夭夭光滑的脸上，如雨帘一般不停滑下，放肆的发丝贴上面颊，为她白里透红的肌肤平添几缕难驯野性。桃夭夭清亮的眸子更见纯澈，如一汪清泉，可见潭底。
其实李从璟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从女匪首渐落下风的时候。
李从璟还锁着女匪首的脖子。
两队人马从大道两头冲向中间，几百步的距离，并不长，转瞬即到。
所以他杀心渐重。
李绍城这一声令下，其身后五百骑军，纷纷端平马槊，也不浪费时间结阵，以最简单的冲杀队列，随李绍城冲了出去。
李从璟握着长槊的手，手指搓动配合手腕转动，手腕转动配合手臂发劲，利箭一般的马槊悠忽刺出，如毒蛇吐信，只奔女匪首面门——马槊的锋刃，和女匪首的咽喉，在李从璟眼里成了一条直线。
桃夭夭咬牙，她决定拼命。她知道再不拼，她就再没有一丝机会。
只闻一声娇吒，那女匪首，竟然被李从璟一个过肩摔，给重重摔在地上，当娇躯与地面相接触时，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贴身肉搏比拼摔跤技，有后世巴西柔术经验的李从璟，还真不怂这时代任何一人。
女匪首从马背上跃起，将整个身子弹进李从璟的怀里。这个动作，让她避过了李从璟的横扫，也让她得以拔出长靴里的匕首，刺向李从璟腰际。
李从璟觉得，这对他在百战军军中的威信，是一种挑战。
桃夭夭已是汗如雨下，清亮的眸子充斥着血丝，一张脸早憋得通红。她被李从璟锁着脖子，下巴微微扬起，高耸的胸脯剧烈起伏，长发散乱，还沾着尘土。狼狈，却有种异常致命的诱惑。
“二当家！”三当家出声阻拦不及，大急大骇，再看自家老大被制服，哪里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即招呼身后喽啰，“娘希匹的，跟我上，救大当家！”
战马奔出去二十来步的距离，李从璟勒马回缰。
不等桃夭夭身子落实，李从璟已经转身爬上了桃夭夭的后背，双手绕过她白皙的脖颈，十字锁瞬间成型。
她发现，自己虽然靠近了李从璟，她几乎已经感觉到对方胸膛里心脏的跳动，她脑海中甚至还冒出一句感叹：想不到这个年轻的小子，胸膛却是如此宽阔。但是当她递出手中匕首时，她愕然发现，眼前的胸膛，已经远离自己而去。
其实李从璟想得很简单，擒住山贼首领，就能控制这帮山贼，若是章子云等人还活着，便以桃夭夭为质，让他们放人；若是他们已然丧命，那就让这群山贼陪葬。
双眼通红如血，疯狼一般冲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神仙山二当家赵象爻。
但下一瞬，女匪首脸色骤变。
李从璟知道，只要这种视觉维持一息，锋尖便会出现在对手后劲。
无论是百战军还是山贼，都没有料到会有这个变故。
桃夭夭没来得及起身，好歹摆正了身子，面朝黄土。
这千亩平地，仿佛要被震碎。
不得不说，战场上的胜负与生死，从来没有绝对。往往一线之差，生死相隔。
“只要能击杀眼前官军主将，官军便能不战自溃。”她想。
眼见桃夭夭被李从璟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这让外人血脉喷张的一幕，却让村大门口的一人瞬间被怒火点燃。他大吼一声，再也不管不顾跟不跟官军开战，提起横刀，拼了命的朝李从璟冲过来。
李从璟双眼微微眯起。面前的女匪首在他眼中，如一丛跳动的火焰，充斥着野性和肆意，但却极度危险。只一眼，已是战场老兵的他，能感知到她的强大。在那一瞬，李从璟对莫离为何会失手，心中已有一丝了然。
杀心重了，出手就重。
身边王不器，一张老脸上每一根肌肉都在抽搐。
她背后紧贴着一身厚重甲胄的李从璟——将军一身披挂冷硬无双。
他知道，女匪首要拼命了。
她丝毫不曾想过，为何眼前这名年轻得过分的将军，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在她看来，弱女子才需要男人怜惜，而她不需要。所以她脑中早已没有了这个词。
只是两个呼吸的时间，两人已经照面。
两人站在一起，有冰与火的落差，有暖与冷的对比，有弱与强的别异。
瞬间军动如雷。
空间在刹那间扭曲，画面在闪电间变幻，一点寒光擦着锋刃，突然出现在李从璟视野。只一现行，便已近在眉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