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虎狼环饲亦前行
“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你都如探囊取物，这点小事该是也不在话下才对。”李存勖大义凛然道。
李存勖在一众亲卫护卫下出城，简单交代了一番，便让大军开拔。临行时，李存勖把李从璟叫过去，又叮嘱了一句，“万事小心，周全为上，切忌逞强斗狠。”
随即，李从璟一挥手，“全军开拔！”
一场大战之后，被包裹在无边黑暗中的魏州城，如一颗突兀亮起的灯泡，重新焕发生机，灯火通明的街道，让李从璟仿佛看到了前世街上的霓虹。
“罢了罢了，何必如此。”李存勖摆摆手，这才停止逗弄李从璟，正色起来，“魏州守军也不多，且连日作战伤亡也是不小，你既为副指挥使，那也只能调拨给你四百人马，加上一百从马直，凑足五百之数。”
“将军，晋王让李从璟去攻打卫城、淇门，可是相当于白送军功，倒是偏爱得紧。”吴靖忠身边的心腹酸酸道。
共城距离魏州不过八十余里，便是大军行军，也不过一两日路程而已。李从璟这回去收复共城，一共才五百号人，且没有带上多少辎重，全军轻车简从，将士只带三日军粮，攻城器械更是一个都无。这就使得军队行军速度得以大大提高，在他的刻意要求下，五百人清晨出发，太阳还未落山便快到卫城。
李从璟退出刺史府时，魏州城已是一片夜色朦胧。头顶繁星依旧，繁星下夜色如墨。
“晋王行事，岂是你能议论的？”吴靖忠冷冷道。
至此，天际方升起一丝霞光。
心腹拢拢衣袖，心中冷笑：李从璟啊李从璟，你真以为有了晋王抬爱，少年英雄就能横行四方了？魏博军与梁军苦战多时，城池都差点儿丢了，你一来又是万军中杀敌主将，又是连复失镇，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梁军在你面前不堪一击，你让魏博军的脸面往哪儿搁？
李存勖还没到，李从璟先去自己的军阵前瞧了瞧。四百魏博军，只有差不多两队是骑军，不过这也正常，骑兵本来就贵，方镇军中不多也是正常——关键是就算有很多，人家也不一定愿意给他用。
“李荣领命！”李荣抱拳应诺，随即率十余斥候，风驰电掣而去。
“情况如何？”李从璟问道。
“谢晋王！”李从璟这才稍稍安心，心想这李存勖实在是调皮，竟然敢调戏自己。忽然想起一人，于是道：“昨日与末将同去侦探梁营的斥候队正李荣，于末将此番行动有用，还请晋王允许末将将其调来。”
最重要的还是李从璟的指挥权，是李存勖指定的。
“指挥使，李荣回来了。”亲兵队正张小午指着官道上回奔的两骑道，他刚被李从璟临时任命为这队从马直的队正。
“将军放心，您的意思属下一字不差传达给何冲了。”心腹道，笑容阴险，“何冲是个心思伶俐的，他知道该怎么做。”
魏博军调拨四百军士协助李从璟征战，这位名叫何冲的将领，便是这群魏博军的统率。不过何冲虽然是指挥使，但在此番行动上，却还要听李从璟调遣。李从璟虽然只是一个副指挥使，但毕竟是从马直的副指挥使，份量与地方镇军的指挥使，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越是在人群中，越是能清晰感受到那份孤独。
“准了。”李存勖一挥手，“调拨的四百魏博军和百名从马直，明日辰时将在南门集结。届时大军开拔，本王自去相州，你便去卫城。此战虽无大凶险，却也不能大意，你当谨慎为之，莫要辜负本王心意。知否？”
李从璟微微一笑，没有多言，一挥手，“入列。”
翌日佛晓，天色尚未完全放明，将要出征的大军已经在城南完成集结。李从璟策马从牙城出了外城，身边跟着魏博军的一位指挥使。这位指挥使比李从璟年长不少，身板跟魁梧扯不上半分关系，面颊微微下陷，一双略微突出的眸子，眼珠总在不停转动。
只是何冲虽然面上恭敬，李从璟却总能隐隐感觉到，对方似乎并非百分百诚心待自己。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敏感，对别人的敌意和善意，总有一些莫名的直觉。
从马直和魏博军主力南下之后，李从璟看到红日正从山脊后露出头来，他对自己笑了笑。旋即肃然转身，颁布了他在这个时代的第一道指挥使军令，“李荣，本将着令你率斥候先行赶往卫城，探明内外诸番情况，为大军开路！”
百名从马直，正是一个都的编制，都头叫李绍城——作为晋王亲军的从马直，为保证其忠诚度，半数以上的军官都是李姓，即便本身不姓李，也会被赐李姓，这也是这个时代一大特色——却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后生，端正的五官上尽显冷峻之色，整个人立在马上，与战马浑然一体，充满铁血之气。
“属下失言……”心腹连忙收回话，却不知道吴靖忠又是生哪门子气。
两人纷纷抱拳应诺，拔马就走。
“指挥使，属下回来了。”行军途中，李荣也没下马。
之后，李从璟向全军下令：“大军绕过卫城，向南行十里，在落雁口宿营！”
“你也知晓，现今我梁军主力都在镇州和幽州，本王此番挥师南下，仅带五千从马直亲军。眼下梁将段凝领数万大军在卫州，本王哪有一千从马直给你。”李存勖拍着李从璟的肩膀，一席话说得语重心长，“其实你此去卫城、淇门，关键不在战，而在俘。所以不用大军也可成事，只是成事大小有别罢了。”
卫城只是一个寻常县邑，晋军当时驻扎在此的镇军也不过一个指挥，此战中梁军作为进攻方，怎会在卫城驻扎一千梁军？
之所以是临时，还是因为从马直是李存勖的亲军，李从璟不知道事后李存勖会不会将这些人收回去。但李从璟明知如此还向李存勖要这些人，可见他是打算把这一百多从马直给懒下来的——到嘴里的肥肉哪还有吐出去的道理？即便届时懒不下一百多人，至少也要懒下这一队卫兵二十来人。
凡行军，斥候必然远放五到十里，若是大军，则斥候侦探的范围还要广得多，这是标配斥候，无论是从马直还是魏博军，都不缺这类军士。而被李从璟派遣出去的李荣，却不是随大军以正常速度向前推进，而是全速直赴卫城，去摸清卫城情况的，因而任务更加艰巨。
“李指挥使。”李荣下马向李从璟抱拳，“奉军令，斥候队正李荣前来听命。”
念及于此，李从璟心里已有了接下来战斗的腹稿，当下将从马直都头李绍城叫过来，细细交代一番，说完之后叮嘱李绍城和李荣二人道：“事成之后往南行十里，在落雁口与大军汇合。”
“有劳李都头。”李从璟点头道。
轰隆的脚步声中，李从璟回头望了一眼，看到白发将军吴靖忠还站在城门前，在和身边的人谈论着什么。
“奉晋王令，末将率一百从马直，听从李指挥使调遣！”李绍城上前两步，声音中正而响亮。
吴靖忠负手望着离去的南征军，脸上的表情跟慈眉善目绝无半分关系，半晌，终问道：“事情都给何冲交代清楚了？”
如此一来，他身边实际上有一百二十来名从马直。
李从璟想掉头就走，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好么。
“末将明白，谢晋王恩典。”李从璟拜谢。此战看似艰难，但若能成，实在是大机遇，李存勖的重视和培养之意不言而喻。
李从璟既已擢升指挥使，虽然还只是个副职，但从他这回领五百人出征就可看出，此战之后，必为指挥使。作为指挥使，可有卫兵了，李从璟也不矫情，在出发前便将自己之前任队正时所在的队，请调到自己身边，做了临时卫兵。
须臾，一队十来人的骑兵行过来，为首一名正值壮年的将领，鹰一般的目光中流露出一股煞气，正是李荣。
“属下经过勘探发现，卫城外有大量人员活动痕迹。”李荣继续道，“昨日大军在魏州城外大败梁军，梁军溃逃不少，又因为失去主将，行动无法统一，应该是有不少人逃到了卫城。”
李从璟默默前行，也不知走了多远，他轻轻停下脚步，孑然而立，默默凝视着眼前的繁华，心绪有些茫然。他仿佛掉进时空的隧道里，被扔到了宇宙的平行空间，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何去何从，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地。
李从璟也看见了李荣，方才前方斥候就打过旗号，告诉大军有自家斥候回来。
“即便如此，一百人也远远不够啊！”李从璟哭丧着脸，若不是跟自己对话的是堂堂晋王，他真想把自己的鞋底印他脸上。
李从璟闻言暗暗点头，如此倒也能解释卫城为何会有一千梁军了，再看李荣时眼中流露出一抹赞赏——这就是老斥候与寻常斥候的区别了，老斥候总能看到一些寻常斥候看不到的东西。
“一百从马直？这样开玩笑真的好么？”李从璟心中一阵哀嚎，“一百从马直能有何用？我又不是你李存勖，人往军前一战，霸气一阵侧漏，梁军就望风而逃……”
吴靖忠点头“嗯”了一声，不复多言。
“根据卫城城防的情况来看，卫城的梁军约莫有两个指挥的兵力，城门已关，防备甚密。梁军斥候放得不远，但人数却不少。”李荣将情况一一说明，李从璟听完稍稍皱了皱眉：一千梁军，有些多了。
默默行在军前的何冲，看着李从璟调度各方却不明所以，凸出的眼眸滴溜溜转了两转，陷入思索之中。
而问题的核心是，五百人攻一千人的城，这仗怎么都拿不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