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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较真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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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平关领兵时刻戒备,见到穿着皮毛的西瞻骑兵,第一天就表现得十分软弱,一直让他们攻到半山才勉强抵住。当西瞻士兵觉得再加一把劲就能攻下这座险关的时候,第二天苑军又凭借有利地形进行了局部反击,甚至有一支苑军,趁着关下早虬部和速离部配合疏忽,突然冲出关卡,将许多火箭射在西瞻营盘的粮草垛上。虽然火势不大,却也让习惯了百战百胜的西瞻人大为恼火。

    两条干枯的手臂将他揽在怀中,萧定西浑身一颤,忽颜不是个慈祥的父亲,只有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他才记得父亲拥抱过他。

    向洛川发起攻击的还是薛延陀部落的士兵。刚刚在陈平关和玉门郡大获全胜,使得他们的士气上扬到极其高昂的程度。

    可是他又无法说出不字,攻打陈平关的任务是他自己选择的,忽颜将攻打关口和拦截援军两个任务摆在他面前随便他选择,赴离心中始终对那日忽颜失态的表现有所警觉,拦截援军就要分兵五处,赴离不愿意将自己手中五万人分开交给别人带领,于是主动选择了攻打陈平关的任务。

    那哨兵跌足道:“唉!将军你误会了,这是我大苑的先行部队!不信你等着,看我打信号,让他们过来说话。”

    元恪礼也暗自心惊,但是他丢了陈平关,于是逃到洛川,如果洛川丢了,还让他逃去何方?于是他将心一横,命令手下:“擂鼓!都跟我来!”自己跳上战马,身先士卒冲了出去。

    得知西瞻主力动向,元修星夜起程,率军赶往陈平关。然而他还没有走到云中境内,就得到这么个不好的消息。

    “我已经听见长生天的召唤,就要回到草原大神的身边去了。”忽颜微笑着说,“赛师傅告诉我,如果我胸口热得睡觉都盖不住被子,那就是我的内脏再也承受不住阳气了。你看我的血已经不再鲜红,我的灵魂也快要离开这个身体了!”

    西瞻部落土地和士兵是分不开的,有人的地方就有士兵。而大苑的士兵都是集中在咽喉要道上的,只要打开这个点,两点之间包含的一大块面积都成了毫无抵抗的土地。这土地上生存再多的人,也不能对像他们这样来去如风的正规军队构成半点威胁。

    “朋友,呵呵……如果阿苏勒在这里,一定不会像你这样说。咳咳……贺兰勃,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所以……父皇也不想……咳……让你知道那么多,你回去之后,可以找你的弟弟阿苏勒,问问他,咳咳咳……西瞻这两百年的历史上,部落叛变有多少次?我们故意削弱一个部落有多少次?西瞻能从一个和可贺敦、薛延陀没有多大区别的部落到建立一个两百年统治草原的国家……又怎么可能没做过坏事?至于……咳咳咳……大苑,中原人总不会把事情做绝,就算他们打了,咳咳,打胜仗,可真要深入草原,就会,咳咳咳……有无数人拦阻。只要我们退回去,中原人是没有能力追过来的。威胁我们的还是身边这些……朋友!聘原被围,我们无力压制部落叛乱……所以,必须借着大苑人的手,替我们留下这些朋友!”

    萧定西神情恍惚,呆呆看着父亲,许久才道:“可是……父皇,我们在这里耽搁,削弱的不只是部属,我们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我们的聘原还在危险之中啊。就这么拖下去,他们削弱了,我们削弱得不是更厉害吗?”

    西瞻人行军不像苑军行军那样需要明确的号角、旗帜,也不需要翻来覆去地整队清点人数,所以说走就走,速度快,动静小。即便跑散了,常年草原生存养成的习惯也会让他们不会感到惊慌,根据记号、蹄印、马粪,每个士兵都能轻易找到大队。

    “你从我这里回去之后,再也别流泪……薛延陀部的赴离是个精明人,别让他看出你的心事……你回去告诉那些俟斤,就说你从我这里求来了情,明天一早就让他们绕过陈平关,从玉门郡进军,你说……你会率领我们西瞻本部大军,负责给他们殿后!”

    萧定西露出不忍的神色,“可是父皇,他们都是我们的属臣,都是听从我们西瞻的朋友啊。他们死了,大苑不就高兴了吗?”

    几个幕僚很有眼色,悄悄都退了出去。萧定西见他们都走出帐外,才道:“父皇,我觉得不能继续攻打陈平关了,五天时间,陈平关下就堆积了两万多具尸体,各部落的士兵已经明显不出力了,还没有攻到山脚,他们就自己往后退,这样的士气,再打多久也不会打下陈平关。而且军中怨言越来越多,我怕再这样下去,就将我们的属臣都逼反了!”

    涉州五个关隘的守军临行前都得到元修的命令,如果有敌人来攻打,便第一天做出软弱态势,第二天又做出强硬态势,如此交替激怒敌军,如果西瞻主力在附近,应该就会现身强攻。

    几个小部落的俟斤开始小心翼翼地向忽颜进谏,希望皇帝能理解他们的苦衷。然而忽颜却表现得非常强势,不但不理会他们的建议,反而让自己的儿子萧定西和薛延陀部的大将赴离共同督战,强迫五队人马轮番猛攻陈平关。

    元恪礼又气又恨,他知道自己这番闯了大祸,若是不趁着元修没有到来之前立下些功劳,等待他的结局恐怕不是太妙。所以他除了必须的睡眠时间,将每一刻钟都耗在巡视洛川防御上,现在只能盼望西贼没有绕过洛川,否则他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镇川地处关中以北,与关中易州隔河相望,镇川受到攻击,肯定要向易州求援,易州有关中军驻扎,近在咫尺不伸手相救也实在说不过去。

    “西贼大部在玉门郡前方扎营,一天之内就洗劫了玉门郡三县六城,又有两支部队出动,向洛川和大散关发动进攻。”

    连薛延陀部落的赴离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十分明白,玉门郡和陈平关之间有平整的驿道可以快速行军,当日若不是西瞻本部的军队盯在一旁,替他们阻挡了玉门郡的守军,薛延陀就算能战胜,陈平关也一样会被原本玉门郡的守军捷足先登,他除了吞下一些苑军士兵,一点好处也捞不着。

    “多谢台吉,多谢贺兰勃台吉!”早虬俟斤连连躬身,萧定西摆摆手,让他离开,自己骑上马,向忽颜的驻地奔去。

    所以,现在每一天都变得十分宝贵,尽可能多抢掠一些财物就成了他们最迫切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多死几个人也顾不得了。

    萧定西脸颊发热,低声道:“父皇,我只是想说,这么多天过去,涉州苑军哪一路援军真正对我们有威胁,父皇应该已经看出来了,那何必每一路都派兵阻截?不如将分头堵截的士兵集中起来,先吃掉威胁最大的敌人,然后要么强攻陈平,要么从另外的关口绕路过去,给那些部落属兵看到些希望,好过我们就这么和援军纠缠,始终没有胜过一场。”

    萧定西给他顺着背,摇头道:“没有,父皇,没有!父皇怎么会愚蠢?父皇这一辈子打过多少胜仗?我只是觉得我们西瞻的士兵损失太大,就算拿下陈平关也得不偿失。”

    “这四处可以解释。”元修又道,“如果说忽颜已经知道聘原被围,正准备策划大撤退,那么他派到涉州的人马有什么用?这队人马确实在舍命强攻,涉州不在回西瞻的通路上,攻打涉州倒不如攻打云中呼林和上扬两关,至少可以开路。”

    各部落俟斤本来对忽颜要求他们去攻打很难攻打的要塞心存不满,在他们看来,攻打的目的是抢掠,既然如此,何必去打明知道有重兵的关口,应该挑最薄弱的环节下手。可是打下陈平关之后,他们真正拿东西拿到手软,他们这才真正理解大苑和他们的本质区别。

    萧定西大惊,一步蹿上前去扶住忽颜,张口欲呼,对上忽颜狼一样的眼神,死死盯着他,示意他不能说话,萧定西只好紧紧闭上自己的嘴巴。

    忽颜轻轻挣开,道:“好了,你不是小孩子了。我有些话要说给你听。”他在毡榻边缘寻找一个支撑身体的地方靠了过去。轻轻一笑,道,“贺兰勃,你是不是觉得父皇很固执很愚蠢,明知部属士兵打不下陈平关了,却还逼着他们去送死?”

    青瞳将手中的木棍全丢下,道:“别忘了对面营中还有两万人!”

    战场上输赢瞬息变化,刚刚在陈平大获全胜的薛延陀部,却在洛川栽了一个大跟头。因为将陈平关丢了的守将元恪礼,就在几天前,带着自己被打败了的军队和玉门郡基本完整的守军来到洛川,使得洛川的守卫实力一下子拔高一倍有余,短时间内,用固若金汤来形容毫不过分。

    “父皇你别说了!”萧定西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忽颜手上,他的妻妾、他刚刚出生的还不满一岁的小女儿,都在聘原城中,都不能管了,他用呜咽的声音道,“我听你的,我相信你!父皇,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而且西瞻人不知道攻打陈平关变得如此困难。如果还是按照原本的部署,光凭原本那三千没有丝毫示警的守军,西瞻军奇兵突袭,陈平关工事虽然多,却未必来得及用上,那也很有可能像镇川遐芦郡等地一般被西瞻人击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久攻不下,被迫压上大量兵力,最终暴露了西瞻主力部队的方位了。

    各部落不得不持续攻打了一天,终于还是顶不住了。早虬部落的俟斤双眼通红,带着哭腔对萧定西道:“台吉!我们实在顶不住了,早虬部二千多个士兵,现在只有不到一千个了!打下云中有多少财物我也不要了,以前攒下的东西,我也送给台吉,请你无论如何,和陛下说说,我们不能再打了,早虬部再也经不起损失了!”

    陈平关上遍布专门用来阻碍骑兵的防御工事,自山脚下开始,大大小小的陷马坑、横七竖八的沟壑星罗密布。山坡上摆放拒马、荆棘,使马匹难以跳跃。半山腰设有三个辅助守关,九队弓弩队三班轮换,日夜不停地守卫着。山顶上的礌石巨木垒得比城墙都高。

    萧定西伸出手,反抱住怀中衰老的身躯,他恨不能将自己的血肉分给对方一半,填满那个骨架仍然粗大,却已经没有肌肉的身体。

    山下的营地内,士兵惨叫声响成一片,薛延陀大将赴离有些坐不住了,攻打陈平关的都是部落属兵,占绝大多数的都是他薛延陀部落的士兵。对于草原部落来说,士兵就是部落生存和延续的希望,一旦折损过重,即便抢到足够的财物回到西瞻,失去了足够的战士也无法保住这些财物。即使薛延陀这样的大部落也可能一个冬天之后就沦为弱小可欺的部落。西瞻立国两百年来,无数贵族没落已经一次次证明了这个道理。

    忽颜沉重地摇摇头,“聘原就算失守,我们西瞻就不在了吗?如果是那样,大苑京都已经失守两次,为什么这个国家还在?咳咳咳……算算时间,阿苏勒该快要赶回聘原了,我已经传信给他,聘原能救则救,不能救就放弃,我会将我们的精兵交给你,你要把他们带回去给你的弟弟,记得,不要急,要稳稳当当地走……哪怕聘原丢了也不要紧!哪怕你的亲人在城中呼喊,你也不要急。不要心疼女人和孩子,女人可以再娶、可以再抢,孩子也可以再生!只要战士还在,西瞻就还能崛起。聘原城中不只是我们萧氏一族,我们萧氏一族也不都在聘原!”他喘着气道,“孩子,咳咳咳……别……别怪我,咳咳……我偏向你的弟弟,你,咳咳咳……你心地太好……你来带兵……是不会胜利的……你交给阿苏勒……他会……他会……善待你们几个兄弟……”他一时之间,咳得喘不过气,转眼又是一口紫黑色的血喷了出来。

    青瞳点了点头,道:“我们可以把聘原被围的消息传播出去,不过此事太过匪夷所思,没有他们内部的承认,很难让西瞻士兵相信,对动摇其军心作用不大。”

    元修带着二十万步兵在雪天行军,那是怎么也快不起来的,只能严格按照大苑高祖留下的行军守则所说,“凡军行在道,十里齐整休息,三十里食用干粮,六十扎营,埋锅造饭,正规食宿”的速度行进。也就是说,他们一天时间,只能走出六十里路。

    刚说了一句话,忽颜又开始声嘶力竭地咳嗽起来,一声一声如同沉重的鼓点,仿佛要把内脏都咳出口腔。

    然而有五万人的薛延陀部罗舍不得损失,只有几千人的小部落更加损失不起,才过去一天西瞻营地里就怨声载道,有人开始出工不出力,攻打势头软弱得他们自己都有些害羞。

    萧定西眼睛有些发红,他要尽量控制才能使得自己说话腔调还正常,“父皇!别人不知道,可是我们自己知道,攻打涉州真的是为了财宝吗?我们是在打通回家的路!二弟在聘原生死未卜,每耽搁一天,我的心就像被抓了一把似的焦急!父皇,不能耽搁了!实在不能耽搁了!”

    元修擦掉头上的冷汗,点点头,紧张的神色缓和了些,“臣也认为是这样。敌人军心未乱,想必是忽颜已及时控制住了消息没有外泄。在这种情形下,竭力保证秘密不会泄露,唯一的目的只有一个,趁军心未乱,有序撤退至安全地区,以防为我军所乘。然而,聘原被围,忽颜不可能不心慌,这场仗定然不会打很久。”

    元修脸色猛然一沉,陈平关守将元恪礼乃是他的亲信,元家军出来的战将。拦截西瞻大军的任务重要而艰巨,所派之人必须是元修很信得过的人才行,所以五个关隘,元修派出的都是元家军中出身的将领。元恪礼想必是为了在他面前挣个大面子,才率兵追击,玉门郡守将是他好友,见他危机忍不住相救,结果将自己也搭了进去。

    尤其是忽颜皇帝突然改变以往严厉的态度,改变一向按照各个部落取得多大胜利就分多少财物的分配方式,而是以抚慰为主,按照损失人数分配财物。如此一来,因为各个部落属兵前些天攻打陈平损失巨大,东西就基本都到了属兵手中。西瞻本部的兵马因为几乎没有损失,也就几乎没有得到什么财物。

    出发之前,萧定西已经想过现在这个情况,这是无数个设想之一,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他嘴上说着不,眼睛里却已经流露出哀伤的神色了。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咳嗽着,话语在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中显得十分细小,要非常仔细才能听见,“咳咳咳……我不得不削弱他们,不得不让他们永远没有我们萧氏一族强大,否则……咳咳咳、否则……我们西瞻,就不能持续辉煌了!”

    元修眼睛一亮,两个人的手同时指在沙盘上一处有蓝色线条的地方,此处是渍水下游最险峻的一段,就在涉州边境。

    桔谷虽然很小,却是草原和平原的过渡地带,有很多湿地,水草丰美,土质肥沃,不管种粮食还是放牧都十分适合。

    “报,大帅!陈平关传来消息,敌军突然后撤,离关口十里扎营,陈平关守将派探哨摸到营地附近窥视,才发现营中空无一人,敌军已经不知所终!”

    “现在,我们假设忽颜已经知道聘原被困的消息。”青瞳沉声道,“你觉得可能性大不大?”

    “好……”忽颜疲惫地道,他知道儿子的心思,但是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安慰他了。

    西瞻人身材高大,马匹也同样高大威武,可是他们骑着马前来,却像鸟儿一般轻盈。元恪礼看到他们,立即命人吹响戒备号角,然而号角才仅仅响了一声,西瞻骑兵已经一鼓作气,杀向他们的防线。 他们双眼泛出狂热的光芒,带着满身凌厉的杀气,以雷霆万钧之势头扑了过来,直如自己的生命和苑军的生命都是毫无价值的东西一样。

    “不!父皇,不——”萧定西咬着嘴唇轻轻哭泣,却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所言非虚。他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子,聘原皇宫里医生听说他要带兵出征,都十分坚决地反对,都以为他不等走到大苑,就会送命。萧定西陪着父亲前来,不就是被父亲说服了吗?一辈子征战的狼王,不愿意死在床上,他要最后一次感受战火。

    “你那么急于胜利?为什么?”忽颜轻轻问。

    青瞳思索良久,道:“涉州地域狭长,关隘险峻,最适合阻拦大军行进。在涉州选择一处要紧关隘,西瞻大军退后,只要派兵顶死在此处,就算西瞻军心已乱,也能让我军难以通过,他就可以顺利撤退。这个地方应该是——”

    等忽颜终于喘过气来,萧定西咬着嘴唇,眼睛里泪水直打转,他小声问:“父皇,你还好吗?”

    其实换位思考,西瞻人的选择也不能说有错,回西瞻的通路虽然有很多条,但不走陈平关,就要多绕十几天的路程。西瞻虽然马快,多耽搁十几天总是危险的。何况陈平关地势险峻,如果在这里打开通路,留一队人马守候。等他们撤退的时候,苑军就算全军追击,也要在陈平关面前耽搁多日的,为他们顺利撤军大大增添了砝码。

    过一会儿大队靠近,司马谦又信了几分,因为西瞻人大部分都长得比大苑人高大粗壮,这一队人却没有一个高个子。

    忽颜笑了笑,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贺兰勃,那么依你看,该怎么样去打呢?我不让薛延陀他们出力,反而要用我西瞻本部士兵的尸体堆上关口吗?”

    他又开始咳嗽,“我们急着撤军,咳咳咳……他们不死……咳咳……如果他们不死,咱们又必须立刻撤军,各部族捞不到便宜,肯定一回到草原,便要造反。”

    赫连堡、遐芦郡,这两处情况也大体相仿,只是地点更偏北一些,救援困难。

    因为各部落配合疏忽导致粮草失火,忽颜大怒,命令各个部落轮番强攻,一定要拿下陈平关。各个部落组织一次次硬攻,却被陈平关上的苑军以更猛烈的方式打了回来,引火、礌石、泼水、烟熏,各种花样层出不穷,他们早有准备,收集了喝过的中药渣滓,加上一种有毒的毒草熬成药汁,粘上这种药汁的士兵,身上都会奇痒无比,挠出伤口之后,伤口再溃烂化脓,最终都送了命。

    又走一会儿,还是没有见到,司马谦忍不住心里嘀咕,正想问一下身边的哨兵还有多久才能和大军会合。突然听到密集的马蹄声,司马谦脸色大变,呛啷一声抽出刀来,指着那哨兵喝道:“你敢诳我!”

    大量的财物满足了他们的需求,却更加激起了他们的贪欲。丰厚的回报让他们把前些日子损失的士兵都忘了,西瞻大军刚刚在玉门郡站稳脚跟,就向着下一个要地洛川扑去。打下洛川,将有比玉门郡更大、更富庶的土地等着他们。

    司马谦一刀将那哨兵逼退,嘴里战报嚼也不嚼便吞了下去,看着那哨兵冷笑。

    这次探报距离上次说西瞻军队不知所终不过小半天时间,元修大军还没有走出二十里地。元修闻言徒然一惊,“什么?”

    忽颜笑着摆摆手,“你不用安慰我。我的金帐距离陈平关也只是半日路程,这五天来,每天都能听见西瞻士兵的惨叫声。贺兰勃,你觉得我像在驱赶他们送死吗?”

    苑军不得不佩服西瞻军队行军的本领,十几万军队,居然让他们过了好多天才只发现一半,另一半却还不知踪迹!只可惜他们的运气不好,选择的居然是涉州兵力最多、最险峻的陈平关!

    走了两个时辰,几匹马喘着粗气跑过来,“报,大帅!”马上的骑士眼睛里全是惊惶,“不好了,陈平关、玉门郡两地都失守了!”

    忽颜的金帐扎在半日路程外的山谷里。萧定西赶到的时候,忽颜正围着一条厚厚的雪狐皮筒,和几个幕僚商讨事情。几天没见,他的脸色潮|红中透出苍灰,嘴角耷拉着,嘴唇红得像是要滴血,下巴和眼眶却青黑得像个画里的恶鬼,显得颇为可怕。

    “孩子,你,咳咳咳……”忽颜冲他微笑,刚说半句话,却从喉咙里冲出一串无法抑制的咳嗽。咳到后来,他抑制不住吐出一口紫黑色的血。

    他一点头,忽颜立即咧嘴笑了,“你说对了,实际上,我就是在驱赶他们去送死!”刚刚咳过血的口腔没有漱过,牙齿舌头上都是血,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吃人的老鬼。

    忽颜在他耳边轻声笑,“呵呵……贺兰勃!父皇现在不会死,我不会丢下你在大苑。不管怎么样,我也会支撑到将你们都平安送回西瞻的那一刻。”

    苑军尽管有无数拒敌工事做依仗,见到这个架势,也依旧心生怯意。面对山洪一般涌过来的敌军,他们下意识握紧兵刃,却没有发起有效抵抗,反而本能地向拒马阵后方退去。

    那哨兵打出手势,一队骑兵隔着几十丈停了下来。哨兵大马上前,和一人说了几句话,那人便驶出队伍,一直跑到司马谦面前。

    哨兵先是被他抽刀吓了一大跳,随即见他掏出一张纸塞进嘴里,急忙道:“将军且慢!将军且慢!”手忙脚乱地想往外抢。

    也难怪他怀疑,因为大苑关中也有一大片草原的缘故,足以喂养战马,所以各地苑军中,唯有这关中驻军是不缺马的。苑军骑马他也见过不少,但是以往马匹多用来做运输兵员使用。便是让步兵骑上马赶路,到了地方,这些人还是要跳下马来列阵迎敌。可是这一队人马进退有据,队形整齐,听蹄声看队形都分明是正规骑兵。所以他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在解决完贺谷部落之后,元修又命易州驻军集中一处,先后吃掉了镇川、桔谷两地的敌军,其中镇川一地敌军人数虽少,却很顽强,双方伤亡比例达到了惊人的五比一,这给了接连胜利的苑军不小的打击。

    他们只能希望苑军此时处处战火,不会用主力对付自己。然而事情并不能如想象一般美好。元修并没有分兵几处,而是采用苍鹰搏兔的架势,将二十万军队一起压上,甚至不惜三面堵截,在营地里放了一场大火,贺谷部落仗着骑术精湛,战斗经验丰富,人是逃出来少许,但看着轻烟徐徐火星点点的营地,人人都欲哭无泪,大苑人也太不懂得珍惜,辛苦积累半年的财物就这般一股脑地化为乌有!

    在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以后,苑军让薛延陀士兵付出了更大的代价。元恪礼吸取陈平关的教训,不敢再舍弃关口追击,他放过了落荒而逃的残兵,又根据今天的战事具体情况,重新布置更符合与西瞻军作战的工事,还派出了层层岗哨严密守卫,斥候更是远出二十里之外,这才将洛川的详细情况写了信报,命参将司马谦快马送往元修处。

    士气回来之后,战局恢复了正常状态。洛川守军人数比西瞻人更多、体力比长途来袭的西瞻人更好,许多工事又是专门为西瞻人设计的。胜利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将军的勇猛带动了士卒,咚咚咚咚……激烈的鼓点响起,交战之后,苑军才发现,来势汹汹的西瞻军其实也跳不过三重拒马。将马刀挥舞得再嗤嗤作响的士兵在弩箭的攻击下一样鲜血喷出,倒地身亡。

    忽颜用最严厉的语言怒斥了他们这种畏战的行为,命令他们组成五队,轮番攻打。如果他不是大汗,他那番斥责中任何一句话都可以引起决斗。如是五队人马又攻打了一天,巨大的伤亡逼迫他们什么也顾不得,不得不停下来了。

    这两处都是大苑不能放弃的地方。

    萧定西眉头紧蹙,道:“我不需要你的金子。也难怪父皇生气,他身子那么衰弱,还带人将苑军堵住,不给你们陈平关这边增加负担,谁知你们六七万人却连这么个小小的关口都攻不下来,可是你们的情况我也看到了,我这就去找父皇,给你们说说情,我没有回来之前,你们可还得加劲攻打!”

    萧定西迟疑很久,终于轻轻点头。

    元修眼睛一亮,狞笑起来,“既然知道他的目的,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就算时间长了,人员损失较大,但涉州境内几个关口都有便捷通道,元修在涉州五处他们推测可能会有西瞻人强攻的地方,一共派驻了十万军队,只要再等上几天,其余八万军队就会陆续前来支援了。所以可以预见,陈平关在一段时间之内,会成为西瞻人一个深切的噩梦。

    谁知苑军会在根本不知道他们行踪的时候,就已经事先加固了关防,增加了守军?让他的攻打十分困难,随着伤亡不断增加,赴离开始有意安排其余小部落在攻击最前沿危险之地,自己部落的士兵被他安排在相对安全的地方。

    司马谦几匹快马交替换乘,每天可以走出五六百里,不出三日就发现了苑军探哨。探哨将这一队人马拦住,详细检查了文书令牌,又确认口令无误,为首的哨兵才向他施礼道:“见过司马将军,大帅在中军,请跟我来。”另外又派出一个哨兵,快马回去提前报告。

    如果要同时驰援四处,四十万军队至少要分出十万才有胜算。但是西瞻投入的兵力加在一起还不足两万,这个分兵之策却是成功了。不过分出十万,苑军还有三十万,仍旧不能给他回国让出通路。

    留给他们肆意抢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雪已经这么大,最多再有一个月,便是一座金山放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能为之停留。草原大神会用白雪改变地貌,让过于贪婪的人再也不能回到他的怀抱。只能等到来年开春才能再次南征,可是看忽颜的身体,谁也不认为他能挺过这个冬天了,没有西瞻大军的支持,他们这些互相牵绊的部落根本不敢深入大苑境内这么远。

    他见了司马谦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叫道:“史官!原来是你!”

    “号令三军!加速行进!”元修将马鞭子狠狠挥舞了一下,自己当先向前驶去。大雪地里,西瞻的骑兵也并不会比步兵快多少!好容易找到大鱼的踪迹,他不愿意就这么让大鱼脱钩。

    对于陈平关的守军来说,这一仗相当艰苦,但对于攻城的西瞻士兵来说,这一仗就不仅是艰苦,简直是残酷了。

    何况这个先退后进的战术,还是忽颜命萧定西教给他们的。草原上征战一生的狼王,到底名不虚传。

    山脚下,地上厚厚的积雪抵消了马蹄踩踏的声音,一队骑士无声无息如同幽灵一般出现了。元恪礼无时无刻不紧紧盯着城下,却仍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看来,陈平关虽然险峻,却比之号称云中第一的呼林关差了不少,以前打冬的时候,呼林关他也攻打过,大苑大部分军队都被忽颜的分兵之策吸引到镇川、遐芦郡等几处,剩下守军不多的陈平关,攻占应该不在话下。

    忽颜轻轻叹息一声,“他们必须死!在聘原被围的消息传来那一刻,咳咳咳……我就决定了,他们必须死!”

    见萧定西进来,几个幕僚都闭上嘴巴。萧定西上前替斜靠在毡榻上的父皇掖了掖皮筒子。忽颜看了他一眼,疲惫地问:“你不在陈平关督军,到我的帐篷里做什么?”

    元修脸色直如能刮下二两冰霜,冷冷道:“既然知道西贼主力所在,便不急了,命人盯紧不放,不必强攻,只需咬住不要失去他们的行踪便可。大部人马支援洛川,他既然伸手伸脚,我们就一条条砍下他的手脚!”

    “现在西贼动向如何?”元修冷着脸问。

    萧定西骇然望着父亲,判断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脑筋是不是还清楚。

    萧定西终于哽咽出声,小时候,父亲是他眼中最强壮的勇士,是最凶猛的狼王,他的双臂之间,组成天下最平安的港湾。可如今,这两条手臂枯瘦得甚至连拥抱他都要微微颤抖。

    薛延陀士兵来到洛川的时候,元恪礼正用细致到苛刻的目光审视洛川已经十分坚固的防御工事,他贪功心切,将陈平关白白送到了敌人手中,以致无家可归,只好带着残兵赶赴涉州另一个重要关隘洛川。涉州这五处关隘的领兵都是元修亲信,彼此熟悉,洛川守将便接纳了他们这支部队。

    元修指着沙盘道:“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对敌军看似混乱的行为做出一个分析了。他现在兵分五路,攻击镇川、桔谷、赫连堡的三支部队,目的应该是分散我军兵力。”

    司马谦跟着这个哨兵一路南行,走出一个时辰也没有见到大军,路上只有一队队探哨穿插而过。他也没有奇怪,大帅此次带领的兵士足有二十万人,像这样大规模的行军,一般前后左右上百里范围都会铺开哨兵斥候,他从遇到第一个哨兵到这里只有七八十里路程,看来要过一会而才能碰上大军。

    但是随后的好消息轻而易举抵消了这个打击——西瞻人的主力部队找到一半了。五六万人就像从地里冒出来一般,向涉州最险峻的陈平关发起凶猛的攻击。

    在发现苑军斥候深入后,贺谷部便撤退了,不过太多的财物阻碍了他们战马的速度。天公也不作美,昨夜下了一场暴雪,这才是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就有这么大,马腿一半都陷进雪地里,行走困难,雪地上蹄印纷杂,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掩饰行踪。

    西瞻留守用以迷惑苑军的二万士兵,乃是贺谷部落的兵士。贺谷部落的大将自然知道留下来诱敌是个危险的任务,不过相对于危险而言,回报更加丰厚。忽颜将营地内所有财物都留给了他,二十万大军足足积累半年的财物,让一半以上的部落俟斤红了眼睛。他不接受这个任务,有的是人愿意抢着做。贺谷部落的大将还是仗着自己人多势大,这才抢到留守的任务,忽颜带着其他人撤出营盘的时候,不知多少人用满怀妒忌的目光盯着他看。

    萧定西看了周围一眼,欲言又止。

    这时那队骑兵又靠近了一些,已经能看清骑兵身上穿的的确是大苑军服。司马谦将信将疑,手握刀柄严阵以待。反正旷野之中也无处可逃,战报也已经被他吞了,来人如果是敌人,唯有死战而已。

    陈平关的攻势在一个漫天星斗的夜晚悄然停止了,苑军再一次见识了西瞻军极强的机动能力。迁徙对于游牧民族来说,那是一种本能,什么东西该带着,什么东西必须舍弃,不需要人教,每个士兵都清清楚楚。

    那探哨干咽了一口吐沫,道:“敌人不见踪迹,陈平关守将见雪地上马蹄印记清晰可见,料定敌人没有走远,于是……于是率军追赶。谁知西贼早在一旁等候,杀了个回马枪,将陈平关守军杀得大败,玉门郡守将为了救援陈平关,带兵出动,被另一支西贼大军拦截,这支西贼人数足有十万,料想应该是一直藏匿的敌军主力,玉门郡两万守军无法抵挡……这两处就失守了!”

    听这蹄声不下千骑,苑军都是步兵,在此时此刻,关中地界有这么多骑兵一起出动的,除了西瞻还有什么人?他身怀元恪礼的战报,知道只凭他自己,在千余骑兵中肯定不免,右手毫不犹豫从怀中掏出战报来,一把塞进嘴里。

    即便陈平关只有原本部署的三千守军在,要攻下此关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何况元修和青瞳提前猜到了他们的动向,在攻打营地的同时,已经将涉州几个必经之地都压上重兵,陈平关现在的守军是两万人,依仗地利守个十天半月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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