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放过
苏良嘉紧皱眉头，不安地翻身，朝另一头睡去。
尹佳半眯着，见他背心露出大片，赶紧扯过被子掖住。
那天放学下着雨，天边阴暗，空气沉闷，满是潮湿的灰尘味道。
像刚到苏家没多久，还畏畏缩缩的他一样，做什么都不敢出声。
苏家保姆一向不喜他。
小时候接人放学就会故意冷落他。
保姆王姨把两个孩子的书包挂在一边就开始忙活做晚饭。
等苏父母结束一天工作回到家里，先动筷子后，苏良嘉才慢慢伸手去夹面前最近的青菜。
他还不适应新生活，在苏父母嘱咐下，吃过晚饭陪苏瑞斯玩耍，学习。
“酥酥是妹妹，你要多照顾她。”
“要把东西收拾好，不要随便扔在地上。”
“时刻保护好妹妹。”
“不准惹妹妹生气、伤心。”
“让你帮她拿一下书包怎么了？”
“就两条街，她想吃就去买啊，不然要你干什么？”
“你用不着学那么多，陪她好好上下学，没事多出去玩玩就行。”
“你又打碎了？这个月第几个杯子了？蠢死了！”
他该怎么说，其实苏父母虽然看着对他好，但却拿他当苏瑞斯的高级仆人、玩伴。
保姆王姨深谙一切，只要做的不出格，苏父母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碎片继续落下，他的身体无法自控地摇晃。
那疼痛已经超越孩童肉体的界限，成了对他精神的凌迟。
然而，他不敢尖叫，不敢求饶，只能默默承受。
还好，苏瑞斯并不知情，他不用夹在中间为难，竟然轻舒口气。
苏母想着他分化成alpha都还好，偏偏分化成omega，万一自己女儿哪天鬼迷心窍，苏良嘉又刚好懂点歪心思，那他在苏家身份该如何自处，传出去要被多少人说风凉话。
他们苏家可受不了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还是趁早把人打发，皆大欢喜。
他以为和尹佳结婚就可以不用回到这个让人心生恐惧的地方，不用时刻寄人篱下。
尹佳具象成功后留下一地碎片。
苏良嘉靠在床边，慢慢打扫，一点一点捡起他不敢触碰的东西，然后，丢掉坏情绪般丢进垃圾桶。
苏良嘉幻想过后，终于开始认清现实。
妹妹的死是不是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没站在那里，没被铁皮勾住脚，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为什么我的爱让尹佳避之不及？如果我们不是强制婚姻，她会不会在朝夕相处间对我产生不同于抗拒的情愫？
苏瑞斯离开了，这个世界，再没有一个人真心爱他，希望他好。
看着血流出来还是会害怕，但他克制住颤抖，攥紧衣袖。
苟延残喘将死的动物般，安静等待自己生命的终结。
可是
有个不容忽视，放不下的人占据心脏，宛如一场疾风骤雨。
脸上滴落的汗珠掉进他微阖发白的嘴，好脏，他想说。
还很咸。
失去焦距的眼看见模糊脸上嵌着一双美丽的眼睛，挂满氤氲。
隐晦的，悄然无声的。
他在幽暗中看见了日照金光，世界忽然就亮了。
尹佳拉开窗帘，新鲜空气一股脑飘进病房。
终端传来欢熏关怀两人的询问，由于突发事故，比赛中途取消，他提前回西大星休假。
简单回复后，苏良嘉醒了。
大概是怕落得照顾不周的罪名，尹佳立即找来医生，挂了点滴，注射药剂。
苏良嘉坐在床头，默默听医生嘱咐，“心病需要心药医，少做刺激他的事。”
他心口沉重，觉得拖累尹佳，自己像个在以死相逼，逼迫她就范，不准离婚的疯子。
尹佳果然几乎无声道了句，“知道了。”
知道了。
那他的目的达到了是么？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就范。
他喃喃的重复这句话，不知为什么，发觉心口更痛了。
“别哭，你就是专门来报复我的吧？”
她话里难听，语气却柔和，手上动作轻轻拂过脸颊，熟悉的信息素味道，拍拍后背似的安抚他。
苏良嘉感觉左胸膛被什么填满，嘴角干裂地疼痛扯得他嘶了一声。
“喝水。”尹佳递给他水杯，两人默契地没说离婚的事，“爸妈让我带你散散心旅个游，有想去的地方吗？”
一提到苏父母，苏良嘉眼神闪躲起来。
苏父母最近对联邦的事比任何人都关注，苏母叫嚷着，“尹佳迟早要进军队，这次事故她立了大功，联邦正准备表彰她，正是炙手可热，将来说不定头衔比基兰岑都高，你要是敢和她离婚，你就别回苏家了。”
“你趁早转到医疗部，以后跟着她进基地，还愁没机会查清你妹妹的事？”
“赶紧要个孩子，心再硬的alpha看见孩子都会服软。”
苏良嘉踌躇良久，斟酌道，“尹佳，爸妈觉得酥酥的死有猫腻。”
“他们想利用我借你的手去查。”
被人利用理应生气，但他没见到尹佳脸上出现预料的怒气。
反而看到尹佳伸出手，强硬地将他脆弱的身体禁锢在怀里。
“知道了，这事交给我，我会调查。”她说，“你别担心。”
“有个地方风景不错，去那里给你过生日吧，我答应过你，要陪你过生日。”
苏良嘉略微惊愕，扣着手心不知说什么，只道声，“嗯。”
如果尹佳这时候转头，一定会看见他眼神里的恳切，永远停留在这刻的希冀。
尹佳神色平淡，仿佛能接住他所有不安和挣扎，她嗅了嗅后脖散发出的咸甜信息素味道，看着水杯冒出来的热气，一饮而下，扫除久郁阴霾，毕竟原谅一个人比恨一个人更难，而她做到了。
她终于感到一丝解放，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放过。
坐进飞的后座上，尹佳看着车窗外。
星际人类去世后会把尸体火化，放进方型铁质盒子，盒子颜色单调统一，摆在幽深黑暗的折叠空间。
苏瑞斯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放入盒子的东西，但苏父母仍为她购买了昂贵而显眼的位置。
尹佳进入折叠空间抬眼就能看见她。
她的上下左右，都是和她一样，泛着光泽的金属铁皮盒，挤在密密麻麻方正的一块小天地，永远安然入睡。
基兰岑的判决结果公布，基于他曾为联邦做出巨大贡献，现被剥夺所有头衔，退去s区军区长职位，不再参与联邦事务。
如同尹安一样，做个幕后可有可无的军事顾问。
尹佳收到联邦颁来的奖章时一脸懵圈，事迹登顶热搜第一，星际网大肆宣传，夸耀她一个大一新生最后关头爆发精神力拯救所有人的壮举。
甚至隐隐有人说她是基兰岑的接班人。
尹佳觉得这幕似曾相识，像被一只手往前推，那架坠向她的飞行器，也是这双手推过来的吗？
她眼里倒映着外面闪过的街景，如梦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