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好丢人
沈飞是被捡来的，沈老太太几年前在一个大坑里发现了他。
那时候她的眼睛还没完全瞎，从山上下来的时候隐隐听见小孩的哭声，顺着声音找过去，看到还在襁褓的沈飞掉进了坑里，身上爬着蛆。
沈老太太是个寡妇，一辈子无儿无女，双亲也很早就去世了，她一个人住在山脚下，这座山是用来埋死人的，平日根本没人来，偶尔有人从这里借道。
沈飞被沈老太太救了下来，跟了她的姓，出去便说是她的孙子。
早些年沈老太太还能下地干活，有一次在夜里出去的时候摔了一跤，磕到了脑袋，压迫视神经，眼睛便彻底不能用了。
本来她想把沈飞送给别家养，但无论哪一家都不想要，自己家里孩子就够多了，再添一张嘴饭就不够吃的了。
沈老太太没办法，只好靠捡垃圾养孙子，好不容易把孙子拉扯大，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了。
沈飞早早便懂了事，小小年纪就知道上树掏鸟蛋，去河里摸鱼到集市上换钱，那次差点被人贩子拐了，也是因为想把捉到的一只野鸭子卖了，没想到被人趁了空。
许志强把医疗箱放下，拿出听诊器放在沈老太太胸口检查。
周海秀抱着林盛清站在屋子里四处打量着，这间老屋四处漏风，房顶塌了一半，整个房子就四面土墙围着，中间放张桌子，底下塞着两个板凳，其中一个还缺了一条腿。
沈飞端了一碗水过来，周海秀忙接过来说谢谢，转头看见许庆军手边也放了一碗。到底是个早熟的孩子。
“没什么大问题，晚上睡觉多盖点被子，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能受凉。”许志强把听诊器收回去，从箱子里拿出药放在沈老太太手里，叮嘱她具体的吃法。
沈飞看见许志强要走，连忙叫住了他，从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裤子里掏出一把零钱，一张一张数着。
许志强笑着叹了口气，终究没要沈飞卖鸭子的钱。
沈飞攥着一把钱看他走远，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尽管那是善良的表现。
周海秀听见了许志强说的话，屋子里就那点东西，全堆在床上，两床被子一床铺一床盖，哪还有多余的。
“小恩人，你跟我回家，我给你拿床被子好不好？”周海秀问道。
沈飞没有说话，沉默着站在那里，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听见沈老太太在屋里叫他，便扭头进去了。
周海秀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直觉告诉她这个孩子很要强，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白给的东西。
林盛清被周海秀抱在怀里，小脸搁在肩膀上疑惑地张望着沈飞住的屋子。
她从没见过比这还破的房子，就算是游乐园里的鬼屋也比这能住人。
这要是再来场大雨，房子恐怕就垮了。
林盛清这边刚冒出这个想法，天上就传来轰隆一声响雷，银色的闪电划破天空，惊飞了山上的鸟雀。
不不不！千万不要下雨！就算要下也不要淋这所可怜的房子！
雨水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雨区正好只覆盖到山脚下，沈飞住的屋子没淋到一滴水，他睁大眼睛看着外面的雨，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周海秀本来想趁着雨还小回家，谁知道一脚踏进雨幕里，雨势忽然变大了，还夹杂着狂风，噼里啪啦地砸在人脸上生疼。
“小恩人！我把丫丫放这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去家里拿伞很快回来！”
周海秀担心女儿被淋坏了，便把她交在沈飞怀里，顶着大雨跑回家了。
沈飞猝不及防被塞了一个小孩，还没反应过来便对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林盛清：······你敢掐我试试！
沈飞撇撇嘴，对带孩子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想把林盛清放下，左右瞅了瞅发现没有能放小孩的地方，若是跟沈老太太放在一起怕会被传染生病。
他只好把桌子底下的板凳抽出来，坐在上面把林盛清搁腿上，等周海秀回来。
林盛清之前在许庆军那里排队看病的时候，被周海秀抱出去两次喂奶，这会一点都不饿，不仅不饿还有点想尿尿。
林盛清：······救命！
沈飞当然不知道林盛清的想法，他看着林盛清在被子里动来动去，好几次差点从腿上滚下去，便凶着张脸想吓唬她。
林盛清完全不吃他那一套，憋尿憋得她小脸通红，一双眼睛都泛起了水雾。
沈飞最见不得她哭，一看林盛清眨巴眨巴泪眼，水雾渐渐凝成水珠，就要从眼眶里滑落。
“不许哭！”
沈飞凶她，干燥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眉毛压低皱起。
林盛清被他吓得打了一个嗝，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睫毛轻轻颤抖。
沈飞松了一口气，以为她终于能消停下来了。
屋子外面大雨瓢泼，水汽弥漫，就连屋子里都开始潮湿起来。
沈飞坐了一会，总感觉腿上热乎乎的，他以为是小孩身上的温度传递过来。
过了一会，他猛地站起来，把林盛清举高，果然看到了地上的一片水渍，身上的裤子也湿了一大半。
“你居然，尿我身上了！”沈飞咬牙切齿地说道。
林盛清心虚地转过头，她也不想的，本来或许还是能憋住的，谁让沈飞凶她，把她吓得放松了力道。
沈飞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力道很轻，像是气急了又无可奈何，拿她没办法。
家里没有给小孩包的花被子，沈飞扯了几张纸想把她擦干净，放进自己盖的被子里。
林盛清虽然是个小孩，但是个女孩呀，她看见沈飞要拿开自己的花被子，顿时眼眶一酸，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林盛清：士可杀不可辱！谁都不能在我尿被子的时候掀我被！
沈飞被她吵得捂住了耳朵，过了许久都不见她消停，干脆跑了出去。
林盛清哭了一会，嗓子都疼了，她睁开眼睛看向四周，发现沈飞不见了。
林盛清：哼，不见了才好！才不想这么丢人的事被人看见！
其实林盛清也不好受，躺在湿哒哒的被子里，上面还有自己的尿，心里已经很崩溃了。
她孤零零地躺在桌子上，渐渐感受到了寒冷，就在她默默地想沈飞到底去哪了，沈飞回来了，带着一身水汽。
沈飞进了屋子第一件事就是把门关上，房间顿时暗了下来，寒风被挡在了外面。
他摸出一盒火柴点燃蜡烛，跳动的火苗照亮了半边脸，还有一双明亮的黑色眼睛。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啾啾地叫，林盛清睁着大眼睛好奇地张望，注意到那声音是从沈飞握着的手里传出来的。
“你答应我不许哭，我给你看个好玩的。”沈飞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自顾自说道。
林盛清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乌溜溜的圆眼睛眨巴了两下。
沈飞很神秘地把手慢慢伸到她脸前，手心朝上，手掌缓缓摊开。
一只黑色的外壳锃亮的蛐蛐站在了手心里，细长的腿长满锯齿状的绒毛，长长的黑色触须不停摆动。那啾啾的声音便是它发出来的。
林盛清以前上学的时候被同学拿橡胶虫子吓过，她记得自己正在做作业，雪白的本子上蓦然落了一只黑色的大虫子，那几秒钟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心脏疯狂跳动四肢发冷。
“你别哭了！”
沈飞把虫子扔地上踩死，他不懂，自己最喜欢的玩具为什么到了她那里，就这么不受待见，不仅不被待见，还非常讨厌。
林盛清脑袋乱哄哄的，根本不知道沈飞在说什么，她在看见虫子那一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到外太空，跟这个龟孙子再也不见。
沈飞也顾不得那块被尿湿的花被子，伸手把林盛清捞起来，笨拙得模仿周海秀在她背上轻轻拍着，一边走一边哄。
两个小孩身上都湿透了，分不清谁比谁更冷一点，抱在一起反而有了暖意。
周海秀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幅画面，女儿在声嘶力竭的哭嚎着，沈飞一脸郁闷地抱着她，像是抱着一个炸-弹，还不能扔了。
周海秀笑了一下，连忙走过去接过自己的宝贝女儿，手一摸便知道了怎么回事。
沈飞看见林盛清在她怀里没几秒就闭上了嘴，心里更不爽了。
麻烦精，再也不想看见她了，沈飞心想。
沈飞不想看见林盛清，林盛清更不想看见他，每次两人相遇都会发生不好的事。
但是周海秀又不知道两人心里的想法，自从她知道沈飞跟沈老太太是怎么生活的，心里就总是牵挂他们。
家里有多做的饭，多蒸的馒头，她总要给送过去，婆孙俩盖得被子都烂了，她把家里的旧被子抱过去，好歹能保暖。
沈飞从来都是捡别人的衣服穿，破了就让沈老太太打个补丁，老太太也看不见，只能凭感觉给缝上，一件衣服到头来歪歪斜斜的，比乞丐都像乞丐。
周海秀知道沈飞不会接受她白给的衣服，便时常从他手里买鸟蛋，买鱼买虾，倒也凑出了一身新衣服的钱。
沈飞看见那件蓝色的新褂子时，也没什么表情，默默地收下了。这是他自己的钱买的，不丢人。
时间久了，周海秀便把沈飞当自己的半个儿子养，有时还让沈飞帮忙照看一下林盛清。
老太太见周海秀那么关心那个野孩子，每每见她拿了家里的东西送过去，总要骂。
周海秀也不跟她吵，老太太现在也只能靠一张嘴了，她的几个哥哥时常来看自己，若是发现身上有被打的痕迹，老太太那一天就不会好过。
这天周海秀正在喂猪，几头小猪住进了新盖的猪圈，天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几个月下来，长了不少肉。
周海秀盘算着过年的时候卖一头猪，给家里添点新东西，剩下的用来配种，累是累了点，日子至少有了奔头。
她从猪圈出来，俯身想关上栅栏，身形一个不稳，直接昏倒在地上。
一滩血缓缓从下面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