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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刺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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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敲敲院门:“九爷呢?”

    小风正在摆围棋子,头未抬地说:“在书房整理书册。”

    我提步向书房行去,小风道:“书房不让人进,连打扫都是九爷亲自动手,你坐着晒晒太阳,等一会儿吧!这里有水,自己招呼自己,我正忙着,就不招呼你了。”

    我伸手重敲了小风的头一下:“你人没长多大,架子倒是摆得不小。”

    小风揉着脑袋,气瞪向我。我“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自顾向书房行去。

    我虽在竹馆住过一段时间,可书房却是第一次来。一间大得不正常的屋子,没有任何间隔,宽敞得简直可以跑马车,大半个屋子都是一排排的书架,九爷正在架子前翻书册。

    我有意地放重脚步,听到我的脚步声,他侧头向我笑点下头,示意我进去:“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我心中几分欣喜,回转身朝着石风得意地做了个鬼脸。

    我好奇地在一排排书架前细看:“这些书,你都看过吗?”

    九爷的声音隔着几排书架传来,不甚清晰:“大都翻过。”

    《诗经》、《尚书》、《仪礼》、《周易》、《春秋》、《左传》、《孝经》……这一架全是儒家的书籍,《诗经》好像翻阅得比较多,放在最容易拿取的地方。

    《黄帝四经》、《道德经》、《老莱子》……这一排是黄老之学。老子的《道德经》,庄子的《逍遥游》和《知北游》显然已经翻阅了很多遍,穿竹简的绳子都有些松动。

    法家、兵家……这些我自幼背过大半,没什么兴趣地匆匆扫了几眼,转到下一排。这一排比较奇怪,前半排只孤零零地放了一卷书,后半排却堆满了布帛卷。

    我疑惑地拿起竹简,是《墨子》,这个听说有一部分很是艰涩,当日连阿爹都头疼。翻阅了下,有些地方读着还能懂,有些却是佶屈聱牙,好像有说工具的制作,做车轴云梯的,又有讲一种太阳的现象,什么穿过小孔成倒像,什么平面镜、凹凸镜成什么像的,完全不知其所云。我摇摇头放下,走到后半排拿起一卷帛书,是九爷的字迹,我愣了下,顾不上看内容,又拿了几卷,全是九爷的字迹。我探头看向九爷,他仍在低头摆弄书籍,我犹豫了下问:“这排的书我能翻看一下吗?”

    九爷回头看向我,思量了一瞬,点点头:“没什么看头,只是我闲暇时的爱好。”

    我拣了一卷,因为很长,没时间细读,只跳着看:

    ……公输般创云梯欲助楚攻宋,奈何遇墨翟。般与墨论计:般用云梯攻,墨火箭烧云梯;般用撞车撞城门,墨滚木礌石砸撞车;般用地道,墨烟熏……般九计俱用完,城仍安然。般心不服,欲杀墨。墨笑云:“有徒三百在宋,各学一计守城。”楚王服,乃弃。余心恨之,公输般,后世人尊其鲁班,号匠艺之祖,却为何徒有九计,不得使人尽窥墨之三百计。闲暇玩笔,一攻一守,殚精竭虑,不过一百余策,心叹服……

    随后几卷都细画着各种攻城器械、防守器械,写明相辅的攻城和守城之法。

    我匆匆扫了一眼,搁好它们,拿了另外一卷:“……非攻……兼爱天下……厌战争……”大概是分析墨子厌恶战争和反对大国欺辱小国的论述,一方面主张大国不应倚仗国势攻打小国,一方面主张小国应该积极备战,加强国力,随时准备对抗大国,让大国不敢轻易动兵。

    我默默沉思了好一会儿,方缓缓搁下手中的书帛,又拿了几卷翻看,全是图样:各种器具的制作流程,一步步极其详细,有用于战争的复杂弩弓,有用于医疗的夹骨器具,也有简单的夹层陶水壶,只是为了让水在冬天保温,甚至还有女子的首饰图样。

    我挠了挠脑袋,搁了回去,有心想全翻一遍,可更好奇后面的架子上还有什么书,只得看以后有无机会再看。

    这一架全是医书,翻了一卷《扁鹊内经》,虽然九爷在竹简上都有细致的注释心得,但我实在看不懂,又没有多大的兴趣,所以直接走到尽头处随手拿了一卷打开看。《天下至道谈》,一旁也有九爷的注释,我脸一下变得滚烫,“砰”的一声把竹简扔回架上。九爷听到声响扭头看向我,我吓得一步跳到另一排书架前,拿起卷竹简,装模作样地看着,心依旧“咚咚”狂跳。

    九爷也看这些书?不过这些书虽然是御女之术,可讲的也是医理,很多更是偏重论述房事和受孕的关系,心中胡乱琢磨着,低着头半晌没有动。

    “你看得懂这些书?”九爷推着轮椅到我的身侧,微有诧异地问。

    我心一慌,急急回答:“我只看了几眼,已经都被我烧掉了。”

    九爷满眼困惑地看着我,我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我手中现在捧着的竹简,而不是……我懊恼得想晕倒,天下竟然有心虚至此的人。赶忙扫视了几眼书册,不能置信地瞪大眼睛,全是小蝌蚪般的文字,扭来扭去,一个字都不认识,不甘心地再看一眼,我仍旧一个字都不认识。

    天哪!这样的书我竟然盯着看了半天,现在我已经不是懊恼得想晕倒,而是想去撞墙……我低着头,讷讷地说:“嗯……嗯……其实我是看不懂的,但是我……我很好奇,所以……所以还是认真地看着,这个……这个我只是研究……研究自己为什么看不懂。”

    九爷眨了眨眼睛,貌似好奇地问:“那你研究出什么了?”

    “研究出什么?嗯……我研究的结果是……嗯……原来我看不懂这些字。”

    九爷的嘴角似乎有些微不可见的抽动,我心中哀叫一声,天哪!我究竟在说什么?我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多说多错,还是闭嘴吧!

    屋子内安静得尴尬,我沮丧地想着,为什么会出丑?恨不得撞死自己!

    九爷忽地靠在轮椅上大笑起来,欢快的声音在大屋中隐隐有回音,一时间满屋子似乎都是快乐。我头埋得越发低,羞赧中竟透出一丝甜,从没听到过他大笑的声音,只要他能经常如此笑,我宁愿天天出丑。

    他掏出绢帕递给我:“随口一问而已,你竟然紧张得满脸通红,急出汗来,哪里像闻名长安城的歌舞坊坊主?”

    我讪讪地将竹册搁回架上,接过绢帕擦去额头和鼻尖的小汗珠。

    我的目光从架上的书册扫过:“这些书都不是汉字的吗?”

    九爷微一颔首,我转开视线笑着说:“我刚才看到你绘制的首饰图样,很漂亮呢!”

    九爷眼光从书册上收回,凝视着我问:“你为什么不问这些书是什么?”

    我沉默一瞬后,轻叹一声:“你也从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会和狼生活在一起。为什么说生在西域,却讲得一口流利的汉语,反倒西域各国的话一句不会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些事情在没有合适的心情、合适的人时绝不想提起,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告诉我时,我会坐在你身旁静静倾听,若不愿意说,我也不想探询。有一个人曾给我说过一句话,只认识他眼中的我,我想我也如此,我只认识我心中的你。”

    九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推着轮椅从书架间出去,背对着我道:“很多事情究竟该如何做,我自己一直犹豫不定,所以也无从谈起。”

    我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坚定:“不管你怎么做,我一定站在你这边。”

    他正在推轮椅的手一顿,又继续转动着轮椅:“找我什么事?”

    我道:“没什么特别事情,就是正好有空,所以来看看爷爷、小风和……你。”出书房前,忽瞟到墙角处靠着一根做工精致的拐杖。是九爷用的吗?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用拐杖。

    我们刚出书房门,不知道触动了哪里的机关,门立即自动关上。我伸手轻推了下,纹丝不动,我以前以为竹馆内所有的机关都是他为了起居方便特意请人设置的,今日才明白全都是他的手笔。

    他道:“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

    我忙说:“那我不打搅你,我回去了。”

    他叫住我,想了一瞬,淡淡说:“我去城外的农庄见几位客人,你若有时间,也可以去庄子里玩玩,尝一尝刚摘下的新鲜瓜果。”

    我抑着心中的喜悦,点点头。

    石伯手中握着根黑得发亮的马鞭,坐在车椽上打盹,九爷往日惯用的秦力却不在,九爷还未说话,石伯已回道:“秦力有些事情不能来。”

    九爷微点下头:“找别的车夫来驾车就行,不必您亲自驾车。”

    石伯笑着挑起车帘:“好久没动弹,权当活动筋骨。”石伯问:“是先送玉儿回落玉坊吗?”

    九爷道:“和我一块儿去山庄。”石伯迟疑了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沉默地一甩马鞭,驱车上路。

    马车出了城门后,越跑越快,我趴在窗口,看着路边快速退后的绿树野花,心情比这夏日的天更明媚。九爷也微含着笑意,目光柔和地看着窗外。两人虽然一句话未说,可我觉得我们都在享受着吹面的风、美丽的风景和彼此的好心情。

    石伯低低说了声:“急转弯,九爷当心。”说着马车已经急急转进林子中,又立即慢了速度,缓缓停下。石伯的驾驭技术绝对一流,整个过程马儿未发出一点儿声响。我困惑地看向九爷,手却没有迟疑,立即握住了系在腰间的金珠绢带。

    九爷沉静地坐着,微微笑着摇了下头,示意我别轻举妄动。在林子中静静等了一会儿,又有两骑忽地从路旁也匆匆转入林中,马上的人看见我们,好像毫未留意,从我们马车旁急急掠过。

    “装得倒还像!”石伯一挥马鞭,快若闪电,噼啪两声,已经打断了马儿的腿骨,两匹马惨叫着倒在地上。马上的人忙跃起,挥刀去挡漫天的鞭影,却终究技不如人,两人的刀齐齐落地,虬髯汉子微哼一声,石伯的马鞭贯穿他的手掌,竟将他钉在树上。

    我一惊,立即反应过来,石伯的马鞭应该另有玄机,绝不是普通的马鞭。另一个青衣汉子呆呆盯了会儿石伯手中的鞭子,神色惊诧地看向石伯,忽地跪在石伯面前叽里咕噜地说起话来。被钉在树上的虬髯汉子本来脸带恨色,听到同伴的话,恨色立即消失,也带了几分惊异。

    石伯收回长鞭,喝问着跪在地上的青衣汉子,两人一问一答,我一句也听不懂。九爷听了会儿,原本嘴边的笑意忽地消失,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吩咐道:“用汉语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青衣汉子忙回道:“我们并非跟踪石府的马车,也不是想对石府不利,而是受雇查清落玉坊坊主在长安城的日常行踪,伺机暗杀了她。”他说着又向石伯连连磕头:“我们实在不知道老爷子是石舫的人,也不知道这位姑娘和石舫交情好。若知道,就是给我们一整座鸣沙山的金子,我们也不敢接这笔买卖。”

    仿佛晴天里一个霹雳,太过意外,打得我头晕,发了好一会儿的蒙,才问道:“谁雇你们的?”

    青衣人闻言只是磕头:“买卖可以不做,但规矩我们不敢坏,姑娘若还是怪罪,我们只能用人头谢罪。”

    石伯挥着马鞭替马儿赶蚊蝇,漫不经心地说:“他们这一行,不管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说出雇主的来历,其实就是说了,也不见得是真的。既然是请人暗杀,自然是暗地里的勾当。”

    我苦笑道:“也是,那放他们走吧!”

    石伯看向两人,没有说话,两人立即道:“今日所见的事情,我们一字不会泄露。”

    石伯显然还是想杀了他们,握着马鞭的手刚要动,九爷道:“石伯,让他们走。”声音徐缓温和,却有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石伯凌厉的杀气缓缓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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