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山忌日
方淮终究还是没能拗得过谢易，她捧着银锭，对谢易鞠了一躬。
“少爷，我会还的。”
包括嫂子拿的那些东西。
方淮垂眸，在心里默默补充。
“不必还，日后谢家也不会再纠结这点银子了，”谢易嘴角含笑，心情颇佳道，“你先回去送银子吧，别耽误了工夫。”
方淮刚想回“是”，又想起今日方扬实说的那些话。
这次若是带着银钱回去，定回不来了……
她掩住眸中情绪，轻轻出声：“少爷，能否让望远帮我送一下？”
方淮微微抬头，看到谢易露出疑惑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道：“我……这几日太累了”
谢易点头，喊了望远过来。
方淮望着望远的背影，抿唇不语，脸上笼着淡淡的愁绪。
“那些花——”谢易收回望向花盆的目光，转而侧目看向方淮，正色道，“我打算请个老花匠，到时他来了，托你多加留意，若他性情怪异定要同我说。”
方淮一怔，不解道：“既有婆婆，为何要花银子另请花匠？”
“婆婆她年纪大了，不宜劳累。”
“我也能帮上些忙，不必请花匠。”
谢易话音未落，方淮立即开了口反驳。
她见他盯着自己，不由垂头闷声道：“夫人与老爷的病还未好全，留些银钱备用为好……”
方淮心里略后悔接下那十两银子，谢家本就在问旁人借银子，还要另请花匠……
“无事，请花匠应该要不了多少银子。”
“少爷，你要花匠？”
隐约听到一部分话语的老仆妇惊讶道。
她见谢易点头，不由惊呼：“少爷，夫人前两年可是花了百来两银子请来的花匠，如今哪有恁多银钱？”
方淮倒吸一口凉气，谢易倒是一脸不在意，他道：“我也不请那些名老花匠，花不了多少银子。”
老仆妇听后，困惑道：“那少爷还要请甚么花匠？老奴难不成还比不过那些愣头青花匠？”
谢易望着老仆妇哑口无言，方淮见状，提议：“少爷，让我跟着婆婆学养花吧？”
“不妥，你要忙的事太多了。”
方淮灵机一动，蓦然思及之前他说过的一事。
“少爷，在谢府时，你曾问过我喜欢甚么，我今日便告之你，我喜欢养花。”
谢易皱眉，嘴巴刚张开，方淮便又开口道：“少爷，给我一个尝试的机会吧？”
老仆妇不禁开腔劝道：“少爷，正巧那盆富山送来时便蔫了，不若让淮娘养养看？”
谢易闻言身子一僵，笑意俶尔消失，他抬眸望向院里开得旺盛的洁白玉兰，脸色又倏忽一变。
“惊蛰过了？”
他看方淮点头，旋即转身往门口走。
“少爷，那我能养花吗？”
谢易脚步一顿，转头对她道：“随你吧。”
老仆妇比方淮还高兴些，她笑眯眯道：“太好了，淮娘，老奴定尽力教你。”
“婆婆，那你可算是我的老师了。”
老仆妇不由笑出声，上前牵着方淮走到富山旁边，两人蹲下细细观察花卉。
——
晚间，一轮银月悬在枝梢，银色月光倾泻落下，洒落在院里，蒙上银色薄纱。
方淮起床开门，见月光皎洁，便吹灭手里的蜡烛，将其轻轻放于门外，再往茅房走。
她刚走几步，却察觉院中一处角落匿着一团黑影。
方淮警惕地往后退，嘴里喊道：“来人啊！有贼——”
“方娘子！是我。”
一道熟悉的男声蓦然制止了她的话。
方淮当即愣住，她定睛一看，竟然是谢易蹲在地上烧纸钱。
“发生甚么了？”
严氏听到方淮的叫喊声，匆匆穿上外衫，快步走到正房门口，开门问道。
“娘，无事，方娘子方才看岔了。”
严氏望了眼地上正烧着的纸钱，顿了顿，抿唇轻声道：“易哥儿，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谢易垂眸，点头。
严氏看着谢易欲言又止，最后她转而望向方淮，道：“方娘子，待会拜托你帮他收拾残局了。”
“是，夫人快去休息吧，明早老爷还需您陪着去回春堂呢。”
严氏颔首，沉默地瞥看谢易，安静地关上房门。
方淮转过身，见谢易坐在马扎上，垂眸往盆里扔纸钱，便在他身边蹲下。
“不用你收拾，我自会整理。”
谢易等了一会，见方淮无动于衷，扭头望她，看她正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默默地盯着燃烧的纸钱。
他无奈地笑了笑，劝道：“你回去吧，明早还要做朝食。”
“少爷，今日是何人的忌日吗？”
方淮没有应下他的话，转而反问他。
谢易诧异地看向她，默了一瞬，沉声道：“富山姐姐的忌日……在惊蛰前一日。”
“婆婆说，她是个聪明的姑娘。”
谢易拨了拨盆里的纸钱，昏暗的火花霎时明亮，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在他怅然若失的脸上，无形中为他增添了一抹忧郁。
“她聪颖又善良，不论旁人如何对她，她也不会说出来，只是沉默以对……”
谢易抬眸盯着烧得浓烈的火光，眸光幽幽，深不见底，轻柔的语气倏忽变得深沉：“怪我太傻了，我怎么这么蠢……”
方淮见他神情不对劲，担忧开口：“少爷你——”
谢易俶尔转头，直直地凝视她，意味不明道：“富山姐姐很好，她值得更好的人生。”
方淮被他看得不自在极了，不禁垂头，低声回道：“她定转世为人了，俗话说‘今生积德行善，来世福报加身’。”
谢易轻哼一声，扔了一叠纸钱，不以为意道：“今生都过不明白，还来世呢。”
他说完旋即呸呸两声，悻悻然道：“我倒情愿你说的是真的……”
谢易撒着纸钱沉思，随后侧目望方淮，正打算说些甚么，却见她悄悄地、别扭地活动双脚。
他微怔，摇头失笑道：“脚麻了吧？赶紧回去睡觉吧。”
方淮尴尬地停住了动作，摇头闷声道：“我等你。”
谢易无声叹息，从身下抽出马扎，放到她身边，并加快了扔纸钱的速度。
“没剩多少了，你再等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