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食言
“什么?你、你偷了谢家东西?”
方淮震惊异常,当即捉住曹氏的双手,认真又严肃道:“嫂子,你赶紧还回去——”
“谢家人都跑没影了,我还什么?”曹氏甩开她的手,面带不屑,转而叉腰,语气高昂,“而且我这也算是给大家报仇了!谢家做了那等不要脸的事,合该教训教训!”
方淮皱眉,面孔上带着少有的强烈反对,她正色直言:“嫂子,你这话说得没道理极了,先不说谢家有没有被冤枉——”
“为甚么你觉得自己能替旁人教训别人?又为甚么认为偷东西算是报仇?”
方淮直视曹氏,语气平淡轻柔,话语掷地有声::“嫂子,这不是偷东西的借口,书上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咱家虽困难,但也没到靠偷来果腹的地步——”
“哪里没有?哪里没有?”
曹氏立时反问,她偷偷瞟了方淮一眼,抬手假装拭泪,道:“咱家甚么光景你竟全然不知,我会这样,还不是为了爹娘和方家!”
“爹的腿一直疼得厉害,大夫也说爹日后下地要拄拐杖,活也做不了了,阿实又带了一人家来,家里上上下下六张嘴,从哪来的嚼用?”
此话一出,方淮蓦然念及孔氏与曹氏两人的说话不一致。
她没有再开口,而是径直走向正房。
曹氏见她迈步走远,慌忙在她身后嚷嚷:“你去哪?你找娘,娘也是站在我这边的!整日里一副教书先生样,也不瞅瞅自己什么德行——”
方淮闻言脚步一顿,而后又三步并两步,加快了步伐。
“人都死哪去了?死哪去了!我渴了!”
在门口的方淮闻之一愣,方永祥在她的回忆里从未如此焦躁又忿忿过……
方永祥小时候教她如何做人,常与她说做一个孝顺又良善之人……
她定睛一看,只见面色红润躺在床上的方永祥,双眸中含着沉沉的愠怒,而其嘴边则起了一圈燎泡……
见方永祥无甚么大碍,方淮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了。
方永祥正高声叫着,看见推门而入的方淮,催促喊道:“快给我倒糖水!”
方淮诶了一声,疾步走到床边,将一旁的枕头放至床头,再扶起躺在床上的方永祥。
“啧!轻些!”
方永祥重重地打了几下方淮扶他的手臂,斥责道:“想拖死我不成?”
方淮倒吸一口气,沉默松开放在他腋窝下的双手。
她转而扶着他的上半身,一点一点地往上挪。
“你聋了吗?没听我口渴?恁慢想渴死我啊!”
方淮又用了点气力,将他上半身贴着墙面坐好。
她站直,见方永祥坐得安稳,便行至桌边,拎起桌上的竹木茶壶,微微抬高倾斜,茶水便似一道潺湲瀑布缓缓流入杯中。
“快些!我都要渴死了!”
方淮端着一杯水,几步走至床边,双手递给坐在床上的方永祥。
“啪!”
“这是糖水吗!”
方永祥猛地挥开茶杯,瞪着喷发怒火的双眸,对方淮大声吼叫。
方淮来不及躲闪,微凉的茶水尽数泼在她脸上,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在一片黑暗中,方永祥尖锐的话语重重地刺入她的耳中。
“不孝女!怪不得被纪家赶回来!”
“滴答——滴答——”
从她脸上落下的是茶水还是……泪水?
眼泪蓦然从方淮眸中淌出,她紧咬着唇,默默流泪,咽下嘴里的哽咽,静静蹲下收拾摔落在地的茶杯。
“蹲着作甚么?还不给我倒糖水!”
“……是。”
在门口的曹氏看到方淮脸上的水渍,不由嘲讽道:“你真以为家里境况有多好吧?单是爹,我们都顾不来了!”
方淮默了一瞬,嗓音沙哑道:“嫂子,我会想法子挣银钱,但……”
“你拿的那些东西给我吧,我还给谢家。”她见曹氏脸色骤变,又补充道,“我会和少爷说是你捡到——”
“甚么东西?我不知道!”
曹氏丢下这句话,转身回了厢房。
“啪!”
方淮望着紧闭的房门,微微蹙眉,但旋即想到方永祥,她便止了跟去的步伐,往灶房走去。
待服侍方永祥睡下,她走到方扬定一家所在的厢房门前,对里面道:“嫂子,我来看看定娃。”
过了好一会,曹氏的声音才从门后传来:“庆娃不在!”
方淮在门口叹了口气,徐徐道:“嫂子,你若不给,我便站在这儿不走。”
“你回来了?”
孔氏捧着满满一盆的脏乱衣衫,盯着方淮道:“待会让你嫂子带你去牙行,再找户人家做饭去!”
“砰——”
孔氏放下沉重的洗衣盆,一边拿马扎和皂角,一边对厢房叫道:“娟子!快出来!”
曹氏立马开了门,对孔氏笑眯眯道:“娘,我倒是乐意带淮娘去牙行,但她怕是不干。”
“淮娘,家里有多缺银钱你不知晓吗?你还在这儿任性?”
孔氏坐在马扎上,手上滴着水,仰头望方淮,目露谴责。
方淮垂眸,双手摆弄着香囊,嘴里道:“我和嫂子都与谢家签了短契……”
“谢家都要没了!那甚么短契有个屁用!”
孔氏呸了一声,指着方淮厉声叱责:“你娘我日日都要浆洗几盆馊得发臭的衣物!你还在这儿说屁话!赶紧给我去牙行找个活做!”
“是呀是呀,我也是这么同淮娘说的,但她非要回谢家去。”
曹氏得意洋洋的瞥了方淮一眼,顺着孔氏,又道:“不是我说你,淮娘啊,你真的要体谅一下娘啊,娘为咱家日日劳苦,身子都要累坏了——”
“娟子,你带她去牙行!月例给得多就拽着她按手印!”
孔氏泄愤似的摔下手里的衣物,点着方淮,失望道:“你小时候还那么懂事,真是越大越不如从前!愈发逞性了!”
方淮脸色一白,双手攥在一块,缄口不语。
自小到大,她最不愿见到的便是爹娘脸上的大失所望。
明明自己小时候,后悔把银饰给大姐时,娘说了做人不能食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