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后悔
方淮忽而闻到一股清淡的香味,她翕动鼻翼,疑惑道:“哪来的花香?”
谢易盯着手心里干透的香露,道:“是香露的香气。”
“是吗?”方淮困惑地看向屋里,“我闻着倒像婆婆养的那些花。”
谢易闻言垂眸,沉思片刻,抬头望她,问:“那你闻着像甚么花?”
方淮眯眼思量,过了好一会,才忖度道:“约莫是……九里香?”
她旋即摇了摇头,又否了方才的话道:“我没养过花,只是今日帮婆婆搬了花,说不准的,少爷不如明日去问婆婆。”
谢易已然陷入深思,低头不语。
方淮见他沉默,便悄悄转过身,打算静静离开。
“多谢。”
她身后蓦然传来一声清晰的道谢。
“少爷!”
方淮转身刚想开口,却被一道急促的呼喊声打断。
“夫人、夫人她——犯病了——”
丫鬟刚站稳,谢易便如疾风一般地奔向上房。
他刚走进上房,便看到黄沙正站在门口,一副惧怕惊惶的模样。
“呜呜……”
谢易来不及管她,径直重进内室。
严氏散着发丝,双手环住双膝,正坐在床上不住颤抖。
“为甚么……”
谢易三步并两步,上前坐在床沿,轻轻道:“娘,我在这儿。”
严氏倏忽抖得不停,身子起伏极大,呜咽声也成了嚎啕大哭。
“望远呢!速去请李大夫!”
“奴这就去。”
望远在门外应声,匆匆离开。
“停……停住……”
严氏双手拽住发丝,死命地往外拉扯,嘴里不断地重复念叨。
谢易按住她的手,对门外肃声道:“黄沙!安神香呢!”
黄沙抖着嗓子,害怕道:“婢子、婢子实在……犯怵……腿软得厉害……”
“其他人呢!给我进来!”
说话间,严氏开始癫狂地晃着头,发丝凌乱,到处飞舞,不慎刺入谢易双眸,他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
他眼疼心燥,动又动不了,离又离不开。
谢易闭目,大声吼道:“人呢!都哪去了?”
“少爷,安神香可是这个?”
一道平静清透女声出现的同时,一缕舒缓的香气渐渐飘来……
谢易眼眸疼得厉害,眸子不禁沁出泪水。
他深吸一口气,紧握着严氏哆嗦的手,抽出一丝思绪嗅闻香料。
“……正是。”
谢易忽觉有人行至身旁,他侧头刚想说话,便感知到有人把住了严氏抖动的双手。
“少爷,你去歇着吧,我看着夫人。”
谢易略感不放心,他道:“你能握得住?”
“我力大,不成问题。”
谢易的左眼眸火辣辣地疼,说话间已然泪如雨下,他忍了又忍,终是试探着松开了手。
在感觉到严氏没有异样后,谢易轻轻地松了口气。
谢易勉强睁开右眼眸,辨认出方淮,轻声道:“多谢……”
“少爷,你眼眸红得厉害,快去歇歇。”
谢易站起身,对着方淮开口:“我……”
“少爷!李大夫不愿来……”
望远放下背上的王大夫,站在门口喘了几口气,手撑着双膝,急促道:“王大夫来了!”
谢易抿唇碰到燎泡,脸不由疼得抽动,他瞳仁微缩,强压下眼眸与唇边的痛楚。
“望远,去拿匣子。”谢易嗓音哑得厉害,“王大夫,请您进来。”
王大夫见他表情怪异,眸子红肿,顺口道:“是你有病?”
“……请王大夫为家母把脉。”
方淮将严氏的手腕露出,她则往里挪了挪,为王大夫空出地方。
王大夫望了望独眼谢易,又看了看战栗的严氏,对好端端的方淮道:“所幸你没病,不然我都后悔来这一趟了。”
他将手搭在严氏腕上,沉吟不语。
半晌,谢易见他一动不动,忍不住小心道:“大夫,家母之前还未如此——”
王大夫不悦地皱起眉头,瞪他道:“噤声!”
“令母虚阳外越,邪气实——”
王大夫见两人面露茫然,顿了顿,又道:“就是元气虚,再不医治,使其安神,她元气就要散了!”
谢易慌乱地睁开刺痛的左眼,边流泪边急切道:“大夫,请您定要全力治家母。”
“这是自然,令母需常备独参汤、参附汤,嗯……黄连阿胶鸡子黄汤也需备下……”
“万不可再使其躁怒,顺其心意,养心为主……”
谢易一面捂着眸子,一面默默记下王大夫的话。
“……好了,你手伸出来,我看看。”
谢易摇头,让望远带王大夫去另一侧的上房,让他给谢易看诊。
王大夫听完他的诉说,不由同情地望了一眼谢易,沉下心为谢衡把脉。
“风邪侵袭,情志过极,劳欲过度啊……”
谢易见他摇头叹息,心里一急,不免又插嘴问:“大夫,不知我明日要为家父抓甚么药方?”
王大夫这回倒没有斥责,语气平缓道:“半夏白术天麻汤,或是羚角钩藤汤与安宫至宝丸子并用,平时饮食多用些莱菔与冬瓜。”
他在谢易开口前又补充道:“令母可多食些藕、薯蓣、大枣……”
“且养着吧,时日长了,病就渐渐好了。”
……
谢易站在门口,看着望远背着王大夫的身影,不自觉地叹了一声。
“少爷……”
谢易被一道怯怯的声音唤得回过神,他转头望向来人。
“扑通——”
黄沙对着谢易连连磕头,她紧张得嗓音发虚:“少爷,文心不见了,她……她……”
谢易见她结巴得厉害,敛眉道:“文心怎会不见?今早我还见到她洒扫院子。”
黄沙不住哽咽,惊恐道:“文心……留下信消失了……定是有邪祟……夫人也是……”
“噤声!大夫所言一清二楚,你在胡言乱语甚么?往后府上不许谈及鬼神之说!”
谢易皱眉,当即厉声打断,严肃斥责。
他转而对着老男仆严肃道:“黄沙打二十板子,往后不许进屋服侍!”
贴身服侍严氏的另一个丫鬟,见状身子一僵,双手环住臂膀,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你发什么愣?”谢易盯着她,眼眸红得似是怒到极点,威慑力十足,“去按住黄沙!”
丫鬟弯下腰连连应是,跑过去按住求饶的黄沙。
半晌,丫鬟背着昏过去的黄沙回倒座房。
谢易疲倦地合眼,对老男仆道:“辛苦了,明日休憩半日吧。”
“是。”
“望远,你明日去看黄沙问问文心,行了,你去歇下吧。”
“少爷,不需奴伺候您……”
“不必,你去吧。”
谢易立在原地,计算着手中留存的金银细软。
约莫四百两……单是娘要用的那些参汤,都可能不够用……
谢易忽而察觉银两对自己多么的重要,他此时此刻真心实意的后悔了。
自己为甚么要给下人细软?那封信足以让他们衣食不愁。
那些物件自己若拿去当铺卖,至少能拿回几百两……
谢易合眼捂脸,思量着偷摸摆摊卖香料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