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迹
“快吃啊，一会儿凉了。”江晚正在给炉子生火。抬头看了一眼谢安玄，发现他依旧是那呆呆傻傻的模样，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便又握起他的手腕，将小猪馒头塞进他嘴里，“这样总知道吃了吧。”
火光跳跃，将少女脸庞的轮廓映衬得更加分明。她看着自己笑，面颊如五月里吹过春风的桃瓣。一股暖意无端从心底升起，化开了仿佛冻结千年的坚冰。谢安玄就如同那个常年行走于寒冷冬夜的人，冻久了，骤然遇到一点暖，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他蓦然撇开眼神，拿起手中的馒头吃了起来。
可就这一下，江晚反倒觉得不对劲了。以往无论她盯着这小呆子怎么看，他甚至连眼睛的朝向都不会动一动。怎么今日突然害羞似的，不敢看她了。
“你不对劲。”江晚又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你不会能看见了吧？”
这一问，谢安玄却慌了神。自己如今这副糟糕的模样，竟是都被这样的她看在眼里的。
谢安玄几乎是下意识地，不敢表露任何痕迹，只装作自己依旧看不见听不见。
江晚的手在他眼前晃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反应，心里知道他还没好，有些失望。又想到之前林锦说的话，当中毒之人开始反复发热，就离毒发身亡不远了。
篝火燃烧的噼啪打断了思绪，江晚打起精神，道：“不说这个了，今个儿过年，吃点好的，聊点高兴的才是。”
江晚给谢安玄带过来的是牛骨汤锅，也专门留了些她觉得最好吃的菜。
“这是火锅你吃过么？”江晚手里在给谢安玄配蘸料。虽然禁殿里头条件简陋，可江晚对待吃食的阵仗可一点也不简陋。她挑的都是她觉得最好吃的蘸料，配在一起以后，就开始下牛肉片、下虾滑。
视觉的恢复也能带来味觉上的期待。
谢安玄看着腌制好的牛肉片，在乳白的牛骨汤中慢慢变色。江晚很会掌握时机，牛肉片烫到还带些粉红，就给捞了起来。将肉片蘸进碗里裹满蘸料，夹起来喂在谢安玄的嘴边。
“张口，啊——”江晚一边说，一边把牛肉片在他的嘴唇上沾了一下。
谢安玄张口，尝到的牛肉片是极其鲜嫩的，包裹着蘸料是他从未吃过的味道。
自从恢复味觉以后，他每天吃着那丫头送来的东西。明明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知道自己没有味觉的，可还是换着花样做吃食送来。
“再张口，啊——”江晚又往他嘴里塞了一个牛肚虾滑，“吃得脏死了，小呆子。”
汁水溅了出来，江晚掏出帕子给谢安玄擦衣服。
谢安玄也不知自己装得到底像不像，看样子他是骗过去了，可心跳骗不了人。他现在像发了高烧似的，能感觉心跳声就要溢出胸膛，生怕在擦衣服的时候，被人给发现了。
殿里生着火，驱散了窗外的冬寒，常萧手中拎了些年货，本是准备来给殿下做餐年夜饭的。他见殿下已经在吃了，便悄悄带上门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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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提着吃空了的食盒回到女史所时，已经接近子时。
今日大家都守岁，每间屋子里都十分热闹。
江晚升任掌膳以后，还没搬屋子，她不太想搬，觉着几个姐妹一道住着既热闹又能互相照顾挺好的。
“江晚姐姐，你总算回来了！”羿秋迎了出来。江晚升掌膳以后，大家都改了口叫她江掌膳，只有羿秋，依旧喊她江晚姐姐，喊得江晚心里总是暖的。
“这么久你去哪儿了？我们都吃了一轮了。”羿秋接过江晚手里的食盒，晃了晃，发现里头是空的。
“给禁殿送了吃食回来的。”江晚答道。
“不会吧，现在给禁殿送吃食的活居然还是你干？！你可是掌膳了！”羿秋惊讶道。
“送习惯了。”江晚随意道，“再说，这本就是人人都不愿意干的活，我既知道此事，还推给人家做，不是太不厚道了？”
“那你也太厚道了！”羿秋看着手中空晃晃的食盒，若有所思了一阵子。
江晚手里还拎着个炉子，边和羿秋一起走进屋里一边问：“屋子里还有炭火没有？”
“炭火管够。”羿秋回答。
进到屋子里，江晚看她们果然吃了一轮了。火锅那一套都跟前头她们给宫里头、军营里烧得一模一样。
纤云和弄巧，见到江晚就赶紧招呼她过去坐。一句江晚姐姐刚叫出口，又赶紧改口叫江掌膳。
“你们别这么生分，都是一个屋子的好姐妹，人前这么叫还行，人后就咱们，还拘着礼干什么？”江晚说道。
弄巧十分乖巧，见她进来就给她新下了一碟子肉下去。
江晚接过羿秋拿来的炭，又另起了一个火盆子，看上去不像要做火锅的样子。
江晚接着就把自己前几日编的铁网给架了上去。
“又有好吃的？”纤云好奇问，“不是火锅吗？”
江晚今天忙了一整天，中午随便给自己包了个肉夹馍，晚上忙完除夕宴会以后又马不停蹄地去给禁殿送吃食。最后才轮到自己。
虽然很累了，可她还是准备再简单配些烧烤吃。作为一个资深吃货，她自从穿过来以后每天都在给人家做吃食，太久没有好好犒赏自己一餐了。
烧烤的材料都是现成的，直接用准备下火锅的食材就成。
江晚是个糯米爱好者，热爱香香糯糯的一切。所以她最先烤的就是年糕了。
年糕是她特意让纤云她们切厚一点带回来的，放到铁网上什么都不用管，只管让火烤着就成。
等年糕的这段时间里，江晚开始用竹签穿些肉吃。
肉用的是肥瘦相间的猪五花，在炭火上翻烤一阵子，滋滋的油花就冒出来了。羿秋她们原本火锅正烫得起劲，闻到这烧烤五花味道，纷纷都凑了过来。
“好香啊，”羿秋像个馋猫似的，又过来觅食了，“江晚姐姐你真的好厉害啊，总有这么多新奇的吃法。”
江晚笑着道：“随便烤烤，你们以前没吃过？”
三人皆摇了摇头。
这些女史都是自小进了宫跟着师父学菜的，教的都是正统八大菜系，她这种属于投机取巧歪门邪道。但谁叫这些歪门邪道这么好吃呢，华夏食谱丰盛，大宴有大宴的美味，烧烤有烧烤的乐趣。
手里的五花肉已经看着有些焦脆了，旁边几个女史都眼巴巴地看着。江晚在上头撒了些盐和胡椒末，又加了把芝麻和孜然。
“这铁定好吃。”羿秋馋道。
“咱们都吃过了，江晚姐姐忙了一晚上，让她先吃吧。”纤云道。
“江晚姐姐，你快吃，我们看着你吃。”弄巧道。
“怕什么，想吃再烤便是。”江晚一共烤了四串，刚好一人一串分了。
羿秋咬了一口，只觉着这肉脆里带焦，焦中带香，她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五花肉。
江晚用烤好的五花，蘸了自己调制的酱料，肉的焦香配上酱汁的调味，一口下去别提多舒服了。
这么好的味道，要是能温些酒就好了。
想什么便干什么，江晚在炭火盆上温上了一小壶米酒。她偏爱果味，就随意往酒壶里丢了些果盘里的苹果橘子一道烹煮，不一会儿果酒香味四溢，谁都想来上一口。
五花肉都分完了，年糕也差不多好了。
原本雪白的年糕块被烤得金黄，有些地方开始冒起了泡。看得出，年糕的外壳已经被烤得酥脆了，有些地方裂开来，露出里头嫩嫩的糯米还冒着热气。
江晚用筷子夹下一块来，她想不蘸料先来一口原味儿的。酥脆的外壳咬开，须得小心烫。咬到里面以后，糯米软得拉丝儿。
“啊啊啊，这年糕我也要试试！”羿秋馋得不行，赶紧又往炉子上添了几块。
江晚想起上次做百花宴时，酿了一些桂花蜜，御厨房里留了大半，其余的被她带回了女史所。于是她到床下头翻出了一只小罐，将桂花蜜倒了一些在碗中。
“年糕蘸点儿蜜也好吃，你们试试。”江晚说道。
羿秋烤好一块年糕，将外头的脆皮蘸进蜜里，咬了一口，糯米糯唧唧的口感，配上甜丝丝带着桂花香气的蜂蜜，别提多满足了。
江晚给自己打了一碗牛骨汤，边喝汤又从一旁的果盘里摘下几根香蕉烤。旁边三人，皆是露出一副“这也行”的表情。
看着香蕉在炭火的熏烤下逐渐焦化。江晚见颜色差不多了，就握住香蕉梗将皮一丝，里头软糯的香蕉肉就露出来了。她又在上头刷了一层桂花蜜，将软糯的香蕉一小段一小段地夹起来，进每个人的碗里。
外头下着大雪，江晚和羿秋她们就推开窗户看外头的雪景。暖融融的一点儿也不冷，烤香蕉香甜软糯再来一口温好的果酒，就这么吃着聊着，四人一齐听过了子夜新岁的撞钟。
江晚心里很想念现代的父母和朋友，但幸好自己在古代也过得并不孤单。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她有幸能靠手艺为自己争出了一个可以立足的角落，身边有一群好姐妹陪着，其实过得也不错。
但她不想一辈子都在这宫里，若是有机会能出去，她想自己靠手艺另立一番事业，再过得潇洒自由些。
钟声传至了瑞安殿，皇帝与皇后领着后宫众人守岁。
钟声传至了禁殿，谢安玄望着门前那一方皑皑白雪一个人出神坐了许久。常萧坐在他身边，知道殿下在想事，便不敢打扰。
钟声传至了甘霖殿，三皇子刚从禁军那儿回来，脱下厚厚的白氅，九福麻利地接过。
“今日殿下用了不少，”九福轻轻拍掉了白氅上的雪，喜道：“奴才好久没见殿下这么高兴了。”
“今日除夕宴的晚膳，倒和太后寿宴时一样，颇有新意。”三皇子是随口无意提了一句。
九福却赶紧邀功：“奴才听说，都是尚食局一位新晋的掌膳做的。前些日子奴才见殿下吃得喜欢，就安排了她，负责咱们甘霖殿的饮食。”
“是么？那明日岂不就是她做早膳了？”三皇子问。
“是啊，主子若是想见见，奴才明儿一早就去通传。”九福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