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策
点卯过后,御厨房的女史就都开始忙碌起来。江晚和羿秋也得回去给各自的主子做早膳,花馍教学暂时告一段落。
今日是彩月掌膳,江南新来了一车活鱼,烧鱼恰好是彩月的拿手好菜。她煮了一锅甜口的豆乳百合莲子粥,又做了江南特色的糖醋熏鱼,酱油色熏鱼被油煎过以后散发出阵阵香甜,外酥里嫩,江晚看了都经不住咽了口口水。
今日五公主在李美人处用膳,所以美人又特意点名让江晚再做几只兔子包。
大家都各司其职井井有条,只不过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个身影正慢慢靠近羿秋早晨从食材库取来的面粉。纤云颤抖着手从胸口掏出一小包药粉打开,那药粉是白色的,撒在面粉上完全看不出来有何异样。
撒完后她还依照绣棠的吩咐,用手在面粉袋子里拌了几下,将药粉在里头拌匀。最后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没人关注到她,这才偷偷将药粉的纸包扔进灶台的柴火堆里头烧掉。
忙完早膳后,女史则有一段随意安排的时间。大部分女史选择回屋睡个回笼觉,江晚则还需要给禁殿做点吃食送过去。
江晚想起上次离开禁殿的时候,谢安玄发烧才刚好一些。如今一天一夜过去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撑住,是不是还活着。
思虑再三,江晚还是决定去看看。人生病的时候,最是需要营养均衡。更重要的是,要多补充些蛋白质,得吃肉。
给五公主做兔子花馍的面粉,是李美人的份例,刚好用完了。于是她就用羿秋早晨去拿回来的面粉,加上给五公主炖肉饼剩下的肉糜,和上点香油小葱,包进面团里做成了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小猪花馍。
另外,白粥也准备了一些,以防他吃不了硬食。
今日风雪不小,一早晨起来就没看着日头,天是阴沉沉的。江晚已经穿上了纤云的旧女史袄,因着是旧,并不怎么暖和,只能一路小跑过通往禁殿的宫道。
禁殿江晚已经来过几次了,虽说路线已经熟悉不少了,但这次过来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她真的很害怕发现谢安玄死在偏殿,怕看死人是一方面,但更不想看到的是一个人这样的结局。
提着食盒走进偏殿,老远就看到一个人躺在她走时的那个位置上,几乎没有怎么移动过。旁边摆着一个熄了火的炭盆,是她走时放在那里的,看来烧完就没人再添火了。
江晚心里一沉,心想不会真给她猜中了吧。若禁殿主子真的死了,不是她第一个发现,还能是谁呢?这里除了送饭的人以外,还有谁会进来。
既然早晚都是她打报告,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江晚撞着胆子靠了过去,直到只有几步之遥,她才发现,走之前用一根线穿糖葫芦似的将椰奶花馍穿起来,垂在谢安玄嘴上,居然被他吃完了!
再仔细一看,谢安玄躺在草垛上,胸口起伏呼吸均匀,看上去应该是睡着了。
“不错,很聪明嘛!”江晚忍不住夸出来,惊喜不已。
江晚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撑住了。
“我给你送吃的来啦!”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反正江晚也不在意,自说自话道:“我今天给你捏了几只小猪,你能吃就全吃完。”
说着将食盒里准备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端,顺带又只用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
烧退了,也没有再烧起来。江晚更放心了几分,虽然不知是什么病,但显然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江晚又去检查了旁边的水桶,发现水位也下去不少,或许是谢安玄自己喝掉了一些,又或许是炭火烤了一夜都给蒸掉了。总归,放点水在一旁总有用处。
江晚将桶提到后院去,准备给他换些新水过来。结实的木桶装满水之后不轻,江晚提着水晃荡跌跌撞撞往回走。
突然,人还没有走近,就听见偏殿里传来几声叽叽喳喳的叫声。江晚冲进去一看,几只麻雀正在偷啄她准备的花馍。
“这些不是给你们吃的。”江晚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杆,将麻雀赶了出去。
麻雀叽叽喳喳成群结对地飞了出去,可谢安玄什么反应也没有,依旧睡得很沉。江晚发现在这里有一个好处,就是无论说什么,眼前这个人都横竖是听不见的。
“喂,小呆子。”江晚叫。
谢安玄毫无反应。
“挺好,以后就叫你小呆子吧。”说完,将带来的粥拿出来,将人摇醒。虽说这样有些不厚道,但是如果按先前柳姑姑的说法,此人已经五感俱失了的话。那就算在他手边放一碗粥,他也不知道喝。
只能江晚来喂了。
谢安玄烧得昏沉,梦中他看见太子谢安霖,正带他在一处榕树底下练字。哥哥从小便是他羡慕的对象,不但字写得好,文采出众,更待人宽厚。他从小贪玩字写得不好,被太傅说过许多次,一次还当众打了手板心。
太子哥哥便将他抓到自己身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教他那些点横撇捺。风拂过榕树叶,阳光洒在纸上斑斑点点。谢安玄以为一生本该如此,直到他亲眼见到,哥哥葬身于东宫那一场冲天烈焰。
“哥……”谢安玄喑哑道,“哥!”
伴随着一声哭喊,谢安玄猛地坐起来。
江晚粥都差点撒了,痛痛快快骂骂咧咧了几句。
又是此人,谢安玄确定不是常萧。因为常萧对他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如今谢安玄全身,只有三根手指尚有知觉。如果是常萧来,他会先捏一捏他的手指,表明自己的身份,这是他们之间的一种暗号。而刚才的这人,并没有这么做。
嘴里蓦地被塞进了一口粥,这是这个人第二次给他喂东西。
这人是谁,谢安玄没有答案。但他能从那一口一口,耐心喂来的粥里感受到,此人应并无恶意。
江晚喂了大半碗,见小呆子坐起来自己能吃了,就把粥塞到了他手里,道:“我得回去了,还有许多事儿呢。明天再来给你送饭。”
“哦对了,这里还有几个小猪馒头。”说罢又将自己刚做的小猪花馍塞到他手里。
江晚拎着食盒正往偏殿外头走,忽看见远处树下有一堆黑黑点点,铺在雪地之上尤为明显。
扑簌一声,从树上又掉下来个什么东西,重重砸在雪地之上。
江晚走近一瞧,不由得心中发寒,竟是一地的死麻雀。电光火石之间,她即刻想到那群麻雀正是刚刚偷吃了她做给谢安玄的花馍。
“不好!”
江晚食盒都甩到一边,赶紧往回跑。就在她刚刚闯进偏殿时,正巧看到谢安玄正拿起一个花馍往嘴里塞。
“不能吃!”江晚赶紧冲过去,将花馍从谢安玄手上一拍,东西飞了个老远。
谢安玄也像是受了惊吓,即刻又变回到了江晚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疯疯癫癫地缩在墙角,嘴里不知在嘀咕什么。
江晚这下也顾不上安抚好他了,估摸着自己一会儿不在了,他应该自己也就好了。但眼前最要紧的是羿秋,她记得离开之时,羿秋带走了许多捏失败了的三字经花馍。
她说这些东西扔了可惜,虽说不好看,但总是粮食,所以打算一会儿带回去当午饭。
江晚连食盒都来不及拿,豁出命似的往女史所跑。
“千万得赶上啊!”江晚觉得自己手心都冒着冷汗。
紧赶慢赶,终于跑回了女史所。房间的大门几乎是被江晚一脚踹开的。
“秋秋!那个花馍不能吃!”江晚大喊道。
定睛一看,寝房内,那些做失败了的花馍洒了一地。纤云正跪在地上哭,弄巧也站在一旁泣不成声。而羿秋,则有些面色呆滞地看着自己。
“秋秋!你吃了吗?”江晚焦急道。
“江晚姐姐,我没吃,你别担心。”羿秋回答,眼眶也有些红了。
听到这个答案,江晚安下了点心。又见这一地狼藉,疑惑道:“大家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弄巧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江晚姐姐,都是我的错,是我劝姐姐做的。”
“什么?”江晚有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是你做的?”
纤云一直跪在地上,亦是哭着,将早晨绣棠来找她的事情给说了。
“你们是说,你们的母亲在乡下生病了,你们是为了能被赶出宫,才在羿秋领出来的面粉里放了泻药?”江晚惊诧道。
纤云点点头说:“娘生病了,我们都着急,才会听了绣棠的鬼话做这样的事。”她擦了擦眼泪,继续道:“可秋秋从别处听说我们娘病了,硬要将自己辛苦存下的体己,塞给我让我拿去给娘看病。她这么对我们,我们却为了一己之私在背地这样害她,做这等龌龊事,实在是罪该万死!”
弄巧也道:“是啊,刚看她怕浪费,要将用那些面粉做的花馍自己吃,我们这才赶紧将事情坦白了。自从进了这深宫,我们姐妹俩和羿秋一道长大,说一句亲如姐妹也不为过。对不起秋秋,都是我们的错,你打我们骂我们都行,让我们怎么赎罪都行!”
江晚听完,心叹了一口气,如实道:“不瞒你们,你们是中了绣棠的计了。我刚刚给禁殿送饭,那里的麻雀无意偷吃了一点我做的花馍,被发现时各个死得都僵了。那包药粉不是泻药,是吃了会死人的毒药。她这是要借你们的手,把我和羿秋往死里弄。”
“什么?不是泻药?”纤云有些不敢相信,更有些后怕:“可绣棠她确实跟我们说,这药顶多会让人觉得食材不新鲜拉肚子,怎么会是毒药?”
“是啊,我可以作证。”弄巧也道。
江晚并没有责怪,而是将她姐妹二人都搀扶起来:“说到底,都是我将人得罪狠了。你们都是被我连累的,这次责任在我,是我害了大家。“
“别这么说。“羿秋道:”坏人想害谁,谁又拦得住?你没有做错。”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是不是要将此事告诉掌膳?”纤云问。
江晚略作思考,她不能再容忍绣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自己和身边的人。她对另三人道:“我有一个方法,咱们试试,让她自食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