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难以平
虽然在乎猫猫,可思南更在乎邵黎,如今邵黎都这个样子,思念哪里还顾得上猫猫了,只是胡乱地点头答应着邵黎的话。
旁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周朝,一脸懵逼地看看林一又看看林夕,小声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林一面色僵硬,呆呆地看着思南和邵黎,没有搭理周朝。于是周朝求助地看向了林夕,林夕也被当下的场景吓住了,她愣愣地说道:“好像是邵黎察觉到思南要发动攻击,所以就把思南拉到了她临时构建的能量场中接下了那一击,然后邵黎就受伤了。”
“不是,这我当然看懂了。”周朝焦虑地摸了摸头,问道:“我是想说,她们两个人咋突然干起来了。”
这次,林一和林夕都没有说话,反而是旁边穿着僧袍的虚竹开口道:“听她们两个刚刚的对话,应该是邵黎担心思南暴怒伤到人,所以她就自己接下了思南的攻击。”
“这不也是废话吗?我也听到了。”周朝心痒难耐地说:“我就是想知道思南为啥突然发疯了。”
“这还不简单。”虚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指着周围的血腥场景问道:“你看到这些场景,你不生气吗?”
“生气啊!”周朝接完话后,突然张大嘴道:“哦。我懂了,就是说思南心疼那些猫,所以想攻击人泄愤,然后被邵黎挡下来了。”
看着反应如此迟钝的周朝,虚竹无话可说,他向前一步远离了身边的周朝,对邵黎诚恳地说道:“谢谢你刚刚保护了周围的无辜群众,我肯定尽我所能度化那些猫咪。”
此时,林夕也从震惊的情绪中缓了过来,她赶紧走到邵黎身边,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舍利子,递给邵黎道:“你拿着,我帮你稳固精气和浊气之间的联系。”
听林夕如此说,思南赶紧接过林夕的舍利子,放到邵黎手中。只见,林夕从手中汇出能量,笼罩在邵黎身上。很快,邵黎的咳血就止住了,面色也不在煞白如纸。
一感到身体好转,邵黎立刻就把舍利子塞回林夕手中,说:“这个你拿好,以后不要随便离体,不然你的精气会逸散。”
她果然察觉了。林夕神色复杂地看着邵黎,不知道是否要解释一下自己的身份,但林夕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邵黎似乎察觉到了林夕的为难,微笑地着看着林夕说:“你不用紧张,我这次转世主要要找的人不是你。而且如今你过的挺好的,我自然是不会来打扰你的生活的。”说着,邵黎便生龙活虎地站了起来。怕思南担心,邵黎还在思南面前转了好几圈,“我真的没事了,阿南别愁眉苦脸了,都不好看喽。”
见邵黎真的没事,思南才略微放下心来,但她还是固执地要扶着邵黎。虽然有舍利子的护持,但邵黎刚刚毕竟是硬抗了思南的蓄力一击,其精气和浊气多少是受了损伤,因而她也就没有拒绝思南的好意。
思南扶着邵黎,在附近找了个餐厅坐下后,才霸道地指挥林一他们道:“虽然那些猫死后违反了规则,但到底它们也没有真的伤到人,顶多也就是让那几个宿醉在门前,意志力薄弱的年轻人出了点丑,所以我不允许你们伤害那些猫,而且还必须要严惩那家猫咖的店主。”
思南的要求并不过分,林一他们也是相当讨厌虐待小动物的人,当下也就答应了思南的要求。除此之外,他们还感激地向邵黎道谢,谢谢她刚刚没有让思南的怒火波及到普通人。
虽然邵黎接下思南攻击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不让思南犯错从而被世界之烬清洗,但她的行动确实也是拯救了不少无辜的路人,因而她也是毫不客气地接受了林一他们的道谢,并向林一他们解释了她的来意,“想来你们也猜出来了我这次转世的目的是为了找人。没错,林夕是其中一个,但她并不是最重要的哪一个。而且我与林夕曾经也算是过了命的交情,如今我看她过的挺不错的,所以我也并不会去叨扰她平静的生活。只是,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我这具躯体并不能容纳我的精气,所以我是活不了多久的。”
说道这里,邵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犀利的光芒,她说:“这世界这么大,要找到一个不知姓甚名谁,也不知长相的人还是挺难的。所以,我打算在我有限的一年半载的生命中,边找他边给他留下一些生机。”
林一等人听着邵黎说的话,是又懂又没懂的感觉,什么叫作留下一些生机?邵黎并不打算把这些说清楚给林一她们,因而她也只是略微一提。之后的话,才是她要表达的重点。邵黎看着林一,说道:“你转告你爷爷,我有关于这个世界的大事和他商量,让他两天后,带着能够作主的人来何苏的通灵局,到时候我会去见他们的。”
邵黎的语气非常严肃,表情也不像是开玩笑,因此,林一面容沉静地答应道:“好,我马上就告诉爷爷。”
“嗯。”邵黎到底是受了伤,放松下来时,说话的语气都虚弱了不少。因而她稍微交代了虚竹几句,让他处理好猫咪的事情,就示意思南扶着她离开了。
看着邵黎和思南离去的背影,林一微微攥紧了拳头,他在想,会不会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思南了。想着,他自嘲地笑了。也是,他一个年轻的通鬼者,怎么可能会与千年大鬼有什么瓜葛呢!还是早死了这个心的好。
周朝并没有注意到好兄弟的异样,反而好奇地问林夕道:“不是,邵黎是什么时候认出了你是她要找的人?话说人转世的话,样貌什么的都会变的吧!”
林夕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上辈子,于是她如此说道:“一般来说是的。但是我身负着五千多年的能量,世界之烬应该是无法一次就把我的精气消解殆尽的,所以我很可能和上辈子长得很像。不过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很多,可能量波动却不可能有两个人一模一样。所以,邵黎应该是上次在我动用能量护着你们躯体的时候,认出了我的能量波动。”林夕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也算时推断出了正确的答案。
不过这些,对与邵黎来说都不重要。对于邵黎来说,只要林夕过的不错,知不知道身世,都无所谓。所以,邵黎在刚刚的谈话中,也是刻意地模糊了林夕的真实身世。
“你不打算带林夕走吗?她可是你的陪葬品,是吸收了你滋养在灵冢中的灵秀之气才有了意识的。”思南好奇地问道。她不理解,少离费劲转世来找蜀锦裳和斥候剑,难道不是为了带他们走吗?
“阿南,我当初转世,虽说是为了找到蜀锦和斥候,但我找它们的原因从来就不是要抓它们走,或者让它们报恩。我只是……”邵黎看着周围穿行不息的人群,叹气道:“我只是突然觉得,我们当鬼固然可以一直存在着,可若是曾经在乎的一切都成为了沧海桑田,在时间之流中再也没有丝毫痕迹,那么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遥想当初,我不愿失去记忆投入无望的轮回,所以才选择了滞留于世间,可若世间再无我存在过的证明,那么我又与进入了无望的轮回有何区别呢?”
“可是,你还有我呀!”思南不解看着邵黎哀伤的眼睛,轻声地说道:“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收回哀伤的神色,邵黎揉着思南皱巴的小脸,笑道:“对啊,阿南永远不会离开阿离,所以阿离也永远不会抛下阿南的。”说着,邵黎正色道:“所以,我打算许诺帮人类完成三个我力所能及的愿望,以此来换取一个万一斥候犯了大错,他们帮我保下斥候的承诺。做完这些事后,不论我找没找到斥候,我都跟着阿南宝贝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也不管任何陈年往事,过回我们平淡的生活,好不好?”
“你做什么决定,我都陪着你。”思南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邵黎的话。
其实,少离知道,只要是她说的话,思南永远都不会反对。思南啊!她向来如此。她总是觉得,当年她亏欠了少离,她的全家都亏欠了少离,所以她一定要一生一世地永远陪着少离,保护少离才行。
可是,两国战事,她一个娇娇公主又能如何?又怎么可以如何?
少离至今还记得,她死的时候,没有怪过任何人。那时候,她满心地只觉得冷,觉得疼。那冷,冷的深入骨髓;那疼,疼的痛彻心扉。后来过了好久好久,可能是她太冷、太疼了,她的灵魂被撕扯着留在了世间。睁开眼,她看到了满地的鲜红的雪,真的好冷啊!她想着,冬天怎么还不走呢?她怎么也还不走呢?
可是真的好冷了,她的灵魂也被冻得走不动了。于是,少离就这样滞留在了人世间,可她却再没有力气,也没有权利参与任何争斗了。
其实,少离活着的时候,她也没有什么参与争斗的权力。说起来,她是斥候的嫡长公主,也是封户的太子妃,可实际上,她从来就只是战争的工具,是两国和平的牺牲品,也是两国战乱的陪葬品。
作为公主,她从小锦衣玉食,受万民爱戴。作为太子妃,她高高在上,受天下敬仰。她活着的每一天,看似也都挺幸福的。在斥侯国时,她是阿爹阿娘的第一个孩子,得到了百般疼爱,万般拥戴。在封户国时,她是两国和亲的太子妃,得到了所有人热爱和平的百姓的感恩,也得到了来自封户太子的尊重与真心的喜欢,甚至封户国的小公主也把她当成了最好的朋友。
可那有如何呢?战争从来就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停滞。少离十岁来到封户,为两国带去了短暂的五年的安宁。可就在她15岁的及笄之礼上,在她15岁时的大婚之礼上,封户突然发兵,生擒了斥候赶来的大王与太子,逼迫他们成为封户的附属国。
斥候王不甘受辱,也不想让两国百姓陷入战乱,当场就挥刀自尽了。而斥候的太子,少离的弟弟——当归,则在父亲去世后,假意同意受降,实则想要伺机刺杀封户王。可由于封户的森严防护,最终当归也未能找到替父报仇的机会。于是他就想着再见姐姐最后一面,就也随着父母一同西去了。
可那承想,不久前思南的哥哥——思安,知道了父亲的计划后,哭着求了封户王不要让少离见到父母兄弟被掳的悲惨的一幕,所以封户王就让其不知情的公主思南陪着少离一直呆在后宫之中,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放出来。
于是,当归看到开心地跑向他的少离时,也就同时看到天真烂漫的思南。当下,当归就怒从心中来,他杀不了戒备森严的封户王给自己父亲报仇,难道还杀不了这个备受宠爱的娇娇公主吗?
被愤怒支配的当归,迅速地抽出了佩剑——斥候剑,一剑刺向了思南。而并不知道前朝发生了什么的少离,下意识就挡在了那个对她很好很好的姑娘面前。但斥候剑,实在是太长太锋利了,当归的全力一刺,一下就捅穿了两个姑娘的身体。少离和思南,双双殒命于斥候剑下,那件染血的红色嫁衣,也在那一晚达到了最完美的绽放。至于当归,也被万箭穿心,再也回不去那个故乡了。
一首离歌终有尽,一场相遇终别离。思安,在本该最幸福的晚上,寝食难安。妹妹、爱人、朋友,眨眼之间,魂归故里。一场最浩大的战争,只死了他最爱的人。父母给他起名思安,是想要他扛起天下重任,时刻心系黎民百姓之安。可他自己的安,从今日后,再也得不到了。
思安望着漫天的飞雪,如此洁白,埋葬着世间的一切罪恶与肮脏。他跪在雪中良久,假装与她共白首。可寒夜彻骨,漫漫时光,不与卿留。
之后,他做了皇帝,心系江山社稷,事事以百姓为先。后宫中也渐渐有了桃花三千,只是那个皇后之位,他再也未曾轻许与人。海晏河清五十年,年年他都会去昭和公主的墓碑前祭拜,他说:“阿宝啊,你肯定怨我对不对?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很透了我,不愿意同我葬在一起。可你,毕竟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太子妃,是我的皇后。所以,我不想、也不愿意放你走。但是,我知道你想家。所以,你看,我专门在曾经的两国交接之处,为你建了一个昭和公主的衣冠冢。你要是想家了,就来看看吧。”
少离后来去过那个衣冠冢好多次,却从来没有去过她尸骨埋藏地。她想着人死了,尸体回不去,她总是要回家看看的,不然就真的没人记得她是斥候的昭和公主了。偶尔,她也遇见过思安在她衣冠冢前痛苦流涕,可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她甚至都没有飘起一丝风,去抚吹那个泪流满面的九五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