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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师(“我对女学生好,是因我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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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州刺史吃完了午食纷纷启程回各州, 营州、檀州、蓟州、平州算是最远的几州,几位刺史结伴而行,几乎是放下筷子便走了。

    云州刺史贺咏归也走得很早, 他来的时候星夜兼程,走得时候也是披星戴月。

    没人知道元帅与他到底说了什么, 不过只看他神色, 便有人猜到,他这一去,云州怕是要变天了。

    麟州的冬春之交,冰雪融,杨柳新, 他们骑马各自离去,带起了一阵阵的尘烟。

    卫蔷没有送他们,此时的麟州城里还有另一群人在等着她,就是她从各州抽调的教部管事、大儒、州学博士, 二十多天后北疆第一次科举, 他们这些人要准备好考题。

    伍显文和伍晴娘这对兄妹在昨日见了面。

    数月未见, 伍晴娘比从前在洛阳时略黑瘦了些, 却也神采奕奕,看得伍显文心生欢喜。

    从前在洛阳, 伍显文就是个能打算的,光是嫁妆就给妹妹攒出了几百亩良田,他决意来北疆之后就将那些良田连着之前给妹妹准备的嫁妆都换成了金银, 到了北疆之后, 知道田地不可买卖, 为官不可经商,买房倒是不禁的, 他在云州城转了两圈儿,先是买了五六个铺面转租给人开食肆茶肆之类,又在云州两所州学旁边都掏钱建了个一排三个三进院子转租给人经营,在他“强项主簿”的名头叫响之前,云州不少人当他是洛阳来的傻有钱。

    伍显文的心里可是算得很清楚,眼见北疆的人越来越多,城里地价是肯定要涨的,州学入学的人越来越多,周围肯定越来越热闹,他把钱换了地怎么也比空放在手里强。

    比起哥哥在云州撒钱和把人算账算得头昏脑胀,伍晴娘在檀州过得是另一种精彩日子。

    檀州偏东北,比起麟州是定远军的根基之地,云州地广人多,檀州不仅人少,还因为定远军与蛮族几度反复争夺,可以说连城砖都没剩几块完整的,可檀州刺史晏青红是个极有志气的一方父母,数年间不仅在檀州开出了北疆最大的马场,还要在办学上与麟州和云州一较高下,自知财力不够,她没有在檀州强行办起女子州学,而是在已有的州学里搞起了男女同学,知道伍晴娘曾经在定远公府中教过书,教得还是算学,晏青红大喜过望,直接带着伍晴娘到了檀州的州学,委任她在州学里教授算学。

    檀州府学里一百多学子,只有二十人是女子,檀州府学里七位老师,只有伍晴娘一人是女子。

    看着那些穿着布袍的学生、老师,晏青红转头问自己身旁的穿裙着钗的朴拙妇人:“伍夫子,你怕么?”

    伍晴娘的手指险些要攥紧袖角,可终究也是险些罢了。

    “晏刺史说笑,元帅曾说过,云雨连天,见了我也晴了,我在洛阳能教得,我在檀州也能教得,有什么可怕的呢?”

    就这般,伍晴娘成了檀州州学里的第一个女夫子,也是北疆十余所州学里,唯一一个教男学生的女夫子。

    起初几日,伍晴娘确实有些无处着手,同僚都是男子,他们同进退,同吃喝,约着某日一同去秋游,甚至随口说出的诗文典故伍晴娘都不知道,伍晴娘也无从与他们深交。至于上课,檀州州学之前的算学教得粗浅,学生们勉强会了加减乘除,再往上一步都艰难,她算是要从头教起。

    可伍晴娘如她所说的那般,她不怕。

    她从当年那个狭窄的四面高墙的院子里被救出来,从东都城通济坊的兄长后宅走出来,她走到了定远公府,走到了朗朗晴日之下,走到了北疆,若说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让她惧怕。

    那就是被关回去。

    与同僚难以来往,她就在饭时去与做饭的妇人、守门的老翁说话,细细问他们知道的每一个学生,每记住一个名字,她都在上课的时候认出人来,如此往复几日,一百多人里她已经认准了七八十人

    檀州州学从前没有女夫子,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管事专门管理照顾女学生,伍晴娘也去与她往来,来州学的女孩儿从十四岁到二十多岁不等,小的晚上还会想爹娘,大的孩子都满地跑岁了,管事对伍晴娘很和善,知道的些琐碎事情也都告诉伍晴娘。

    过了两日,伍晴娘听说一个小姑娘第一次来月事被吓哭了,她带着自己新做的月事带进了女学生们住的院子。

    从那一天起,女学生们陆陆续续都会笑着叫她“伍夫子”了。

    檀州州学里男女虽然同学,可有很多男学生看不起来求学的女子,看不起她们到了州学求学,嘴里说的还是回去补衣服、洗衣服这等琐碎,瞧不起她们不开文会,而是每日接水烧水闭门不出,也看不起她们斤斤计较,每日都想怎么能将剩下的钱粮衣料送回家。

    尤其是年纪稍小一些的,八年前檀州被夺回之前的事情他们印象不深,只记得这些年自己被家里供养着一路苦读到州府,将来是为了选官的。

    伍晴娘教算学是有真本事的,文章有先后优劣众口不一,算学看的就是结果,能将题目解对就是对的。

    有些男学生刚对伍晴娘有两分认同,就见她去照顾那些女学生,心中也有不忿之意。

    伍晴娘却不在乎,管事说她也要小心别人觉得她偏心的时候,她笑着说:“州学上下七位男夫子带着男学生开文会,踏青写诗曲水流觞,就不是偏心?我偶尔照料女学生就是偏心?又或者偏心对偏心?这倒是公平了。”

    管事叹了口气,说:“伍夫子,你若是也对男学生多两分这等体贴……”

    “管事,那些男学生来州学是来读书的,还是来被我体贴的?”

    管事语塞。

    伍晴娘笑着道:“这话我并非第一次听了,刚来州学便有人说算是有人管起了州学上下的细务,可无论元帅还是晏刺史,她们找我来是因为我算学教得不错,不是因为我是女子,因我该细致体贴。我对女学生好,是因我愿意,也仅是因我愿意。我与那些男子一样是来教书的,同样被叫着夫子,领着同样的俸禄,怎就因我是女子,就要我多出一份体贴?难不成其他夫子能来州学教书是因为他们豪迈刚猛?”

    伍晴娘此言传遍了檀州州学上下,有两位男夫子深觉受了冒犯,伍晴娘是元帅带回北疆的,是晏刺史带来了檀州州学的,他们畏其来历,不敢公然指责于她,就暗地里说她狂放傲慢。

    更深露重,伍晴娘披着衣服坐在案前看完了书,都会想起那些传言。

    谁能想到啊,一个曾经差点被婆家逼死的寡妇,居然有一日被男人暗地里说狂放傲慢。

    相貌温厚的女子双手捏着桌角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之后,伍晴娘每每想起有人在自己背后说自己傲慢,脊背就挺得更直了,说话的声音也更清朗,步子迈得更大。

    到了秋末季考的时候,檀州州学出了一件大事,季考排名前十,有七个是夏天新入学的女学生,从第一名到第四名全是女子,其中算学一科,女子包揽了前十。

    州学里喧嚣不堪,不少学生不信此结果,更有一位夫子直接举着季考考榜告到了州府衙门,说檀州州府的算学夫子伍晴娘徇私舞弊,泄露考题。

    伍晴娘自陈自己从未泄露考题,自己所考的都是自己讲过的题。

    二十名女学生也站在了公堂上,愿意再考以证伍夫子与自己的清白。

    此事传开,正好陆佛奴作为民部文书从新州被调往平州,途径檀州,她看见有州学学生写了诗骂伍晴娘,还要将诗贴在城墙上,她骑着马进了密云城,径直到了檀州州府大堂说自己愿与一众女学生同考以佐证伍夫子的教书之才。

    这事越闹越大,甚至有人说女子就不配进州学,晏青红却不慌不忙,她等着那些州学夫子从别处找来自己的“文友”来助拳,等着教部将此事上报给了北疆总教部,等着蔚州的孙幺儿都写了信来问她到底出了何时,她才慢慢悠悠找了财部之人对照伍晴娘讲过的部分出了算题,下令檀州州学上下所有学生再考。

    第二次的考试结果与第一次大有不同――第一次,算学一科女学生包揽前十,这次,女学生们包揽了前十五,七人一题未错。

    伍晴娘站在晏青红面前笑着说:“刺史大人,无人去文会,无人赛诗文,无人自吹自擂以自彰,檀州州学里这二十穿裙的女学生不过是勤谨互勉,昼夜苦读,方有学业长进。”

    她好像一个人也没骂,又好像把所有那些贬低她、污蔑她、想要把她踩在脚下的人都骂了。

    晏青红哈哈大笑:“我早觉州学中学风浮躁,从你们进了州学之日起,一应用度皆有北疆承担,你们以为我是要你们来做什么的?”

    北疆年纪最大的女刺史看向所有人:

    “你们以为我是要才子?要文豪?”

    檀州州学的墙上挂着一幅卷轴,上面写着“风流天下闻”,她看着那副字,冷冷一笑:

    “我来几次,几次都想说,今日有一句话终于可说了,你们用李太白赠孟山人的诗来自比,你们也配?!”

    经此一事,晏青红下令彻查檀州州学,还真查出了不少收受之事,最后开革夫子三人,连州学博士都被免了职,檀州州学开除闹事的学生二十余人。

    伍晴娘名声大噪,成了声震半个北疆的名师,她这次被卫蔷叫来麟州,是以“北疆十余州学中唯一一位以算学立身的州学博士”身份。

    也是北疆第一位被州刺史任命的女州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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