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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案(“我只是个女人家,膝下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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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了, 圣人还没醒,石将军,圣人一贯待你不薄, 你就想这般眼睁睁看着圣人虚耗在床上?”

    挨了百杖的石菩只是被随便上了些药就被绑在了大德殿前,他腰腿处本就被打烂了, 这般绑缚在木桩上足足两日, 早就没了知觉。

    抬起眼借着灯光看向站在面前的皇后,他轻声说:“娘娘,奴婢自知罪孽深重,您想知道什么,奴婢但有所知, 不敢有分毫隐瞒。”

    “是么?”两日夜未睡,皇后一双眼睛熬得赤红,看着石菩,她冷冷一笑, “你说过圣人的药是徐元福所制, 人已死了?”

    “是。”石菩轻轻点头, “徐道长看出了圣人是中了毒, 话中透了出来,奴婢便将人杀了。”

    徐元福是一炼丹道士, 去年到了洛阳之后名声大噪,后来又悄然离去,东都众人都以为他是回了哪座山头清修。

    谁也没想到, 他是因给一个不得了的人看了病、制了药, 便枉送了性命。

    “他当初的脉案呢?”

    “在宫外奴婢私宅的花田下面。”

    卫薇点了点头。

    “我会将这些脉案找出来, 交于御医会诊,救回圣人。”

    说完, 她转身,看向还在大德殿内忙碌的一众御医。

    “按照圣人一贯所为,今时今日救他之人,除了从小伴他长大的石将军与身为皇后的我,其他人都会死。”

    石菩还没想明白皇后为何会这样说,就见琴心快步走过来,站在一旁低声道:“皇后娘娘,上阳宫管事胡好女已来了。”

    皇后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她并未看石菩一眼,只说:“让他来。”

    生了一张文雅好面相的胡好女穿着一身绿袍走到近前,双膝跪在地上。

    皇后看着他,道:“□□管,你可知石将军家在何处?”

    在她身后,石菩早已瞪大了眼睛。

    “回皇后娘娘,奴婢知道。”

    “好。石将军如今身子有些不方便,他有些东西放在了自家后院……”

    “皇后娘娘!”石菩努力抬声,只觉得自己嘴中都是血腥气。

    皇后并不是让胡好女去拿东西,她是让胡好女去死,她是要自己眼睁睁看着圣人下令将胡好女处死!

    说不得还是要他动手,就像他这些年里杀了的那许多人一样。

    胡好女静静地跪伏在地上。

    干净柔和无害,像一只全然不知刀锋在侧的羊羔。

    石菩哑着嗓子对皇后说道:“娘娘,奴婢有要事要奏秉。”

    “是么?”唇角缓缓漾出一个笑,皇后垂眼道,“琴心,你先带□□管下去。”

    石菩直直地看着皇后转过身,艰难地低声说道:“娘娘,您到底想要什么?”

    “我?我想要救回圣人。”卫薇柔声说道,“我只是个女人家,膝下无子傍身,只能盼着圣人身子赶紧好起来,我还能想要什么呢?”

    只是如此?

    看着皇后的脸,石菩的嘴唇轻动,片刻后,他缓缓道:“娘娘,圣人床尾一侧有一暗锁,钥匙……在圣人的镇纸里,您将之打开,里面就是圣人历年来的脉案,您可找信任之人看过之后再放回去。”

    皇后轻轻挑了下眉:“那石将军之前所说,可是在试探我?”

    “奴婢不敢,圣人之物,没有圣命,奴婢不敢擅动。”

    圣命?

    卫薇快步走进大德殿,先让众人都离开,然后,按照石菩所说她,果然找到了圣人历年来的脉案。

    看着五份不同的脉案,五种不同的药方,她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叫来一名信任的御医,叮嘱他自己将脉案看完,皇后就再也未看那些脉案一眼。

    走到无人处,仿佛是在平息心绪,卫薇却只想放声大笑。

    这便是赵启恩做的皇帝,他有数百御医却不敢用,给他看了病的人就要被他杀死……哈,他性命攸关,还怕别人知道了他的脉案再害他。

    据有中原又如何?

    这般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畏首畏尾,还不如一个乡间坦腹而眠的村夫!

    “来人,将石将军押回住处看管!”

    “是。”

    胡好女被叫来了紫微宫,什么也没做,又被送出宫门去,如今的紫薇宫戒备森严,若不是有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亲自护送,他决然是出不去的。

    夜色深深,他跟在琴心身后,一言不发。

    快走到宫门处,琴心转头看向他。

    “□□管,你从前伺候过先帝,大□□管、金总管、高将军……他们都殉了先帝,只有您如今在上阳宫中安稳养老,想来,您是知道,自己如何才能继续安稳下去的。”

    胡好女微微低着头,缓缓道:“多谢秦侍书提点。”

    琴心一怔,在宫中呆久了,每日被人唤作姑姑、女官,又或者被人称琴心,她都忘了,她原本便是姓秦的,琴心,秦忻。

    走在她身后的太监声音软得更甚月色:

    “我与石将军不过是同乡故交,得他提携才有今日,今日见石将军因事君不利而受伤,实在心中难忍。”

    琴心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胡好女:“难不成□□管有什么帮石将军脱罪的好法子?”

    “我只是想到……”

    明月当空,一支树影遮在胡好女的脸上,他低声说:“想来,圣人的病,先帝废后申氏应是知道些什么,她一日日拖着不肯死,可总说自己要死在圣人前面呢。”

    ……

    “申氏?胡好女是这般说的?”

    “是。”

    皇后趴在榻上,苦熬了两日夜,她也熬不住了,回到自己寝宫也不敢入睡,只是是解了头发稍微松缓片刻。

    “申氏……”

    一时思绪杂乱,卫薇先将此事放在脑后,又问琴心:

    “那姓何的药童真的能只看一眼就将自己所见的字一字不错地背下来?”

    “娘娘尽管放心,家里寻了几年才得了这样一个人,又教了两年医理,定然不会出错的。”

    “好,今天后半夜你就将人换出去,速速将脉案和药方记下来。”

    “是。”

    两日辛劳,指尖的丹蔻都有些脱色,卫薇看了看,笑着又将手握紧。

    石菩对她多加提防,不过是怕她对圣人下了毒手,怎么会呢?她是皇后,自然希望圣人能一直好好的。

    除非,她可以不做皇后了。

    ……

    “圣人昏迷不醒,皇后拿到了圣人历年的脉案……”看着胡好女给自己传出来的消息,卫蔷眉头轻皱。

    “皇后这步棋走得还真是惊险。”

    卫瑾瑜坐在榻上看着刚起床还未束发的自家姑母,眨了眨眼睛说:“那姑母的意思是?”

    “圣人生病是真,昏迷不醒是真,早有准备借此欲试探皇后也是真,你信不信,要是皇后这次知道圣人昏迷之后直接让尚书令入宫,就立刻会有人说皇后和尚书令意图谋害圣驾。”

    卫瑾瑜端着茶盏,人都有些呆了。

    “圣人竟这般有脑子?”

    卫蔷摇摇头:“有脑子?若你跟他一样先是被关在上阳宫里看见夫妻相食,兄弟相残,身边时候的小太监被人抓去吃了,战战兢兢当了太子成了圣人又接连被兄弟谋害,如今又是一国之君,你纵然没有治国之能,也会臆想出千百敌人,再用万千手段将之置之于死地。”

    要是别人听了这种话怕是要惊恐颤抖,外加恶心欲吐,卫瑾瑜却毫不在意,她也不是没经过事的。

    “听姑母的意思,圣人只在杀人事上花样迭出。”

    这话大概也不错。

    卫蔷又将传信的纸条看了一遍,听见卫瑾瑜说:

    “那皇后向世家发难,等圣人醒了,岂不是又要保世家?”

    “不。”

    将纸条放在火上徐徐点燃,犹带着几分睡色的定远公抬手拂了一下自己脑后披垂的长发。

    “他只会让人用更酷烈的手段对付世家,攫取世家的钱财……若世家真的联起手来反抗,他就会把皇后与尚书令推出去顶罪。”

    卫瑾瑜听着,心里已然呆了。

    却见自己的姑母面上似笑非笑。

    “先帝也是这般对申氏的,申氏为何趁着先帝陷在蓟州的时候造反?自然是因为申荣与申皇后也明白了圣人所想。”

    申荣是什么时候明白的呢?

    是先帝默许申荣杀死卫泫的时候吧?看着先帝只哀泣了几下,就让一个废物继承了定远公的爵位,早早给定远军找了一个新统帅,申荣他们应该就明白了吧。

    这般想来,当年先帝亲征失败,是申荣终于等到的机会。

    如今的圣人有病在身,脉案又被掌握在手中,是皇后与尚书令的机会。

    等到世家衰微,比起当年的申荣,他们唯一缺的也许就只是一个太子而已。

    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果对照着过去看,就能丝缕分明,比如,为何皇后一直没有孩子,为何肃王一把年纪却一直没有成亲,又比如尚书令为何会被赐住在逼死自己女儿的仇敌的旧宅中,再比如她与阿薇为何要这般辛苦地“姐妹成仇”,所有人都看见了前人的轨迹,又不得不走上去,自以为能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其实不过是轮转在一个又一个的轮回之中。

    这也就是她的妹妹和外公选择的路。

    推开窗子看向外面的天,卫蔷伸了个懒腰,对卫瑾瑜说:

    “你留在东都,有两件事要留意,若是皇后有孕,或者朝中议起了册立临江郡王为皇太弟或者摄政王,你便立即发红封告诉我,然后,你便想尽办法住进尚书令府上,再等我消息。”

    卫瑾瑜将姑母说的话拆开揉碎了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最后只能懵懂地应了一声。

    站在窗边看向卫瑾瑜,卫蔷笑着说:“你现在不懂也没关系,等事到临头,你就会知道,这片天底下的故事,从来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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