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走吧
直升飞机上,娄易的目光一直望着关池下落的方向,在看见周岩山冒死给他当肉垫时,眼中浮现一抹意外。
以为周岩山只在乎周家人,是他把他想狭隘了,还是这少年确实是特别的?没有因果线,在业师眼中确实很特别,但不至于把自己的命也搭上。
“那就是你说的,自称能抹除因果线的孩子?”娄易用手杖点了点窗子。
闻言,叶方秋眉头一皱,生气地说道:“怎么是你,娄先生呢?”
“这点小事不需要娄先生出面。”
“把脸上的皮扒了,别恶心人。”叶方秋恶狠狠地说道,同时下意识摸了摸袖子。
那人瞥见她的动作,轻笑一声,“用完了?不容易啊,能让叶姐姐把保命的东西用这么干净,周岩山挺厉害。”
这人顶着娄易的脸,说话茶里茶气的,叶方秋每次看到这场景就恨不能自戳双目,或双耳。
她立即前倾了身子伸手去抠他脸皮。
手腕被握住,那人将她拽去一旁的座椅上坐下,还贴心地将安全带扯出来给她系上,并拿出湿巾替她擦去脸上的脏污泥垢。
“还不是为了让姐姐你高兴,我爱顶着这张老脸呢。”娄曲语带委屈,下手却轻柔,拿捏着力道没将她擦疼,“看到娄先生亲自来接你,一定开心坏了吧?”
叶方秋脸色阴沉,娄曲这人的恶毒向来包裹在无辜的表象下,有时甚至分不出他到底有心还是无意。像天生缺根弦,理解不了正常人喜怒爱恨的产生逻辑。看着茶,却茶得非常真心。
有病似的。
叶方秋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计较。
她和娄曲同为娄易的左膀右臂,相识也十几年了,若次次同他计较这种事,她可能活不过两年就得去喝孟婆汤。
几乎快忘了娄曲真正的样貌,每次不是浓妆艳抹就干脆顶着薄膜猪皮扮成别人的模样。他从小爱化妆,正经事一件不做,化妆术研究得出神入化。被家族嫌弃得快成透明人,他也不在乎。十来岁时被娄易带到身边教导,这才对业师修行有了一点概念——纯理论概念。
其实他的年龄应该比她大,但他就爱叫她姐姐,大约因为她更早跟着娄易的缘故。
“看,连化妆品都给你带过来了。我贴心不?”娄曲眯起眼睛笑,讨好地双手捧出化妆包。
“娄先生派你来的?”叶方秋不接茬,拿出镜子清理自己的脸。
娄曲双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叶方秋补妆,“嗯,叫我来接应你。顺便看一眼那位自称能消除因果线的小朋友。”
“你打算怎么跟娄先生答复?”叶方秋清理了脸,开始往脸上拍化妆水。
“看到什么说什么。年轻、果断、不怕死、有气性,没因果线。”娄曲掰着指头数,“啊,周岩山似乎挺在乎他。他俩什么关系?”
“周岩山新收的徒弟。”叶方秋做完基础护肤,摸出气垫粉底打底妆。
手法娴熟而迅速,顷刻间将脸上肤色不均衡的地方全统一了,只额头和下巴上因打斗造成的青紫红肿有点盖不住。她对着化妆镜皱眉,似不太满意。
“你前未婚夫挺怪的。一个周锦书做软肋还不够,还再加一个,是嫌自己命长吗?”娄曲从化妆包里拿出遮瑕笔和修容膏递给她。
“带得挺全乎啊。”叶方秋忍不住赞叹,接过来开始精细修容。
“必须啊,专业的好吧。”娄曲翻个白眼,“周岩山怎样不重要啦,我不是来杀他的,这次主要是接你回去。”
叶方秋微愣一记,下意识问道:“回哪?”
“废话,回学校还用我亲自来接吗?”娄曲看不下去她的速度,拿起粉刷抬起她的脸,替她扫下颚的阴影。
“眼下实验到了关键节点,此时不宜和周家彻底结仇,一个周廷昱已够敲山震虎。那些胆敢和我们作对的业师得掂量掂量,连周家人都得死,自己是否有足够底气。等实验成功,别说区区周家,整个六道都在我们手上。”
叶方秋呆愣的时间更长了些,好半晌才开口道:“实验要成功了?”
“哈哈哈……”娄曲突然低头笑出声,“笑死了,你知道吗?周廷昱白死了。傅家的傀术真的可以和因果线融合。这段时间为找到傅家村的位置,我发现傀术可以覆盖在因果线表面,达到防止其他业师窥探的目的。而这种‘覆盖’,在改变一些施术条件后,可以变成‘入侵’。”
叶方秋的呼吸滞了片刻,手心突然有点汗涔涔的。
——娄曲是天才。在因果线和因果境的理论研究领域,几乎无人能与他比肩。若非受限于一道,他能把六道因果境全部摸个透。
这也是他在娄易心中无可替代的原因。
“而被‘入侵’后的因果线,上面记录的关键信息不会变,被改变的只有抵御外力的‘本质’。如此一来,彻底抹除因果线就很值得一试了。”娄曲顿了顿,压下兴奋的神色,“当然,用周家的寸劲震碎因果线是纯粹胡扯。还得再试试……用冰,或者火……或者直接吃掉?哈哈哈……”
叶方秋一把夺过他的化妆刷,拿起镜子一看,果然。
一旦娄曲进入自言自语模式,他手下正在干的事一定会搞砸。此时叶方秋的脸上红一块黑一块,眉毛也给涂成两条扫把,鼻影快打出直角的效果。
她怒不可遏地将化妆镜砸去娄曲脑袋上。
“嗷!破相了!”娄曲抱着脑袋哀嚎。
叶方秋只得再一次卸妆清理,重新折腾。
还真被关池说中了,娄易之所以对他不感兴趣,是因为有了更能接近目标的选择。实验若真能成功,别说关池很可能在胡说八道,就算是真的,娄易也绝不会选择关池这条不确定性更高的路了。
待关池和周岩山来到天梯出口时,原本倒在地上的凯翼已不见踪影,那位叶方秋带来的人间道业师也已离开。
“山下被火烧过的山谷中,往南最深处有一片黄栌花,像云雾一样一团团的。”关池半蹲在地上,手指剥开地上的草丛,观察脚印的方向,“周廷昱在那片花下。”
“你去哪?”周岩山问道。
关池撑着膝盖站起身,“找到周廷昱后,你在那等我。”
“你要去找凯翼,给周廷昱报仇,偿你引他入死劫的因果。”周岩山微低着头,声音沉而沙哑。
关池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其实周岩山很想和关池一起去,虽然他不知道周廷昱究竟死在谁手上,但既然关池不放过凯翼,那么周廷昱的死亡结果里,凯翼必然占据了主因。另一方面,他现在不想一个人待着,更不想一个人去挖周廷昱的尸体。
自我厌恶的余毒还在体内,稍有不慎就会毒发身亡。似乎应该求助,但这种‘应该’让他越发厌恶自己。
天色彻底暗下来,深秋的山林已没有虫鸣,只风过时带起枝叶的沙沙声偶尔响起。而这间歇的声响,将仿佛空无一人的雨后山林衬得越发森冷寂然。
周岩山独自站在原地,低着头额发半遮眉眼,目光落在脚边沾满雨水的草丛中。宛如被天地间的寒意包裹,他久久挪动不了脚步。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本已离开的关池折返回来,看见周岩山神色寂寂站得跟石雕似的。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抬手将自己头上的发拨去脑后。
林间风止时,周岩山听见关池的声音响起。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