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顺便
似刚下完一场雨,空气中弥漫着混了草木香的潮湿泥土味。还有隐约一丝血腥气,被晚风送往鼻尖后瞬间便散了,浅浅淡淡的。
在山洞中闷了这么久,陡然被新鲜通透的雨后山林气息包围,仿佛天灵盖都变干净了。
叶方秋盘膝坐在湿漉漉的山顶,几记深呼吸后平复了心跳的节奏。风衣早在这几场打斗中变得残破不堪,原本精致的妆容也花得狼狈。
“你究竟想怎样?”她将手中钢针噗一声插进身旁的草地里,开口似乎满是无奈,双眼却依旧有凌厉锋芒。
关池身旁放着两个被拆了引线的遥控器,他单膝屈起撑着手臂,另一条腿弯折着盘在身前,坐在昏迷的凯翼身旁,神色温和平静。
“明知故问。”他垂着眼轻声道。
“我已经把你的事告诉娄先生了。”叶方秋说道:“可他既没说要见你,也没说要杀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关池抬起眼看向叶方秋。
“代表他不信。”叶方秋微后仰,双手撑在地上耸肩歪头看着关池,“也正常,聪明人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栽两次。有周廷昱这个前车之鉴,你再来同一招,娄先生不会再轻易上当了。”
闻言,关池沉默片刻,继而摇头。
“不会。”关池低声道:“除非他有更接近目标的选择,否则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能性。令他念兹在兹的东西,便是拿命去换一线希望他都愿意。你们修罗道的人一向坚定执着,为达目的不计代价,也不择手段。”
倒也是,叶方秋扬扬眉,有点意外关池对修罗道的人这么了解。
“总之,该传的话我都替你传了,能请你别再妨碍我了吗?我要杀周岩山,麻烦你当没看见。”叶方秋面带无辜,说得坦白而直接。
关池:“……”
是为了证明他说的对是吧,她立马坚定执着给他看。
“凯翼留下,其他你随意。”他又不是周岩山的爹,管得了他一世死活。
“你要凯翼干什么?”叶方秋挑眉不解。
“要他带路,去埋葬周廷昱的地方。”关池闭上眼休息,“顺便偿个命。”
叶方秋一鲠,这人是真的嚣张,太嚣张了!
偏她打从心底不讨厌他这么嚣张。真怪,若换个人在她面前说要她的人偿命,她必然认为这人是想重新投个胎。而面对关池,她竟觉得区区一个凯翼,他高兴就好。
——这什么心态,为什么会这样!叶方秋无法理解自己此刻的想法。
说起来,她从一开始就不讨厌关池。无论他作为她学生的身份还是同为业师的身份,甚至针锋相对欲置他于死地的时候,她都不讨厌他。
叶方秋低头轻笑起来,感性和理性果然差十万八千里,偏修罗道做事很少顾及理性。
——算了,她确实喜欢这坚韧冷漠又嚣张孤勇的孩子,随他好了。
此时,空中传来螺旋桨极速旋转的阵阵嗡鸣声。
她拍拍裤腿站起身,抬头望向天空。待那架直升机飞至这座山的上空时,她抬起双手比了个“待命”的手势。
飞行员戴着防护墨镜,看见她给出的信号后一时没了主意,回头看向后座。
后排的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双满是皱纹的手轻抚着搁在膝头的木质拐杖,冰冷的目光落在下方背对他坐着的年轻人的背影上,只听他缓声说道:
“那就稍等。”
直升机缓缓上升,悬停在高空。
叶方秋放下手,转头问关池:“你怎么还不走?山体支撑已经被炸了两方,这片山头可是说塌就塌。”
“等他醒,”关池轻声说道,“扛不动。”
叶方秋顿时一哂。
确实,凯翼虽算不上壮实 ,但身高摆在这,关池这身型想拖或扛都挺费劲,何况他肩上还有伤。
似没听见那直升机的动静,关池始终神色沉寂如古井无波。被螺旋桨扰乱的气流将关池的发吹拂起来,扫过他轻阖的眉眼。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一抹入骨倦意偶尔浮于眉梢。
她以为他在乎周岩山,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救得顺便,弃得也随意。
周遭一切于他似乎都是过耳不过心,入眼不入情。
人生八苦,世间七情,凡人六欲,在他身上都似淌过的河,根本看不出带来了什么或带走了什么,仅仅流过而已。
叶方秋盯着他看了半晌,莫名看出点难过来。可惜他没有因果线,否则她想尽办法也要找人将他的过往摸个通透。
究竟经历了什么,能让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看起来如此像一个,死人。
叶方秋兀自想得出神,加上直升机声音颇大,周岩山从她身后的洞口爬出来的动静,她一点没听见。
周岩山本就不是什么磊落性子,二话不说抬手就攻了上去。
拳风来到耳侧,叶方秋才惊觉有人在自己身后,想挡想避都已来不及,这一击无论如何得硬扛。
电光火石间她手腕翻转,钢针随她动作瞬间掉了个方向朝后刺去。
周岩山已贴近她身后,便是看见她手腕动作也绝来不及躲开她的钢针,除非他放弃这一击。
只听沉闷的击打声和衣料被刺破的嘶啦声同时响起,叶方秋整个人被打得侧飞出去,而她手中的钢针则深深贯穿了周岩山侧腰。
他拔出腰际的钢针扔在地上,像毫无痛觉般追着叶方秋攻去。
而叶方秋在他全力一击下被打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中根本站不稳脚。
论对身体的伤害性,必然是叶方秋这一刺来得伤害更大,但周岩山这一拳对她当下的状态造成的影响更难抵抗。
他对准她脑干所在的位置着力,一击便让她好半晌共济失调,彻底丧失行动能力。
关池眯眼看着这一幕,然后微弯了一下嘴角,继续闭目养神。
周岩山一把掐住叶方秋的脖颈,将她狠狠按倒在地,对着她的脸便猛挥一拳。
那钢铁般的拳硬生生停在叶方秋鼻梁上方一公分处,她甚至感到一股劲风迎面袭来。她没有闭上眼,反而恶狠狠地瞪向那拳的主人,满脸桀骜和不甘。
叶方秋和周岩山都喘着粗气,就这样对峙着僵持了片刻。
周岩山松开她的脖子站起身,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平复急促的呼吸。
而叶方秋也试图站起来,却因依旧处于天旋地转手脚不协调的状态,试了几次都站不稳,只得仰躺下去等紊乱的运动神经自行恢复。
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周岩山。
难怪关池答应得如此爽快,他早知她不是周岩山的对手,哪怕是半残的周岩山。
螺旋桨的声音逐渐增大,那飞机缓缓降下高度。机门打开,一架悬梯从上面翻滚着垂落下来。
仰躺着的叶方秋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娄易的脸,她不确定。她现在视线模糊得厉害,手脚也不听使唤,就算悬梯递到她手中她都抓不稳。
又过了片刻,天梯所在的洞口探出两个脑袋。
是叶方秋带来的两个人间道业师,被傅家姐弟解救傅家人时揍晕了,再醒来时已是天地震动落石滚滚的当下,吓得他俩一路手脚并用惊险万分地上了天梯。其中一人还被山石砸中了腿,由另一人搀着爬出洞口。
“叶姐!”那两人连滚带爬来到叶方秋身旁,将她护在身后,怒目而视瞪着周岩山。
叶方秋要是出事,他俩不如不回去,被石头砸死在山洞里都算善终。
原本已偃旗息鼓的周岩山,被这两人的敌意一激顿时又起了战意。他缓缓站起身,目光阴沉隐带狠戾,朝着他们的方向迈出两步。
“带叶姐走!”未受伤的一人转头对身侧的同伴说道。
另一人腿上被山石砸得血肉模糊,本就无法再战斗,留下也没用。那人当机立断一手揽过叶方秋的腰,另一手用力抓住悬梯。
“走!”他拖着伤腿踩上悬梯,仰头高声对直升机喊道。
脚下离地越来越远,叶方秋下意识抬头看向直升机,悬梯晃动间她瞥见机舱内后座人的脸。
“娄先生……”
话音未落,周岩山和关池几乎同时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