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求死
周廷昱守在周岩山床前,在他身上突然出现血洞的时候犹豫了一瞬,要不要进去帮忙。转念一想,如果不因也护不住他,他进去也只有送人头。
好在伤势没有进一步加重,可见局面还在可控范围。周廷昱替他止血包扎,然后给不因去了电话,想看那和尚进去没有。电话没人接,不因应该已经进去了,于是周廷昱继续看案卷资料。
距此几公里外的那间民宿里,不因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闭上眼睛接着念经。二十分钟早过去了,他没进因果境。直到看见杜方鸣身上出现致命伤,不因才站起身,来到床前静静看了吕雁片刻。
不因唇边一直带着的浅笑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麻木,像个久经病痛却求死不能的人,已习惯绝望中永无休止的折磨。他就这样看了吕雁好一会儿,然后将她背起来,拿起墙边的禅杖,开门出去了。
境中腥风血雨不断。
杜方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吕雁丧失理智,打得毫无章法。像失去主人的野兽,张牙舞爪地咆哮着却打不出任何有效的一击。她矮身护在杜方鸣身前,控制着境中斥力攻击周岩山。
周岩山几乎没有闪避,因为她连准头都失去了,根本挨不上他的边。看着吕雁徒劳绝望地挣扎,周岩山突然有些不忍心。他将不夜刀插在地上,灌注精神力形成结界抵挡吕雁时不时擦边的攻击。
“当年杜方鸣从吕家带走不到十岁的你,吕家却默不作声放任他的行为,是为什么?”周岩山盘腿坐在刀后,缓声问道。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去死,你去死!”吕雁大声嘶吼着,双目赤红带着无尽恨意,似想将眼前的周岩山生吞活剥。
不是能交谈的状态,周岩山深叹一口气。他垂眸思考着,要怎么下手杀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精神异常的女人。哪怕能正常交流一下,让他确认她的恶,说不定都能让他下得去这一刀。
“雁……”地上的杜方鸣发出微弱的声音,吕雁立即转身爬去他身前。
“杜方鸣,我们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好不?我们不打了。”吕雁一边擦着不停滚落的眼泪,一边擦着杜方鸣嘴角不停涌出的血。仿佛把血擦干净了,他的伤就会好。
杜方鸣微眯着双眼,眼中氲着一层雾气,细雨顺着他的鼻梁滑下,淌出的泪似的。
“我走不了……”杜方鸣用尽全力扯动嘴角笑了笑,“这次,你要自己走。”
“不要我不要,我们一起走。我每天都吃药,我不会再忘记了。你不要生气,不要不要我……”吕雁俯下身,耳朵贴在杜方鸣的心口,仿佛听着他的心跳她才能继续呼吸。
他抬手,盖在她的头上,“对不起啊,带你离开,以为能让你不再哭。结果还是……你很好,一直都很好,是我食言了。”
“杜方鸣,杜方鸣。”吕雁抬起头,慌乱无措地叫着他的名,脸上的泪水混着雨水一起滑落,坠在他起伏逐渐微弱的胸口。
“走。”杜方鸣闭上眼睛,说出最后一个字,然后化作无数光点消散了。
“杜方鸣,杜方鸣!”吕雁高声大喊着,抬手想握住那些光,却终定格成一个悲伤绝望的姿态。
周岩山坐在不远处,静静抱着不夜刀,没去看这生死离别的一幕。
再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恶徒,可能都有他人生中不那么恶的一面。而临死前,是最有可能展现出这一面的时候。会让执行者不忍,不愿,甚至做出违背原则的事。比如现在,他对吕雁一点杀心都没有了。
然而他不想杀吕雁,不代表吕雁不想杀他。
杜方鸣的死让吕雁彻底陷入疯狂,境中风雨一时被强化到直接吹破不夜刀所立结界的地步。
吕雁不要命地施放她的精神力,顷刻间形成一个比刚才更高大的水形巨人。它佝偻着背立在她身后,双臂展开环住整个操场。空中雨水依旧不停下落,不断扩充它的身躯。目之所及,不是雨水就是雨水形成的巨人。
巨人是男性的形态,看着有点像杜方鸣。
周岩山站起身,将不夜刀扛在肩上。任风雨狂啸撕扯衣袖,他迎着风雨挺身而立,无半点退缩。
水形巨人的攻击升级了,或者说吕雁从守护将死的杜方鸣转变为专心致周岩山于死地。目标变了,攻击不再像之前那般踌躇犹豫,每一击都利落干脆。结合漫天雨水,世界处处都是它的助力。
周岩山身处雨水中,避无可避,像被交织的雨网困住,无论多快的速度都躲不开雨水凝成的水刺攻击。他能做的只有避开要害以及洞穿的风险,但身上血口多了也扛不住。
得找个没有水的地方,周岩山朝着体育馆的方向冲去。
此时距离他进入因果境已过了两小时,境中的学生陆续放学。他们三三两两并肩而行,看不见在他们中疾驰移动的周岩山,也看不见盘恒在操场上的水巨人。像身处同一镜像的不同图层,看似交叠实则毫无交集。
唯有作为背景的风雨和校园,将这两个世界连接在一起。
吕雁发现周岩山的意图,立即召唤出多层如箭雨帘阻断周岩山的去路。刷刷刷几声落地,周岩山被箭雨阻在一个狭小空间。然而他半点停步的打算都没有,依旧直直朝着体育馆大门的方向冲去。
不夜刀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挥出,弧形刀光所及之处,箭雨被生生切断。抽刀断水,只要刀够快,快过水流的速度;只要刀够狠,狠出够强的刀风,便能短暂地阻断水流。而这短短一瞬,已足够周岩山冲进体育馆。
被劈得四下碎散的雨水,全部被飞快追击的水形巨人收拢到身躯里。体育馆的门对它来说过于狭小,老鼠洞似的。然而它不管不顾,半点速度都不减地追击着周岩山,循着他前进的方向直接冲了过去。
在即将撞上大门的时候,巨人瞬间塌缩成一股水流,高压水枪似的射进门,贯穿整个体育馆后,将门对面的看台连同墙壁都扫塌一角。
体育馆没开灯,窗外又是黑压压的云层,使得室内暗如黑夜。
吕雁穿过墙角被击穿的洞口,手腕上的手环如夜灯般散发出白雾状的光芒。细看之下会发现,那手环已有裂痕。那是短时间承载了过量精神力导致的崩坏,但吕雁不在乎,别说只是跟了她十几年的入境媒介,就是她自己崩坏了都无所谓。
她神色阴鸷,黑暗中扫视场馆的双眼犹如两颗无机质玻璃球。眸子漆黑无光,将她的脸色衬托得格外惨白。
周岩山进体育馆的第一时间就隐藏起来。收了不夜刀,敛息屏气静静观察着吕雁。水巨人已再度凝聚成型,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吕雁走到场馆中间,环顾四周没发现周岩山的身影,于是她缓缓抬起戴着手环的手。
刹那间,水巨人像机关枪似的向四面八方弹射出液体子弹。一阵破墙破窗的噼啪声后,看台的座椅、场馆的天花板、大门和窗户,均被扫射出密集孔洞。体育馆一时四面漏风屋顶漏雨。
这一击没能逼出周岩山,反而使水巨人的身量缩了一半,屋顶漏下的雨水不不足以补充巨人消耗的量。
吕雁轻触手环,哗啦啦一声响,水巨人瀑布般倾泻在地,化作一大滩水。她解除了对斥力的控制,同时抽出手环中蕴藏的精神力,集中到自己的五感。调动所有的感官去探索周岩山的位置。
然而她的每一步行动都在周岩山意料之中,毕竟如果换作他,他也会这么做。周岩山立身在天花板的一条支撑横梁上,等着她的精神力扫到此处。
遍布整个体育馆地面的水突然凝聚起来,螺旋状飞速朝着周岩山站立的方向冲去。宛如巨大的高压水刀,将屋顶齐齐切出一道豁口。吕雁几乎在找到周岩山的瞬间就将滞留五感的精神力重新归于手环中,操纵着地面的水完成极具破坏力的一击。
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然而这一击依旧落了空。
只见天花板到吕雁之间窜过一道弧线状的白光,宛如闪电般眨眼便落在她身边。那是不夜刀的刀光,也是周岩山灌注在不夜刀中的精神力所发出的光。
这光像划破黑暗的流星,落在吕雁的肩头。
不夜刀紧挨着她的脖颈,却没有真的切下去。周岩山看见被不夜刀照亮的她的眼,瞬间犹豫了——那是一双渴求死亡的眼。被这样一双眼凝望着,他手中的刀仿佛有了重量,坠着他的手腕迟迟无法动弹。
可能过了两秒,也可能是两分钟,总之这一刻的僵持被打破时,周岩山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直到他的心口突然被贯穿。
鲜血顷刻间染红了他的衣服,口中止不住地涌上血腥味,然后才是剧痛袭来。周岩山缓缓回头,看见一身僧袍的不因站在他身后。
不因手中的禅杖从周岩山后背穿透,直直贯穿他了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