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碎心魂可遇不可求
碎心魂——只存在于有尸体的因果境。
医院有太平间,按这个医院的规模,太平间不会小,停二、三十具尸体问题不大。碎心魂的力量与尸体的数量成正比,也与尸体的新鲜程度成正比。
若有还没下手术台的濒死之人,这个境的碎心魂几乎是无敌的。它以临终者的求生本能和生者的祈祷为力量源泉,死亡时间越短的人,这两类情绪的强度越大,碎心魂也越难对付。
周岩山不知道此刻有没有在手术台上垂死挣扎的人,但以眼前这具碎心魂的形态看,如果没有,那这间医院的停尸房可能已经客满了。
眼前的碎心魂约四、五米高,一张惨白的人脸孤零零悬在高空,布满眼眶的黑色瞳孔下方延伸出两道黑色的眼泪,没有嘴——这是周岩山唯一喜欢它的地方,如果也能没有那么多手脚就好了。
碎心魂最大的特点是有一颗裸露在外的碎裂心脏。那破碎的心脏和那张脸差不多大,颜色鲜红,血管根根分明,输送的血液在筋骨表面流淌,心脏直接连接着数十只手脚。
碎心魂只有一颗头,一颗心脏,和千手观音般的手脚。
手多意味着攻击多,脚多意味着跑得快。死在这一款斥力上的业师,没有一百也有九十。
周岩山站在碎心魂面前,摸着下巴思考对策。这玩意儿出现的概率很低,就算有尸体的因果境,也要点霉运才能碰得到。
那千言舌依旧在他肩头叭叭,吵得脑仁儿疼。周岩山一把抓住那条舌头,然后用力朝碎心魂的心脏砸过去,砸完转身就跑。
比移动速度必然是比不过的,但可以比比脑子。
这医院的建筑设计是冲着“日月同辉”去的。门诊主楼像太阳,中间的圆形大厅直通顶楼天花板,旁边延伸出辐射状的各个楼道,对应不同的科室。旁边的花坛后面,有一座半圆形副楼,是住院部和体检楼。两楼中间偏上位置,隔着一个扇形停车场,有个小小的圆形低矮建筑,像颗无光的星隐藏在树荫中,那是太平间。
目前周岩山身处尹珍所在的住院部,也就是那栋半圆形的楼里。
他与碎心魂的距离不足两米,四只裹着血管筋肉的干瘦手臂从天而降,针刺般一齐扎向正东躲西窜的周岩山。他没有回头,只突然停下脚步后仰着朝碎心魂的方向冲去。
这个变向不可谓不快,在身形停驻的瞬间已完成重心转移,那四只手臂尚未落地,周岩山已身处碎心魂正下方。只见他蹲身后猛地旋身跃起,手中无刃刀柄在此时隐隐浮现出刀刃的形状,随他挥刀的轨迹拖出一片似雾非雾的气态物质。
那形如刀身的雾气快如闪电,顷刻间已从碎心魂的身下旋转而上,绕着那些手脚攀上那颗跳动的硕大心脏。如被割破的水袋,艳红的血从那颗心脏哗啦啦流下来,小瀑布般淌了一地。
一击之后,血水瀑布尚未坠落时,周岩山已消失了身影。
他很清楚这一击弄不死碎心魂,只能阻它一阻,多争取点躲逃的时间罢了。这玩意儿难杀,因为它的力量来源取之不竭,不断它补给它就能无限次重生,没有死穴。据《因果境斥力应对手册》记载,迄今为止只有两名业师彻底杀死过碎心魂。
一个是杀在百年前的某个乱葬岗,那个因果境无生者,且死者也死了不少时日,碎心魂补给有限,硬耗死的。另一个是千年前业师祖师爷干的,手段已不可考。
对眼下的周岩山来说,这两个都没什么参考价值。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碎心魂,每次都是挣扎求生,硬顶着碎心魂的攻击完成因果线的转接,然后麻溜滚出因果境。
一路靠着绝佳的身体素质和机动能力,周岩山遛着碎心魂在半圆形的住院部副楼转了个遍。代价是侧腰和脖子被碎心魂刺出血口,以及千言舌增殖到了四个。
奔至顶楼,周岩山飞身跃起,躲过一记横扫而来的巨长的腿。看来这楼里没有因果线,一路过来碎心魂的攻击不减反增,这腿上都分裂出倒刺了,乍看之下跟巨型蟑螂腿似的。
冲至顶楼天台,周岩山速度不减,奔至天台护栏后直接翻身跃了出去。下坠的瞬间,十几道划出残影的手臂从他头顶切过,风带起的凉意拂过他的发梢,差点秃了。
手中的刀在他下坠时已转换了形态,雾气如伞般铺开,减缓了下坠的速度。他需要控制速度,碎心魂可不必。只见它如蜘蛛般附着在墙壁上,所有手脚都用来移动,转瞬已来到周岩山身侧。
两只树藤般的手臂飞速横刺过来,半空中的周岩山无法变动自己的位置,眼见那两条手臂就要洞穿他的胸腹。刀身瞬间平举,伞状薄雾迅速聚拢,恢复刀刃的形状挡住这一击。
手臂冲刺的力道极大,直接将周岩山连人带刀一起击飞出去,砸向对面的门诊主楼。
这一击的伤就不是伤点肉流点血那么轻巧了,他握刀的右手承接了碎心魂的全部冲击力,并在落地时被他用来做缓冲了。这手注定用不成了,废物利用,干脆拿来做垫子。
周岩山浑身狼狈,从头到脚不少伤口,但都不致命。唯一的麻烦是,他惯用的右手不能用了。坐靠在一楼环形大厅的石柱子上歇了口气,他将刀换到左手,并扯下衬衫袖子将刀用牙紧紧捆在手掌上。
碎心魂的移动依赖附着面,比他直接被砸进这栋楼的速度比,它追到这里需要一点时间。幸好它还需要附着面,要是跟千言舌一样能飞,今天他得交代在这。
此时,几个灰黑色人影突然出现在这个大厅的各个角落,它们面容模糊,步履蹒跚僵硬,行进间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黑色痕迹,像从身上掉下的黑灰。它们从径自穿过周遭往来人群,朝周岩山的方向聚拢来。
靠坐在柱子旁的周岩山似没发现这些人形黑影,依旧闭着眼休息。那些黑影在距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突然加速,张大了嘴尖啸着朝他冲过来。
一时间,周岩山被包围其间避无可避。
他猛地睁开眼,捆缚着刀柄的左手向前探出,手腕翻转隔空划出几道弧线,那些人形黑影便像受阻般再无法靠近半步。身后拖着的黑灰也纷纷掉落下来,在周岩山身前汇成一个圈。
他撑着柱子缓缓站起身,头上有鲜血滑落,遮挡了他右眼的视线。他干脆闭上眼,长出一口气后低声了轻轻说了一个字:
“破。”
那探向前的刀身突然化作无数密集的光点,瞬间冲散了那些人形黑影。
周岩山擦去眼皮上的血,看着自己手中的刀柄,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然后他抬头看了看头顶。
顶上有一道道光线铺下来,不是外面阴沉的天光,是明亮的灯光。只是屋顶较高,光线均匀洒下时已彻底铺开来,完全感觉不到是由一个个独立的圆形灯泡发出的光。
这楼的屋顶由一块块透明的不规则形状的天窗组成,支撑天窗的窗棱交接处镶嵌的全是一盏盏圆形led灯。医院上面几层的照明是由天窗结合这些灯完成的,靠近地面的几层墙壁上另外安装了圆柱形壁灯。
——麻烦了,周岩山深深皱眉。
他深吸一口气后又缓缓吐出,解开手掌上捆着的刀柄收入腰侧刀袋,然后屈膝沉下身。下一刻,他整个人如离弦的箭般朝着屋顶的天窗冲过去。
以碎心魂的速度不可能到现在还没出现,而这个空间的斥力和碎心魂的攻击相比,简直弱得令人发指。
唯一的解释是,这里有因果线。
明明在一楼,距离天花板可谓远之又远,碎心魂却连进都不敢进来,证明因果线延伸到这个区域了。能从天花板延伸下来的东西只有一个,那就是光线。
若尹珍的因果线真是以光线的形式存在,那可就真是大麻烦了。
切断光线和转接光线这种事,别说他周岩山,就是业师祖师爷来了恐怕也做不到。
精神体在因果境中虽然是实体,伸手就能遮挡光线,但不代表把手切下来还能保持是实体。
离开精神体的任何东西,都会消失的。
现实中的周岩山睁开眼睛的时候,周锦书那双挂着眼屎的丹凤眼近在咫尺。他下意识抬手想推开她的脸,稍一动弹右手立即一阵剧痛传来。这下清醒了,他看了一眼自己被绑成粽子的右胳膊——周锦书的包扎技术依旧这么烂。
“你再晚出来五秒,我就要给你塞营养剂了。”周锦书将手里的胶囊放回药盒,收起床边的纱布和碘伏,“这次什么情况,伤口跟爆米花似的冒个没完。还搞到骨折,你都多少年没受这么重伤了。”
周岩山撑着左手坐起身,靠在床头沉默不语。
一如周锦书所说,此时的他全身上下满是长短不一的伤口,都已被擦了碘伏贴上纱布。这种程度的碎心魂,能避开要害只留皮外伤的业师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他懒得跟周锦书解释,默不作声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烟,正打算点上就看见周锦书正一脸“有种你就点”的杀人表情看着他,于是又将烟放回去了。
看了看自己缠着纱布的右手,周岩山郁闷地问道:
“你物理还行?”
“我学金融的。”
他无声叹了口气,“这次可能搞不定了。”
闻言,周锦书眼睛一亮,麻利倒了杯水过来坐床边饶有兴趣地等他下文。这世上还有周岩山搞不定的因果境,她拜师三年来可是头一遭。
“是光线。”
周锦书愣了片刻,转念一想已经明白困难在什么地方。
“唔,是有点麻烦。”
“试了好几个小时都没办法切断光线,更别说改变光线的走向。真他妈的……”周岩山爆了一句粗口,下一刻便猛拍一记自己的嘴,被逼到造口业也是有生之年头一遭。
周锦书仰着脑袋苦思冥想半晌,说道:“问周老爷?”
“不。”周岩山想都没想就拒绝。
“啧,出息。”周锦书嫌弃地瞥他一眼,站起身边走边说,“你自己点外卖,消炎药在床头柜,我带家教去了。”
丢下受伤的师父出去赚钱,周锦书的良心不能说没有,只能说确实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