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送上门的脚踏板
周岩山等他这句话等了半个多月。料到赵齐生不会轻易将偷拍的照片和视频拿给陌生人,但利益面前人多少会昏点头。然而耗时半个月才将他的防备心降下来,也是超出预期了。
来到赵齐生租住的地方,一间一居室小屋,算不上很脏乱,但看得出有段时间没收拾了。卧室窗前一张窄小的电脑桌,上面放着显示器、音响、空饮料瓶和烟灰缸。鼠标已被磨得包了浆,键盘缝隙中满是掉落的烟灰。
周岩山看着他打开电脑输入密码,在e盘调出隐藏的上锁文件夹。解锁后,赵齐生大方地让出电脑前的位置,说道:
“你慢慢看,我去放个水。”
这个文件夹里有两个按年份命名的子文件夹,每个子文件夹里又按图片和视频做了分类,所有的文件都以日期命名,只有今年的部分名称是乱的。
按文件生成时间排序,周岩山发现命名混乱的文件都是近一个月的,和尹珍婚变出事的时间吻合。听见隔壁厕所里传出水声,他摸出上衣口袋里的移动固态硬盘,将近半年的图片和视频都拷贝进去。十秒后拷贝完毕,赵齐生进屋时他刚好将硬盘拔下来放回胸前的口袋里,并在他的注视下掏出一盒烟,自己抽出一根后将烟盒抛给赵齐生。
动作流畅神色坦然,仿佛他伸手进口袋本就为了掏烟。赵齐生没有怀疑,点燃烟后俯身指着电脑屏幕上一个文件说:“看这个,这个光线和人体动态都特别好,不是阅片无数的恐怕都看不出是偷拍的。”
“确实。”周岩山凑近屏幕做出仔细观察的样子,里面的女子从脱衣上床到和男人颠鸾倒凤,目光曾多次朝向摄像头的方向,看起来像有意配合完成拍摄一样,“你怎么做到的?”
赵齐生喷着酒气朝周岩山靠过来,说了句:“商业机密。”
周岩山深吸一口烟后靠向椅背,抖抖烟灰说道:“说真的,之前找你五五开是把尹珍的活儿也算进去了。如今她躺在医院,她那部分你得顶。”
赵齐生酒劲未退,乍然听见尹珍的名字,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然后低声说道:“她本来也没干什么,偶尔帮我去酒店装装摄像头,剪剪视频……”
周岩山继续点着视频看,状似无意地问道:“话说你到底看上尹珍什么了?她比你大好几岁呢吧?”
闻言,赵齐生抽着烟缓缓坐在床边。房间狭小,他膝盖一弯便已快碰到电脑椅了。
“第一次见她是在澜江大桥边上,正要跳江,我路过拦下她。那天她除了脸一身伤,我就带她去医院了。”赵齐生侧身躺下,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捏着烟,烟灰弹在地上,“那会儿我年轻,看见可怜兮兮的漂亮少妇,哪还走得动道儿啊。要搁着现在,两瓶酒一灌睡完就完了。结果现在甩都甩不掉,麻烦死了。”
周岩山依旧认真地看着照片和视频,桌面小音响里时不时传出男女的粗喘呻吟声。他“哦”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似乎不太感兴趣。
也不知是因周岩山满不在乎的态度,还是赵齐生酒喝多了突然感性起来,他继续说道:
“我跟你说,那会儿我对她真用心。”赵齐生坐起身,“一听她说被张斌打了,我把乘客赶下车也要去接她。我给她买药,带她看电影,逗她笑。我那会儿真的……我叫她离婚,我说我开出租车虽然赚不到多少钱,但能让她吃饱。”
似乎有些说不下去,赵齐生哽咽着红了眼眶。
周岩山有点意外,他侧目看了赵齐生一眼,随即想想也合理。这两人相识至今三年有余,没点真感情打底子,也干不出这么缺德带违法的事儿。他犹豫着要不要趁话头,引赵齐生把该说的都说出来。
“她这么不识相?”周岩山一脸惊讶地问道。
“哼,何止不识相。她是纯把我当工具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听说我想娶她,张口就是十万。什么逼这么值钱,我还没嫌她二手货呢!”赵齐生气地将烟头扔在地上用力踩灭,像在碾死恶心的虫子。
“那还跟她纠缠到现在,早踢了不完了?”周岩山此刻是真不懂了,按他的逻辑事情到这个份儿上应该立马一拍两散,怎么还能搞到现在呢?
赵齐生冷笑一声,说道:“踢了?太便宜她了。我这么真心对她,她对我呼来呵去,最后还问我要钱。我赵齐生虽然只是个开出租的,但也不是随便什么女人都能上我床。”赵齐生眼露凶光,恶狠狠地说道:“她想要钱,可以,我答应,但她得帮我一起赚。”
周岩山深吸一口气,挑着眉点点头,同时将胸中闷气缓缓吐出。这个发展确实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他还没来得及与尹珍正面接触,对她的了解仅限身份背景和个人经历。从她的经历来看,不像会为了钱抛弃良知的人。
她若急于脱离张斌的家庭暴力,就不该张口向赵齐生要钱。她若不打算离婚,那还要钱干什么?刚才无法理解赵齐生,现在无法理解尹珍,周岩山深觉自己业师做这么多年,对人性的认知依旧浅薄。
他下意识摇摇头,脸上透着无奈。
“你不信?”赵齐生瞪大眼睛,没等周岩山否认就立即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她柔弱善良得跟小白兔一样?我告诉你,我当初也是这样被她骗了的!那女人的善良无辜都是装出来的。你看这个。”
他站起身,一把抢过周岩山手中的鼠标,因过于激动,点了好几下才准确将目标图片打开。
“你看这个,就是这个女人,活生生被尹珍害死的。”赵齐生晃动着食指,在显示器上连戳好几下,他脚下不稳,踉跄着退两步跌坐在床上,“那女人有多恶毒,你根本看不出来!我偷拍是为钱,她是要命。”
周岩山看了一眼图片生成日期,应该在他刚才拷贝的范围。
“拍个照还能把人拍死了?老哥你今儿没喝多少啊,说梦话了?”周岩山笑着打趣,拍了拍赵齐生的肩,说:“行了,不聊了这些没意思的,你歇着。过几天我找个人试拍,不出意外咱就四六走了。行吧?”
赵齐生有些意犹未尽,这些话他憋了多年没人说,看出来周岩山并不感兴趣,还是仗着酒劲一股脑说出来了。没想到一番真心吐露使得周岩山直接让了一成利给他,实属意外收获。
不过在赵齐生看来,医院里多得是对医生不设防的女病人,实在不行还能上麻药,周岩山这资源是得天独厚。抽几成都是白捡的,干活冒险的还是他。于是又有些不平衡,开始想怎样才能再争取点抽成。
离开赵齐生的家,周岩山没急着叫车,他心情不好还有点胸闷。此刻回去看见周锦书难免又要刺儿她几句,破财。于是他叼着烟在人烟稀少的街上独自走着,打算等周锦书那个夜猫子睡了再回去。
时近凌晨,白日的暑热已几乎消散,天空被黑压压的云层盖着,星月皆看不见。偶尔有风吹过,带来几分即将落雨的潮湿泥土味,混着隐隐草木香灌入鼻腔,让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周岩山喜欢有风有雨的日子。
不论是狂风暴雨还是风细雨,只要空中有东西在他身上来了又走,就能让他感到舒畅,像能带走他一身因果似的。当然,别说刮风下雨,就是下刀子都断不了他一根因果线。道理都懂,图的就是脑补,方便平复情绪罢了。
周岩山一直活在自己划定的原则范围,对周遭事物有他自己的平衡标准。取了多少就要偿还多少,舍了多少就要得到多少。就像对待周锦书,他允许她不尊师长,因他并未尽多少师长的责;他允许自己凭心情对她挖苦嘲讽,但事后必须给她最爱的金钱来弥补自己的无礼。
这种自作主张的平衡能让他保持一定程度的情绪稳定,然而在工作中,比如和赵齐生打交道的这些时日,他所目睹的一切卑劣、无耻、阴险、恶毒,都只能自己消化。无处可说,也无法可说,只有寄托脑补,靠一袭风雨替自己发泄。
他有时也会想,也许有一天会麻木,会对这些让人不适的行为视若无睹,像他爷爷一样冷静理智地处理一切,这样会轻松许多。又担心真有这样一天,自己会变成无情无义只看因果的机器。
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周岩山的视野中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身姿挺拔地在雨中缓步前行,夜色中看不清眉眼,走路时下巴微收,单肩背一个又大又沉的书包。
周岩山停下脚步,不用看脸就知道,这是那日在网吧遇到的没有因果线的少年。看来路方向,他应该又去上网了,现在是朝学校的方向走。
待那少年略走远了些,周岩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他也不清楚自己跟着人家要干嘛,总不能上去问“诶你为什么没因果线”,得被人当疯子。但不跟着看看,实在有些对不住自己的业师身份。
这心情类似生物学家发现新物种,就算这生物只是自己活在那儿谁也没碍着,但身为生物学家,既然看见了就想研究一下。至于有没有研究价值,得研究完再说。
于是周岩山跟着他来到学校背后操场的围墙边上,眼睁睁看着他翻身跳上院墙,却因墙头落雨湿滑而栽倒下来。
周岩山下意识迈步上前伸手接。
夜雨微遮视线,他没看清那少年下落的姿态,只觉自己头顶突然一沉。反应过来时,那少年已经踩着他脑袋越过围墙跳进校园了。
……
他今天这心情恐怕很难好起来了,刮风下雨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