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云游僧以猴驱猴
据说,在徽州休宁县县城的西边,有一条溪水,水面不深,汇入鄱江,也算是鄱江的源头之一。
在溪水和鄱江交汇的地方,溪水的北边,则有一座佛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兴起的。如果从鄱江上来,去往休宁县城的话,大多都会在山下的码头停泊,从佛寺的门前经过,所以,寺里的香火,也极为旺盛。
佛寺的南面,则是葳蕤连绵的丛山,山上林木葱郁。如果能从上方俯视的话,方圆五里之内,有山有水有佛寺,一动一静一造化。
这样的景致,文人骚客们,自然是最爱的。面对如此秀美的山川,纵然不能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借几句前人的诗吟诵一下,然后再昂头长啸几声,附庸一下风雅,也是一桩美事。
某年,洪老爷子回乡,沿着鄱江而上,去路过休宁县城的时候,也曾选择在寺外的江边码头下船,顺着山路,在山上的佛寺试了试他们家的斋饭。
因为寺里的住持也知道洪老爷子平素喜欢听故事,于是,在陪着洪老爷子在膳堂用斋的时候,住持便给老爷子讲了一个在佛寺里发生的以猴驱猴的故事。
住持说,往年间,在修这座佛寺的时候,南边的山上,曾有几只猴子涉过溪水,跑到祖师面前找吃的。祖师把自己化来的斋饭,分享给了这几只猴子食用。
在祖师看来,蝼蚁尚且惜命。但估计祖师可能也不曾想过,自己给几只猴子分享点斋饭却会给寺里带来不便。
一开始,还只是那几只猴子时不时的跑到寺里讨点吃的。等到佛寺修好之后,僧人和香客多起来以后,到寺里讨食的猴子也多了起来。
估计当初向祖师讨食的那几只猴子在山上繁衍生息,然后其他地方的猴子也跟着来了。按照过往香客的说法,上山的路上,经常看到猴群,这里一批,那里一批,大大小小起码有几千只。
这几千只猴子,一旦到了饭点的时候,就会成群结队的从南边的山上涉水来到寺里。而且,这些猴子还非常的暴力,大白天的,进寺以后也是直冲后院的厨房和膳堂。
后厨负责膳食的仆役,有好几次没有及时避开,还被这些扯肩搭背的猴子冲倒在地,弄得一身的伤痕。
进到后厨和膳堂以后,放好的锅碗瓢盆被它们扔的到处都是,好好的饭菜也会因为它们的争抢,被打翻在地。
不过,也幸好猴子多,散落在地上的粮食都会被它们捡拾的干干净净,不至于因为一粒米而压了一座须弥山。不然,那就是天大的罪业了。
每次它们来了以后,寺里的后院就像被乱兵梳理过一番。搞得寺里的僧人,像正常的吃个饭填填肚子,都得像做贼或者是打仗一般。
如果是在膳堂用食,门窗稍微留个缝,没关死,都会被它们携手闯进来,僧人们集中用食的时候莫少被它们折腾过。
后来,大伙儿要吃饭,都是一个接着一个的相互戒备着溜进膳堂,把盛好的饭菜藏到衣服里面,让其他师兄弟帮忙打着掩护,躲躲闪闪地像贼人一样回到禅房。
即便是回到了禅房,还得紧闭门窗,上观下察,确定房间里没有了猴子,才敢把饭菜拿出来食用。如果观察的不够仔细的话,说不定就有一只猴子从房顶上跳下来,将你放在桌上的饭菜抢走。
好在这些猴子讨抢吃食的时候,只对后院和僧人们下手,没有冲撞来寺的香客,不然,恐怕这处山寺,早就荒废了。
那些年里,来寺里的香客,有敬奉菩萨的,也有听说了这事之后,专程跑过来看热闹的。就连寺里的僧人,也有很多实在是受不了猴子的骚扰,去了别处。
后来,有一位云游的师兄,来到寺里挂单。看到寺里用斋的时候,师兄们这般如临大敌的偷偷摸摸,很是惊奇,也不太相信会有猴子到寺里抢吃食。
当这位云游的师兄独坐在膳堂,按着正点的时辰准备用餐,结果,放在桌上的吃饭就在他诵功课的时候,被猴子拿去了。惹得寺里的师兄弟们都纷纷嗤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第二天一大早,这位云游的师兄就找到了当时的住持,当着众位师兄弟的面说,他有一个法子,可以让这些猴子不再来寺里抢吃食,但是需要师兄弟们的帮忙。
被这些折腾,驱赶猴子的事,寺里的前辈们不是没有做过,但是一直都没有什么效果。这位挂单的师兄,阅历丰富,兴许有好的方子。
于是,住持就问,需要寺里的人怎么帮忙。
这位云游的师兄说,也不是很繁杂,我需要一张渔网,劳烦哪位师兄下山到渔家那里借一张来。其他的,我自行准备。
等到中午,看守山门的僧人将渔网送到了云游师兄的手里。云游的师兄也不多说,拿着渔网就到了后院的厨房。
师兄先是和后厨的仆役详细问了下猴群每次来的情形,然后,又仔细看了看厨房和膳堂。最后,在膳堂里把渔网展开,用绳子牵着四角打了个活结,挂了起来。
渔网挂好以后,他又让仆役们帮忙找了些干枣和板栗,随意地撒在渔网的中间。看起来是做了一个简单的陷阱。
这一切都弄好之后,云游的师兄给后厨的仆役耳语了几句,便离开了后院。
想来也是巧合,就在云游的师兄离开后不久,有两只体型稍微大一点的猴子就溜进了膳堂,看见了渔网里的坚果,伸手去取。
结果,惊动了云游的师兄设下的机关,两只猴子全被兜在渔网里挂在半空中。这可把那两只猴子吓得魂飞魄散了,陷在渔网里拼命挣扎,但越是挣扎反而越是被渔网牢牢的缚住,挣脱不了。
得知消息的云游师兄来到膳堂,看着渔网里的猴子,也没让仆役们把猴子放下来。而是找到住持,让住持寻一些墨烟给他。
等墨烟弄来以后,云游的师兄招呼着后厨的仆役帮忙,从灶膛里舀出来许多的草木灰,和墨烟混在一起,倒在水桶里,加上水狠狠地搅拌,搅的一桶犹如黑漆的灰浆。
这一切都弄好之后,云游的师兄才让人把渔网放了下来,把猴子的手脚按住,提起刷子,就着水桶里的黑浆将两只猴子里里外外刷的黑乎乎的。
等那黑浆子干了以后,猴子身上原本顺滑的毛发因为浆子的缘故都像刺猬毛一般一镞一镞竖了起来,而那猴子龇牙咧嘴的时候,就只看得到它的牙齿是白的,和通身的黑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冷不丁看见,还以为是个怪物。
至于按压着猴子的仆役,和云游的师兄,也因为猴子的挣扎,身上脸上也沾上了很多黑浆,相互看着都是忍俊不禁。
眼见就到了晚饭的点,在寺外观察猴群动静的仆役赶到后院,说是猴群已经过了溪水,正往寺里赶来,已经快到了寺门口。
等到云游的师兄瞅着猴群在后院的院墙冒了头,他让仆役把那两只染得漆黑的猴子放了出来。那些跳进院子里正准备冲向膳堂和后厨的猴子,被膳堂里蹦出来的两只黑猴子吓的连连尖叫,头也不回的往外飞奔。
几个好事的师兄和仆役们跟在后面,想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发现那两只染成黑色的猴子越是追赶着猴群,那些被追赶的猴子越是跑的飞快。很快,就越过了溪水,进了南方的山中。
而就在这两只染成黑色的猴子放出去以后,没过三天,整个南山,那几千只猴子都跑得无影无踪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直到现在,寺里僧人因猴群的骚扰而不堪受累的事,在过往的香客嘴里,都成了一种传说。
听完住持讲的云游僧以猴驱猴的故事,洪老爷子不禁想起了《列子》里的一件事情。
说是杨朱的弟弟杨布,某天穿着白色的外套出门访友,走到半路上的时候天下起了雨,因为没带雨具,猝不及防的杨布很是狼狈,白色的外套上溅上了很多泥水。
总不能一身泥泞的去拜访朋友吧,再说,这个白色的衣服,上面沾上了泥巴浆子以后有又不好清洗。于是,杨布索性就将外套给脱了下来拎在手上,露着里面穿的黑色内衣掉头往回走,打算到家里换一身衣服再做计较。
哪知道等杨布走到自家院头的时候,家里的狗嗖地一下从狗舍里冲了出来,对着杨布大声吠叫,样子也极为凶恶,好像是在警告陌生人不要轻易进我家一般。
这下,杨布就有些郁闷了,平日里都是我给你喂食,还带你去洗澡,给你梳毛,咋的啦,老子才出门多久,你就不认识我了?
于是,杨布就站在院子门口大声呵斥狗。哪知道不呵斥还好,一呵斥,那狗叫得越发凶狠了,牙齿都露了出来。
好端端的一场出行,因为下雨弄脏了身上的衣服,行程受了耽搁,原本杨布就有些烦躁。这狗现在这么一弄,杨布更加生气了。
老子养了你这么久,连自己家的主人都认不出来了?杨布一边骂着狗,一边从院子里堆着的柴禾里抽了一根棒子,就准备教训自家的狗。
这时,听见外面院子里声音的杨朱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到这一幕以后,就拦住了杨布喝住了狗。但杨布依旧有些气急败坏的想教训下家里的狗。
杨朱说,老弟啊,你打它干什么呢?换做是你,你也会像它这样做的。假如这条狗出去时一身白毛,回来时一身黑毛,你是不是也感到奇怪。
所以,洪老爷子就说,南山的群猴,没有认出那两只被僧人染了色的猴子,以为自己是看到了什么怪物而惊慌逃窜,和杨布“狗白而往,黑而归”,道理差不多啊。
在宋人的另一本笔记里,也有一个类似的故事。和洪老爷子听住持说的事情差不多,而且情节也很类似,都是不堪猴群的骚扰,然后云游到寺里的僧人出了手。
说是在郴州,有一座香山寺,修建在半山腰上,离郴州城仅五里之遥。山上的景色极其清雅,万里炎荒厌翠微,一泓泉石抱幽奇。回头便是清凉地,无限行人过不知。
据说,寺名的由来,也会因为寺址边有一汪泉水,和着山上的花草树木香气扑鼻。
但是在这山上,也有很多的猴子。在香山寺修建好以后,这些猴子也没有把自己当做外人,经常性跑到寺里溜达,屋顶上散散步,房檐下做做操,有时候还跑到厨房里偷偷摸摸的寻点吃的。
与洪老爷子听说的不同的是,来香山寺折腾的猴子,在看到寺里的僧人洗衣晾衣之后,经常性的把僧人们晾好的衣物给扯下来,像模像样地裹在自己的身上。
虽说佛寺的腰包比道观的腰包要厚实多了,但今天被猴子扯几件衣服,明天被猴子又顺手牵几件衣服,积少成多不少,有时连寺里的住持会客,都找不到一件无损的衣服,还是有些打脸。
可是,不管香山寺的僧人,用什么法子驱赶,山上的猴子还是络绎不绝的在寺里东走走西逛逛,胜于在自家的花园溜达一般。
和洪老爷子听来的故事一样,也是有一位云游的僧人来香山寺挂单,看到了僧人们不堪骚扰的情形主动献计,说他能让这些猴子不再往寺里来。
某天,寺里的僧人设法逮住了一只猴子之后,挂单的僧人找了墨汁,把这只猴子也是涂得一身漆黑,然后放了它。
这只染黑了的猴子被放开以后,惊慌失措的往猴群边跑,想寻求安慰。哪知道,其他的猴子看到它,都像是看到了怪物一般,被吓得乱窜。
结果,这只染黑了的猴子越是追赶,其余的猴子逃得越快。打这以后,香山寺里,再也没有猴子来骚扰了。
不过,郴州的香山寺,在现代已经没有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