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这种日子过够了
1991年8月。
已经午后四点钟了,太阳还是火辣辣的晒着大地,远处的水库就像被煮沸的一锅水,热浪滚滚,夹裹着忽隐忽现的山峦也在摇曳晃动。
天气实在太热,菜地里的草还没拔几棵,浑身就汗涔涔的,索性就躺树荫下休息一会。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嘶吼着,搅得我心烦意乱。我捡起地上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向身边大树,“吱”哇一声知了便停歇了叫声。
刚瞇上眼睛,脑子里就浮现出昨晚我和柳雨婷在水库边亲热的画面。
“志强,你爱我吗?”柳雨婷双手环抱着我的脖子,轻声娇喘着问我。
“爱,爱的让我发狂!”我坐在水库边光滑的石头上,把柳雨婷抱在怀里,脸紧紧贴在她胸前,呼吸着她淡淡的体香,闷热的天气即使让我们浑身汗水。
我探寻在那山峰中间,像一条蛇不断向上移动。柳雨婷昂起洁白的脖颈,任由我贪婪地亲吻,纤细的腰肢在我怀里不断扭动。我轻咬着她的唇,咬她耳、吻她的眼,吻遍她的全身。
她细腻光滑的身体逐渐变的像一团火,烫着我每一寸肌肤,撩拨着我内心血液的膨胀。
柳雨婷海蓝色的长裙覆盖在清澈的水面上,我拨开覆盖在我们身上的裙摆,双手环抱着她的腰肢,随着她的扭动,尽情享受着彼此身心带来的快乐。她修长洁白的双脚,伴随着不断的起伏,水中激荡起阵阵浪花。
多巴胺在脑袋里不断地激发,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停止了运转,大脑一片空白。周围安静的听不到一丝声响,只有我们心底在不断发出的低吼声,伴随着浪花的波动,回响在芬芳迷人的空气中。
柳雨婷住我隔壁一个村里,是我初中同学。我们不是一个班级,但每天上学放学都会不约而同的走在一条路上,我不善于和女孩子说话,脸红,但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也会打几声招呼。
她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在城里做工程,家里从不缺钱花,但后来她爸爸在外面有了女人,带走了家里所有的钱后不知所踪。家里失去了稳定的经济来源,她和母亲只能靠几亩地勉强地过着日子,想想日子就很凄惨。
但从小就吃的好,喝的好,穿的好,发育的也好,怎么看都不像乡下女孩,特别是青春期发育后长得身材高挑、肤白貌美,尤其一头飘逸的长发,眉眼缱绻中动人心扉,像极了我心中女神王祖贤。小镇上包括十里八乡的男孩子,没有谁不垂涎她的身体的,找各种借口接近她,讨好她,尤其知道她家里只有她母亲一个人,更是肆无忌惮,想方设法要占她便宜。
柳雨婷喜欢上我,还是我们初三快毕业那年一个晚上,上完晚自习在回家的路上,我们被三个小流氓拦下骚扰,自然也发生了英雄救美人的故事,小流氓被吓跑了,我也被打的住了几天院,但从此我们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雨婷,我想出去打工,现在这种日子过够了,我不想一辈子被困在这个山村里!”我愁眉琐眼,愀然不乐地对柳雨婷说,“毕业已经一年了,我每天无所事事,在这个小山村里也不知道做什么好,也挣不来钱,我要去南京,去大城市挣钱!
依偎在我怀里柳雨婷,停下拨弄水花的双脚,抬头望着我,忧忧地说:“那以后我们还会见面吗?”
我鼻子有点酸,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尽管天气很热,刚刚运动过浑身的汗水还没风干,但这个时候我明显感觉心很荒凉,就像坠入深渊那样无助,我心里是真舍不得离开她。
我知道她的心里还有她父亲带给她的阴影,她心中一定有疑问,男人有钱了,是不是都喜欢找女人,然后抛妻弃子?
尼马,这个问题我真不好说,反正当时我不是这样想的。
我说:
“我要去挣钱,我不想窝囊一辈子,等我有钱了我就娶你,我要宠着你,带着你去大城市生活,我不想让你受委屈。”
柳雨婷似信非信,双手紧紧地抱着我的胳膊不再说话。
其实我心里知道,如果我真走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到她。想想心里就很难受,谁让咱出生就在穷苦偏僻的小山村呢,除了山就是山,要什么没什么,想跟城里人一样潇洒的活着,简直就是扯淡。
我的家在安徽离江苏省城南京不太远的一个山村里,贫穷落后,靠天吃饭,即使很多年后政府搞新农村建设,老家从山里搬出了山外,仍然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村里很多年轻人都南下到深圳去打工,只有出去闯荡才能看到生活的希望。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把我的想法向父亲说了,父亲沉默很久,看一眼坐在门口板凳上的母亲,转过头对我说:
“想出去就出去吧,这个山里容不下你们年轻人,出去或许还有希望。”
母亲低着头,轻轻的啜泣,张嘴想说什么,还是止住没吭声。我心里清楚,我从小到大在父母身边从没出过远门,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我们县城,逛过白云商场,那是我有生以来感到最震惊的,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商场,比起我们镇子上的供销社大了不知多少倍。
突然间要远行打工,而且还是一个未知的地方,母亲除了舍不得,就是对我的担心。一个没有出过远门的乡下孩子,独自在异乡漂泊那是多么艰难的事啊。
想到母亲,我心里又不禁疼痛起来。
母亲从嫁到这个家,就和父亲辛苦操劳几亩山地,积劳成疾患上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疼痛的无法走路。去过县人民医院,医生说要动手术,要花很多钱,家里也没钱,就问医生开了很多止痛药,痛的受不了就吃几颗药止痛。
每每想到这件事,我就忍不住偷偷抹泪,恨自己无能,学习没学好,现在还挣不到钱,想到母亲承受的痛苦,我就会抽自己嘴巴子,在心里狠狠的骂自己:
“武志强,你这个没有用的狗东西,你蠢,笨,没出息,连自己的老娘病了,你都没有能力照顾她。你是一个没有用的废物,你胆小,你懦弱,你只能在这个山村里过一辈子”
屋里静悄悄地,我们都没再说话,父亲点上一支“红三环”烟,问我:
“你怎么打算?准备去哪里?”
那是1991年,我们国家实行改革开放已经进入的第二个十年了。这个阶段国家由计划经济逐步转变为市场经济,各行各业都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早些年外出打工、做生意的都快速赚到了钱,所以我不假思索地说:
“我想去大城市,去深圳,那里机会应该多。”
又是一阵沉默,父亲说:
“你村东头张伯家大儿子张小兵在滁县做摩托车维修,听说还不错,明天我去你张伯家说说,看能不能跟人家后面出个力,学个手艺?”
我没有作声,一夜未眠。
早上天刚亮,父亲就拎着两瓶本县产的“碧绿春”酒,领着我见了张伯。见到张伯,父亲急忙掏出两支“红三环”烟,恭敬地递过给张伯,很谦卑恳切地说明了来由。
张伯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他从口袋里掏出火柴点上烟,深吸一口后腆着肚子对父亲说:
“他老爷(老家把同辈份的叔叔叫xx爷,二爷就是二叔,三爷就是三叔,我父亲没有兄弟,在张伯眼中他老爷就是从孩子的角度叫他老叔的意思),我家兵子在滁县也没干几年,现在修车的也多,他还带着两个弟弟,三兄弟忙活着一个小铺子也挣不到几个钱,志强要去学个手艺也是好事,总不能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干。这样,等兵子回来了我问问他缺不缺人手,你等我话,个管?”
张伯的意思我明白,等他回话也只是个借口,他三个儿子一起经营着修理铺子,怎么可能缺人手呢,自己饭都还没吃饱呢,还要让外人吃?
酒被张伯硬是退了回来,这也就说透了,人家不愿意安排我去他儿子那学手艺,我和父亲也就很识趣地告辞了。
“爸,我还是自己出去找事做吧,求人不如求己,我一个大男人,就不相信养不活自己。”回来的路上我倔强地说。
“去年我同学王芳去了深圳,听说在电子厂上班,一个月能赚500多块钱,她一个女孩子都能赚这么多,我难道不如她?”
“我不同意你去深圳!”父亲斩钉截铁地说。
“你妈这几年忙的身体也垮了,地里的活肯定干不了,家里六七亩地我一个人怎么忙的过来?”
家里目前这样的情况确实容不得我走的太远,母亲操劳一生,劳累过度得了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日常除了做些洗衣做饭等简单的家务活,地里的庄稼全都靠父亲一人操持。我去年毕业后闲赋在家,也只能帮父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地里主要的农活还是靠父亲,如果我走的太远,到农忙时候割麦子、收稻子父亲一个人怎么能忙得过来呢。
又是一阵沉默。
快到家门口了,碰到隔壁孙婶挎着竹筐去草垛拽稻草烧锅,看到父亲手中拎着的两瓶“碧绿春”,揶揄地说:
“哟,今天什么日子,爷俩大清早就准备吃酒啊,你家这日子过得怪快活的。”
父亲没有理会孙婶,头也不回地往家走去。
我跟在父亲身后,面无表情地冲着孙婶叫了声婶,也不再说话。
“唉,长的不孬,就是干什么事都不屌照!”孙婶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天天在家有什么屌用。”
我听到了,心就像被刀子捅一样疼。
我也是一个真男人,我不缺胳膊少腿,有的是力气,我也有七情六欲,男女那事也经历过了,也是一个身心健康正常的男人,怎么就这样浑浑噩噩过着扯淡的日子,还让人笑话呢。
深圳去不了,那是离不开家里。那就去离家近点的地方,比如滁县。
1991年滁州还叫滁县地区,来年年底才设立滁州市。只因陇海铁路经过滁县,设立了一座火车站,这坐城市才有了发展的生机。再就有一个国有企业扬子集团,早年是在一个钢铁厂基础上发展起来的集汽车、家电、建筑材料等拥有多元化产业和广泛市场的大型企业集团。
苦思冥想了很久,实在找不到哪个同学或者哪个亲戚能够在滁县给我找个落脚点,再说了,当时从县城去滁县交通也不方便,还不如去江苏那边省城南京的班车多呢。听母亲说五姨家的丫头就在县城去南京的班车上卖票,那姨姐对南京应该很熟悉吧,让她给我在南京介绍个谋生的路子应该错不了。
把去南京打工的想法给父母沟通后,母亲第一个表态同意,让我明天就去县汽车客运站找我姨姐,问问情况再定夺。
父亲眼中也闪过一丝希望,他说:
“去南京也不错,坐班车也就一个多点,家里有事回来也方便。那就按你妈说的办,明天你去县里找你姨姐,如果可以你就收拾收拾,动身去南京吧。”
“人活着就要有一个盼头,没有盼头活的就痛苦,有了盼头就有了希望。人一辈子不能在痛苦和希望中摇摆!”
父亲若有所思地对我说。
父亲年轻的时候是村里为数不多读过私塾的人,最高学历达到高小,七十年代后期在县办石灰窑厂当会计,也是当时的文艺骨干,会拉二胡,唱红灯计,写一手好毛笔字,经常活跃在乡村文艺舞台上。后来因我的爷爷病故,又要孝敬奶奶,作为独子的父亲无奈放弃公差,回到遥远的山村开始种地。巨大的落差和繁重的体力活压的父亲日渐衰老,也没了年轻时候的心气,但是他的不甘和初心,我能够深切体会到。
第二天,我骑上生锈的二八大扛,直奔县城,去寻找我姨姐,并在心里憧憬着我美好的未来。
县城离我家这个小山村有十几公里路,活了十八年了,这是第三次来县城。一路走山路、过小河,将近半个小时才到达乡里去往县城的沙石路,一路停停走走从早上八点走了近两个小时才到县客运汽车站,到达汽车站时我已经汗流浃背,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下来。虽然疲惫不堪,但眼前f城市的繁华和我心中的憧憬把疲惫早早地甩到一边了。
县城比乡下要热闹很多。汽车站在县城南边,距离不远处有一座昂首向天的黑色奔马雕塑,雕塑底座是一个巨大的环岛,环岛里本来应该是草地,但现在零零星星几棵小草也被太阳晒的耷拉着脑袋趴在地上,裸露的泥土里面尽是果皮、冰棒纸、塑料袋,喝醉酒的呕吐物等,污七八糟。
即使这样,但也挡不住背着化肥袋子外出赶路的、汽车站门口卖冰棒和水果的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人群。
把自行车放在路边寄存处后,我顾不得闷热和口渴,迫切地寻找我姨姐。售票处和我年纪相仿的姑娘热情的告诉我:
“你找陈姐啊,你看那个去南京出口的617的车,她在那块。”
见到姨姐,她很吃惊:
“哎,志强来了,各有什么事情啊?”
我就把我想去南京打工的想法告诉了姨姐。
“南京那边我也不是特别熟,我跟车过去就在下关车站。那边有一个农贸市场怪热闹的,要找事做到那边应该有。”
姨姐也不是特别熟悉,但还是答应我帮我留意着。
她拉着我到车站小卖店给我买了一支豆沙冰棒,又在水果摊前买了几斤苹果,让我带回去:
“我姨妈的腰最近怎么样了,个到医院去看了?等我有时间了再过去看看她。”
姨姐说:
“出去闯闯也好,守着山里几亩地能有什么出息?去大城市孬好还能赚点钱,比种地强。下关车站门口小卖店老板娘我认识,我过去给她说一声,让她帮打听打听哪里需要人手。”
就这样,去南京的事情基本落实了,至于到了南京干什么,能干出什么名堂,谁知道呢,人生未来如何在于自己的努力和机遇,下定了决心,就要勇敢向前。
“武志强!你想出息吗!你想赚钱吗!路就在你眼前!你他妈的能走好吗!哈哈哈。”
回去的路上,我飞快地骑着二八大杠,一边狂奔,一边对着自己大喊。
汗水浸湿了全身衣裳,我甚至都不愿停下休息,兴奋地对自己回答:
“能走好!一定要走好!我一定要干出人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