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丰收,丰收,丰收。”
掌珠没理会男人的调侃,一劲儿念着崽崽的乳名,非要把“丰收”两字念顺嘴了。
萧砚夕只当她在故意掩饰窘迫,收回视线,望着天边被霞光染红的云,狭长的凤眸流淌点点笑意。
吾儿丰收。
多喜庆。
这时,御书房的执勤侍卫来报,三千营副提督慕坚回宫复命。
一提慕坚,掌珠腾地站起来。她已听娘亲说了,拥有世袭罔替殊荣的缃国公府家主,是自己的亲舅舅。
萧砚夕被她猛然起身的动作吓到,不满道:“稳重一点。”
掌珠哼唧一声,拉住他的袖子,“舅舅进宫了,你快带我去见他。”
“”
“快呀。”
越来越没规矩了。萧砚夕站起身,整理衣襟,“你认慕卿为舅舅,人家未必认你。”
掌珠一怵,低头盯着鞋尖。说来也怪,虽从未接触过爹娘以外的亲人,可掌珠莫名对这位舅舅充满期待。可能是年少被拐,品尝了太多心酸苦楚、薄情寡义,对亲情毫无招架之力。
萧砚夕鼻端溢出一声哼,大步离开。
掌珠撵上去,小碎步跟在后面,跟只小鸭子似的。
“站着别动。”萧砚夕忽然停下脚步,警告道。
怎么忽然甩脸子了?掌珠有点懵,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一把搂住他手臂,左右晃了晃,“陛下带我去见舅舅,好不好?”
粉雕玉琢的小美人,撒起娇来,别提多软萌。侍卫不自觉多瞧了一眼,仅一眼,被帝王捕捉到了。
萧砚夕冷笑,“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喂鱼。”
侍卫立马跪地求饶。
为了替侍卫解围,掌珠拉着萧砚夕往前走,边走边叨咕:“陛下应心胸广袤,不要动不动就发怒,会显得皇家小肚鸡肠。”
末了,不怕死地加了一句:“不要做暴君。”
萧砚夕像扭断她的头,阴森森一笑,“怕朕做暴君?”
掌珠点头,“陛下要做仁爱之君呀。”
“胆儿肥的。”萧砚夕使劲儿揉了揉她的头,故意把她梳理整齐的发鬓弄乱,“越来越没规矩了,敢教朕怎么做皇帝。”
掌珠急着见舅舅,好脾气地哄着男人,“陛下已经很仁爱了,还要更仁爱。”
夸张的赞美,浮夸的表情
萧砚夕忍俊不禁,勾住女人的小蛮腰,“要见缃国公?”
“嗯!”
“看你表现。”帝王好整以暇站在晚霞里,眉眼间的凛冽被光线柔化殆尽,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温和。
掌珠看呆了,反应过来,暗恼自己没出息,这男人曾经多狗,绝不能被他一时兴起的温柔欺骗。
要看她表现?掌珠左右瞅瞅,发现宫人们全都低着头,于是踮起脚,快速在他颊边啄了一下,“行吗?”
萧砚夕被她大胆的动作诧到,拍拍她脸蛋,似笑非笑道:“不行。”
这还不行掌珠卷缩手指,再次踮起脚,想碰一下他的唇,却因身高,只碰到了他的下巴。
她站立不稳,向前倒去,投进男人怀里。
萧砚夕下意识抱住她,力气比平时柔了三分,“毛躁。”
掌珠从他怀里仰起头,可怜兮兮道:“陛下让我见见舅舅,若不方便,我躲起来,偷偷瞧上一眼也可。”
幼时随父亲去茶馆听书,听说书人讲起广为流传的经典桥段——“少年英雄独闯敌营救主帅”。而故事的主人翁就是舅舅慕坚。可那时,她只当慕坚是大英雄,兜兜转转之后,故事里的大英雄,竟成了她的舅舅。
萧砚夕发现,自己对她越来越有耐心了。连她偶尔的小脾气,也照单全收。
真是宠坏了她。
男人狠狠掐了一把她的脸,不想让她走长路,于是看向跪地的侍卫,淡声吩咐:“去把缃国公请来寝殿这边。”
侍卫立马去请人。
掌珠眼底亮亮的,莞尔一笑,“陛下真好。”
霞光照在她恬静的脸上,连洁白的贝齿都镶了一层璀璨。
萧砚夕带她回到躺椅前,“坐好等着。”
掌珠突然胆怯,走到老树后头,“我先躲着点。”
“”
这是要暗中观察?萧砚夕失笑,不再理会她,兀自躺回躺椅。
稍许,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随侍卫走进庭院。
掌珠露出半个脑袋,悄悄打量对方。男子白衣胜雪,芝兰玉树。与母亲气质很像,却又多了一份浑然天成的威严。他并不像手握重兵的将军,而是像大隐于市的白面书生。
从外表完全看不出,他已经三十有九了。
她心里轻轻念着:慕坚,字逸尘。
他是我的舅舅。
慕坚躬身作揖,“末将参见陛下。”
“免礼。”萧砚夕抬抬衣袂,“赐座。”
宫人搬来矮凳。慕逸尘刚要落座,余光瞥见树后的一抹人影。粉色裙带微扬,早已暴露行迹。
他带兵出城操练,回城后马不停蹄进宫复命,并不知晓慕烟的事,更不知晓掌珠与自己的关系。
远山眉挑起,慕坚坐在矮凳上,眼中泛起淡笑。想必,躲在树后的女子就是圣上的宠姬、杜忘的女儿明掌珠吧。
萧砚夕自然也知道掌珠母亲的事,但臣子的私事,他向来不过问。而且,慕坚显然不知晓,自己凭空多了一个外甥女。
这事儿,还是让他们自己理清吧。
慕坚先是跟帝王禀报了操练情况,又道:“末将在回城途中,听闻了一件怪事,觉得诡谲,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砚夕懒懒倚在躺椅上,“说来听听。”
慕贤略一停顿,平静道来,“末将沿途听说,茺州出现妖狐。”
刚闹了旱灾,又遭妖狐?萧砚夕蹙眉,“妖鬼一说,本就虚无缥缈,没有确凿证据,不可妄议。”
“陛下说的是,但末将还是想给您看几张画。”慕贤从袖管里取出几卷画纸,摊开在帝王面前。画面血淋淋的,更像是凶案现场,“现今,郊外都在谣传,茺州的狐妖修炼成精,幻化为人形,专挑俊俏公子哥下手。”
萧砚夕玉手一勾,勾过画纸,细细地看,画中场景逼真到可以以假乱真。
“这些画出自何人之手?”
“去过茺州的一个百姓。”
萧砚夕收起画纸,“此事,等茺州牧杜忘回城再议。想必,他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到时候,你也进宫一趟。”
“诺。”
“行了,”萧砚夕摆摆手,“爱卿劳苦数日,快回去歇息吧。”
慕坚站起身,作揖道:“末将告退。”
他直起腰,瞥了树后一眼,转身离开。
掌珠露出脑袋,凝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发呆,直到一声咳嗽,吸引了她的注意。
掌珠靠近,坐在躺椅边沿,“陛下,舅舅说的可信吗?”
“什么吗?”
“狐妖呀。”人因怀孕,容易多疑。加之天色渐暗,掌珠护住肚子,“我害怕。”
挖苦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安慰:“别怕,有朕在。”
掌珠点点头,“那咱们早些歇下,省得我胡思乱想。”
“嗯。”
二更时分,掌珠由尚宫嬷嬷伺候,沐浴更衣完,躺进龙床里侧。斜睨站在床边的男人,理直气壮道:“我是孕妇,不能躺外边,容易掉下地。”
通俗大户人家,家妻和家主同榻而眠,宜躺在外侧,随时伺候丈夫。何况是妃子和帝王?再则,掌珠连妃子也不是。
萧砚夕觉得自己现今的脾气好的诡异。面对她的要求,竟觉得合情合理。但话语依然偏凶,“往里挪点。”
“哦。”掌珠挪出位置,拍拍身侧,“陛下快来。”
男人眉梢一抽,长腿跪上床,随手放下帷幔。
垂下的帷幔形成了屏障,掌珠觉得闷热,“掀开帘子。”
“”
萧砚夕偏头呵笑,当他是宫廷侍从吗?
掌珠用手扇风,“好热。”
“朕不习惯敞开帘子睡。”
“宝宝会难受的。”
男人又是一声呵,拉着脸挂好帷幔,躺在外侧。
掌珠凑过来,握住他的一只手,覆盖在自己肚子上,“陛下感受一下宝宝呀。”
梦里的崽崽很喜欢他这个父皇
萧砚夕不敢使劲,“傻。”
“嗯?”
“四到五个月才会胎动。”
掌珠惊讶,“陛下还懂这个?”
闻言,萧砚夕毫不谦虚地嗤道:“除了你的脑子,朕哪还有不懂的?”
掌珠娇哼一声,撇开他的大手,转身背对他,根本没法子与他好好讲话。
萧砚夕嫌她头发多,将她浓密的长发捋好,以免碰到他的脸引起痒痒。
本就犯困,一沾枕头,掌珠很快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
萧砚夕悄然坐起身,斜睨一侧的姑娘,抬起手,将她扒拉过来仰躺在床上,掀开薄衾,俯身靠近,耳朵隔着丝绸衣料,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听着她肚子里的动静。
倏然,耳畔响起一声娇笑,“陛下刚刚才说,胎动要四、五个月。”
帝王僵住,俊脸不自觉地泛起薄红。骄傲如他,怎会承认。坐起身,淡淡道:“你肚子一直咕噜咕噜叫,朕想听听是不是胀气了。”
“”
萧砚夕躺回薄衾里,背对她,语气依然很冷,“胎儿需要休息了,快睡。”
突然,脖颈痒痒的。
他烦躁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大晚上不睡,折腾什么?!”
掌珠趴在他肩上,长发垂下,滑入他的脖颈,清浅的呼吸喷在他耳畔,忍不住笑道:“皇帝还会脸红呀。”
这丫头属实欠收拾!
萧砚夕猛地翻身,压住她,握住她的手往衾被里带,话语带着警告:“睡不睡?”
掌珠推他,“压到宝宝了!”
小骗人精!
萧砚夕跪在床上,根本碰不到她的肚子,何来压到宝宝一说?
“问你睡不睡?”
“睡睡睡。”掌珠赶紧闭上眼,小嘴一开一翕,“我马上睡。”
看她老实了,萧砚夕纾解了一下,松开她。
掌珠吓得手抖,紧闭双眼开始数鸭子,生怕把他惹清醒了,遭殃的还是自己。
萧砚夕看她战战兢兢的小模样,磨了磨牙,扳过她身子,往她后面狠狠拍了一下,“再不听话,有的是办法治你。”
掌珠脸蛋一红,发出呼噜声。
萧砚夕指着她,“再耍宝?”
掌珠立马不呼噜了,撇撇嘴,“皇帝好凶,吓到宝宝怎么办?”
“闭嘴吧。”萧砚夕掐住她的小嘴,感受指腹上的柔软。
掌珠弯了一双杏眼,从里往外散发着温柔。全因父母健在,又喜上加喜,添了崽崽。
萧砚夕单臂撑在床上,另一只手捏着她的樱桃口,看她笑靥艳丽,心下一晃,松开她,压低嗓音道:“快睡。”
掌珠看他吞咽喉结,心里一紧,闭上眼,“陛下安。”
“安。”男人哑声回应。
紧张的情绪渐渐抚平,掌珠深呼吸,打算明日就搬到东六宫的任意一所寝宫去,以免擦枪走火。
小姑娘很快睡着了。年轻的帝王却辗转反侧睡不着。烦躁间,伸手覆在她的肚子上,轻轻地打圈。
再有两百多天,皇家小崽子就要出生了,可崽子的母亲还无名无分。
萧砚夕单手撑头,拍着掌珠的肚皮,陷入沉思……
掌珠睡觉不老实。以前多少因惧怕男人,而委屈自己,潜意识里不敢乱动。如今怀了崽,再无顾忌,仗着肚子没有大起来,翻来覆去,一脚蹬在男人侧腰。
萧砚夕“嗤”一声,拧了下眉,很想一掌拍过去,拍晕她得了。
奈何!
母凭子贵!
他将枕头隔在两人之间,单手枕着后脑勺,阖上凤眸。
混混沌沌间,梦中的他来到一间屋子,屋子里坐着一名女子,隔着珠帘背对他。
他看不清女子的长相,但观身形、体态,跟掌珠很像。
睡梦中的他发出一声轻叹,多年来,第一次认出,曾多次出现在梦中的女子是谁。
为何是她?
又为何总是梦见她?
这时,女子消失,他听得一声啼哭——
“呜呜呜,宝宝害怕!”
“宝宝要母妃!”
一个年幼的孩童忽然浮现眼前,若隐若现,手里拿着一个破布娃娃。
萧砚夕惊坐起来,额头全是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