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姜妤
初春的天尚冷,泰昌城的风里还沁着寒意。
浣花巷深处,一位身着烟青色月华裙,外罩素白披风的少女阖门走出。
如墨般的青丝简单挽了个云髻,几朵绢花点缀发间虽无华饰,却衬得那眉眼越发清丽。
“哐当”一声,是木盒翻倒的声音。
姜妤低头看去,红漆木盒被她不小心踢翻,露出里面的珠钗首饰,她不用猜也知定是那县尉宋铭送来的。
想起那宋铭近日来越发频繁的示好,她不由蹙眉丢在一旁继续朝外走去。
没走两步便看到对门的蔡婆婆正坐在门前剥花生,见她出来忙拢了一大把要拿给她。
“婆婆,您留着给阿芷她们吃就行,我正要往县衙去寻苏小姐,中午便不回了。”
“不打紧,你既有事我给你留着,这花生可是个稀罕物,还是阿芷昨日去南城赵家做工换来的,今早出发前还特地跟我说给你留一份呢。”
姜妤笑着道好,两人正说笑着,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争吵声。
“拿来,掉在我家门口就是我家的!”
姜妤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瘦的妇人叉腰站在巷口,身后藏着一个面貌相仿的小胖子。
“是阿芷她们!”蔡婆婆惊呼一声忙颤颤巍巍的起身,却被姜妤一把拦住。
“婆婆莫急,您腿脚不便,我先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姜妤在蔡婆婆开口之前便注意到了阿芷姐妹俩人,见阿芷被小胖子推得跌倒在地不由心头火起。
两年前家中遭难,她带着婚书孤身一人来到泰昌寻未婚夫一家,谁知薛家早已逃难离开。
在她无措之时,是对门的婆婆留她住在家中,又帮她向官府陈明情况,才得以在薛家旧宅住下,有了容身之处。
她平日里也与蔡婆婆一家多有来往,知道她们秉性良善,并不会主动与人为恶。
眼下这般情形,不用想也是这一向泼辣爱占便宜的宋氏欺负阿芷姐妹俩。
“阿妤姐姐,欺负。”,阿芸年纪小见姜妤过来想说明情况却又表述不清楚。
姜妤安慰地揉揉她的小脑袋,俯身扶起阿芷:“没事吧。”
见小丫头摇摇头,却又欲言又止的样子,姜妤便知道她受了不小的委屈。
心里也明白正是因为阿芷的父亲三年前在战乱中去世,只剩下性情软和的孤儿寡母几人,才被那宋氏一再欺负。
眼下这种情形已经不知出现了多少次,往日姜妤念在是旁人家的事她不好多说便没有插手。
这两日她本就因那宋铭的纠缠而心烦,又见身为宋铭堂妹的宋氏也仗势欺人,一副有恃无恐的张狂模样,便想出手灭灭宋氏嚣张的气焰。
阿芷见姜妤神情不对,藏起擦破的手掌冲她笑着道:“阿妤姐姐,我们走吧。”
姜妤并不想这么算了,转身看向要走的母子俩:“宋婶子,大壮在哪儿捡了这么多干柴,改日我也去碰碰运气。”
“买的。”“阿芷捡的。”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随即又响起一道响亮的巴掌声:“胡说什么呢,这明明是老娘在街上买的。”
“才不是,明明是姐姐做工换……”阿芸想反驳却见宋婶子作势要来打她,心中惧怕哭着躲到了阿芷身后。
姜妤见状上前看了看那捆木柴,切口整齐干燥,不像新伐的木头,且捆木柴的麻绳簇新,倒像是大户人家里储备的木柴。
“那敢问婶子在何处买的,银钱几何?”姜妤故作好奇:“冬日天冷这附近大大小小的山林几乎被人拾捡了个干净,那人是从何处得来如此多的木柴?”
“莫不是……偷偷砍伐林木。”姜妤装作惊讶:“那可了不得,这几年因山林被人砍伐的厉害,官府便下令禁伐,要是偷偷伐木可是要吃官司的。”
“哎呀,这偷伐的人也真是大胆,等我到了县衙见到苏小姐,定要和她好生说说这事才行。”
说完还故意看了看宋氏:“婶子放心,我不是在说你,你和大壮不会挨板子的。”
宋氏脸色青红交加不知在想什么,大壮却连忙把柴丢了过来:“这是阿芷她们的,和我们没关系,我不要挨板子。”
“臭小子,她吓唬你呢!这就是咱家的!”宋氏忙上来抢,这时节寻得这样一捆木柴可不容易,她凭什么把这到手的便宜让出去。
却不防姜妤利落地将柴递给阿芷,并将她护在了身后:“大壮方才可说了,这是阿芷的。”
“他小孩子懂什么,管它谁捡的,掉在我家门口那就是老娘的东西!”
“是大壮拿弹弓打到我的膝盖,柴才滚落下来的。”阿芷紧攥着姜妤的衣角:“这柴是我拿工钱换来的,阿娘这两日咳嗽畏寒,赵家老爷心善便多给了我些。”
“我呸,赵家那老货会这么好心,这明明就是我兄弟怕我冻着让人给我买来放到我家门口的!”说着又上前来抢:“你给我拿来!”
姜妤对阿芷附耳低语几句,见她担忧的神情微微一笑,示意她不用担心,见她趁宋氏不注意偷偷离开,才笑道:“宋婶既然如此确定,你有何证据?”
“老娘就是证据!”
“既然宋婶确定是你家的柴,那和我去县衙走一趟。苏县令秉公执法定不会屈判了你。”说着便要去拉她:“我们一同去。”
一听到县衙,宋氏脸色难看的啐了口:“呸,少拿县令压我,谁不知道他苏盛任期已满马上就要回京述职了,眼下哪有闲心管这事。”
“还有你!”宋婶叉腰斜睨着姜妤:“不过是个克亲又克夫的扫把星,少在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老周家的,你这是什么话!”闻声赶来的蔡婆婆气的手指颤抖,阿芸小跑着过去搀扶。
“昀郎有功名在身,依照当朝法令你辱他亲眷合该治罪。”姜妤眸色一冷,便去拉她:“随我去官府。”
“我不去!”宋氏见状想溜,却没想到姜妤看起来柔柔弱弱,力气却出奇的大,她挣的手腕都红了也没挣脱。
“我说错什么了!你凭什么拉我去官府。”宋氏见挣不开便开始就地一坐,哭天喊地:“哎呦,老天爷啊!没天理了,平白无故的冤枉好人啊。”
被宋氏哭喊声音吸引而来的路人在巷口围了一圈,不明真相的指指点点。
姜妤不慌不忙,用周边人都能听清的声音将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见几个眼熟的乡邻帮她说话,清润的嗓音开始哽咽起来:“我敬宋婶是长辈,本不想说什么的,可……”
“可她竟然说我克夫,自三年前昀郎逃难离开之后,我日日守在家中为他祈福,只望他平安回来。”
“婶子这话却叫我有何脸面再见人,干脆今日便以死明志。”
见姜妤掩面而泣,纤柔的身姿更是要随风折去,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这姑娘三年前来时,孤身一人,能在这里守这么久实属不易,这宋氏怎么能这样咒人呢?”
“是啊,昀哥可是咱们县里上最年轻的举人,前途不可限量。”
“之前逃难离开的人近日陆陆续续又回来了,保不准哪天昀哥儿也回来了呢。”
“这女子是他的未婚妻子岂能轻易得罪,宋氏真是个拎不清的。”
“嘿,她才不是拎不清呢?谁让人家有个在县衙当差的堂兄呢,昀哥儿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杳无音讯,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是生是死呢。”
“不过宋氏也只是仗着他堂兄的势力欺凌邻里,那宋铭才是真的难缠,县令都早忌惮他三分。”
“强龙不压地头蛇,我看这姑娘多半要吃亏。”
见周围人议论纷纷却都作壁上观,姜妤掩面而泣:“是啊,宋婶身为长辈哪里会有错呢?定是我的错,的确是那克亲的扫把星,既然如此又岂能独活?”
“不如死了干净……”说着便作势去撞周家的门。
宋氏虽搞不清楚这丫头唱的是哪一出戏,但也知道不能让她在自家门前出事,连忙去拦。
却不防脚下滚了颗石子,姜妤的衣角都没碰着却被绊了个狗吃屎。
旁人见状忍着笑意去劝姜妤:“姑娘,你婶子这是给你赔不是呢,更何况你对昀哥儿的一片痴心我们都看得一清二楚,老天爷定会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当真。”姜妤掏出帕子装作擦拭眼泪,趁机揉红了眼:“若真能等到昀郎平安归来,我折寿十年都成。”
姜妤这边情真意切地说了好一会儿,虽然内心毫无波澜却把周围的人感动的不行。
“今日这事确实是周氏不对,你虽未与昀哥成亲却也是半个薛家人,昀哥儿虽不在,咱们也不能让你白白吃了亏,我们替你做主!”有薛家族人忍不住开口相助。
姜妤心头一松,对说话那人福了一礼:“我代昀郎谢过诸位族叔,烦请各位叔伯将宋氏送往县衙听审。”
几人正要动作,只听一声:“我看谁敢动我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