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桃之夭夭
苍江县,山桃已是第三回来了,熟门熟路。
之前因为王家和山家的关系尴尬,金氏偶来买肉也都避开了王家的摊位,这回领着山桃却是直奔王氏猪肉铺。
“称点什......大郎媳妇儿?”王家大儿子,也就是山桃未曾蒙面的大堂伯,手里握着砍骨刀,见到来人有些惊讶,低头看了看山桃,“这是二郎家的女儿?”
家里和山家关系和缓了,家里长辈还特意让人带了口信给在县里卖肉的两个儿子,故此虽之前没什么走动,大堂伯依旧露出了热忱的笑意。
“大堂伯好,我叫山桃。”山桃乖乖地冲着大堂伯作揖,嘴里又说了吉祥话,“新年祝大堂伯生意红火,日进斗金。”
虽然开猪肉铺日进斗金几乎不可能,但做生意的谁不喜欢讨个好口彩,大堂伯闻言笑意更深,随手在钱匣子里抓了把铜子儿塞给山桃:“乖,拿去买糖吃。堂伯还是头一回见着你呢,跟小姑长得真像。”
铜板带了些油渍,长者赐不可辞,山桃也没推诿又鞠了一躬,放入了自己的小挎包里。
“可不是,当家的说二弟比他更像婆婆些,四丫这下半张脸跟她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分了家,金氏提起婆婆直接说的是早逝的王氏,一副跟王家更亲近的模样,和大堂伯聊了几句家常,便买起肉来,大锅饭不用太精细,买些适合炖煮的,又买了几斤大棒骨来熬汤。
便是年节,也少有一口气买这么多肉的,加上是自家亲戚,大堂伯半卖半送又给了不少,两房自家吃的也有了。
冬日少素菜,家里屯了些易储存的倒不必在市集上买,只有另外打了些散酒,冬日做活的就好这一口暖身子。
东西置办妥当了,两人便往县衙走,县令住的院子连着县衙,还有房门看守。
寻常百姓不作奸犯科的少有接触县衙的机会,金氏还在做敲门的心理建设,山桃已经忙不迭地上前敲响了侧门。
“你......找谁?”房门开了一条门缝,将目光往下移才看见了山桃,头回见着这么小的娃娃来敲门,穿着也不像是县令家的亲戚。
“大哥新年好,我想找一下给高小姐置办嫁妆的绣娘,叫杜盈秋,我是她女儿,来给她送点东西。”山桃机灵地问了好,又数了些铜板出来给了门房,再附赠一个大大的笑脸。
听着是找帮活的,虽小丫头给的跑腿费不多,但说话好听门房也应承了下来,“行,等着吧。”
过了会儿,门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杜盈秋将门推开,一把抱住了扑上来的山桃,欢喜地不行,“陶陶你咋来了?”
“陶陶想娘亲了。”山桃抱住杜盈秋的胳膊,又看了看她的脸,除了眼下有点发青看着倒没瘦,“娘你绣活做得怎么样了,多久能回家呀?”
看出了山桃的打量,杜盈秋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到月底也差不多了,放心吧,娘吃得好穿得好。你跟你爹咋样了?”
有门房在一旁看着,娘俩也不能说太细的家长里短,互相报了平安便是,山桃将自己临摹的一首诗拿了出来给杜盈秋看,杜盈秋还没开口夸,门里传来了一声问。
“是秋娘子家的女儿来了?”来的人是青梅,县令夫人身边的得力大丫鬟,虽是问话却是肯定,“夫人说秋娘子赶工辛苦,年节也没跟家里团聚,既是家里来了人,不妨进门多说说话。”
一个县令家的临时工来了亲戚,县令夫人为何会特地派人招呼?
山桃觉得不太对劲,但又不便问询,只给杜盈秋抛了个疑惑的眼神。
杜盈秋眉头先蹙,后又平复,安抚地拍了拍山桃的背,“谢夫人仁厚,只我闺女年纪小不懂规矩,怕冲撞了府里的贵人......”
“令媛奴婢见过,是个顶聪慧的。”青梅开口打断了杜盈秋的推诿之词,笑意盈盈道,“小姐平日便少女伴,眼看着要出嫁了只怕心里惴惴,秋娘子带着令媛去跟小姐说说话也是好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杜盈秋也不好再推脱,便向金氏简述了情况,劳她在门房处吃茶等一会儿,再带着山桃入了县令府。
一座县衙府邸,景色还算不得什么,见惯了奢靡的山桃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只牵着自家娘亲走路,倒叫青梅侧目一二,想着小小年纪倒难得沉静。
很快,母女俩被带到了高小姐的闺房,一座精致的绣楼,待客处开了三面轩窗,又以薄纱避风。
趁着青梅去请小姐,杜盈秋才低声向山桃说了这高小姐的事,县令夫人让她来确实是临时起意,想着让自家女儿开怀一些。
“高小姐年前才及笄,这门亲事定的匆忙,心里也有些芥蒂。加上素日体弱,多咳疾,备出嫁之事更是心烦。”杜盈秋看着山桃清朗的眸子,知道她明悟人心,便不多言,“只说些闲话便是。”
母女俩刚通了气,高小姐便被两个丫鬟搀着走来了,穿着一身浅淡衣衫,身量纤细,眉若远黛,粉敷也没完全压住气弱之色。
看了一眼山桃,高小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冲着青梅道:“母亲是觉着我能和小娃娃说上话?倒难为你们费心了。”
不待青梅解释,高小姐挥了挥手,“罢了罢了,只当是宽母亲的心。你们都下去吧,秋娘子你也忙去吧,我陪令媛坐会子吃吃点心。”
杜盈秋并不担心两人独处,便放了心去继续赶活了,其他丫鬟也都退出了会客厅,在廊下守着。
“吃吧,不必理会我。”高小姐虽有一股姿态,但对小娃娃也没什么架子,将几盘精致可口的点心推到山桃面前,“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原本想给杜盈秋看的习字忘了给出去,山桃展开来放在桌上,“我近来习的字,想带来给娘亲看看。”
劣等的纸张上有些晕墨,字还稚嫩,却隐约可见风骨,“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念了句开头,高小姐伸出手摩挲着纸张,面上有些怅惘,“是好诗,字也好,可我怕是见不到烟霞山上今年的桃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