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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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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章--担忧

    听见我这番话, 素卿先是怔住,那张病黄了的瘦脸竟然逐渐有了“血色”,再也不顾旧日的所谓体统, 仿佛豁出去了似的, 吸了口痰,朝我的门面吐来, 一则离得远, 再则她如今身子孱弱,并没有吐多远。

    但她仍不放弃,不断地朝我吐痰, 直到把自己弄得咳嗽,弯下腰干呕。

    我知道, 她兴许在报复当日我敬她那杯口水茶, 又或许在表达对我的厌恶痛恨, 她没有别的法子了, 只能如此。

    因为如李昭当日说的,见一面少一面, 何不抓住机会呢?

    “哈哈哈哈哈。”

    素卿捂着肚子,弯腰狂笑, 扭头鄙夷地瞪我:“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妾婢谋算,肮脏、下贱!你以为他多在乎你?不过把你当成个暖床的玩意儿, 他自己也知道你脏, 所以才把你藏在外头, 你呢,你就是见不得人的臭虫、淫妇,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成日家戴着面纱, 甚至不敢承认自己的名字,鬼鬼祟祟地同那个年纪都快能当你爹的浪子厮混。”

    说到这儿,素卿朝勤政殿的方向,放肆地嘲笑:“李昭小儿,你身上到底背了多少只王八,自己算过么?她肚子里那两个真是你的种?”

    听见这种攀篾,我只是笑笑,并没有对嘴,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而我身边的云雀到底年轻,沉不住气,手指向素卿,气恨道:“你少在那里污蔑好人,我家娘娘对陛下忠心耿耿,这才得到陛下宠爱,三年怀仨,满宫里谁有这种荣宠?”

    “哼!”

    素卿白了眼云雀,盯着我的肚子,冷笑:“她那是偷来的荣宠。”

    言及此,素卿重重地甩了下袖子,身子忽然急剧地战栗,愤恨不已:“高妍华,小时候你就争强好胜,事事压我一头,当年一起入宫叩拜太后,净是你在讨好卖乖,我连一个字都说不上。十六年了,你足足折磨了我十六年,就是你这淫妇让我和他离心,我就算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莞尔,仍没有说话,由着她发泄谩骂。

    你和李昭十六年说不到一块去,这也能怪到我头上,你怎么不去想想自己每日家吊着张脸,用“贤妻良母”的腔调反复劝他,陛下该这样,陛下别那样,他能高兴么;

    当初少年李昭和张家有了心结,你不反思,也不站在他立场想事,更没有及时将这个结化解,反而十几年来摆着张“我家对你有恩”的臭脸给他看,他能与你有话说么?

    其实十几岁的李昭未必对我多么情根深种,更多的是怜悯和愧疚,可你呢?容不下我便罢了,还要把我赶尽杀绝,是,成婚时你们俩之间的确没了个碍眼的人,可心里呢,却有了根刺。

    素卿哪,心窄了,这路能走宽么?

    “你怎么不说话?”

    素卿气得将垂落在面前的些许发丝扯掉,转而一笑:“是啊,在正妻面前,妾婢自然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我没理会她的这番粗言秽语,冲她点头微笑,从秦嬷嬷手里拿过食盒,放在地上,叹了口气:“当年姐姐送了我一只麻袋,将我装了十几年,而今我送姐姐些糕点,今儿闹了这么久,老首辅因你撞柱自杀,璋儿又因你突发急症,想来姐姐心里很不好受,一口都没吃罢。冷宫艰难,姐姐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小妹这食盒里也没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陛下吃剩下的糕点,你凑活着吃些。”

    说到这儿,我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后停下,转身将那个食盒拿走,淡淡一笑:“算了,小妹还是拿去喂狗吧,比起人,小妹更喜欢狗儿。”

    “贱婢!你给我回来!”

    素卿拼命地嘶吼。

    我没理会她,拎着食盒往前走。

    “哈哈哈哈。”

    素卿忽然大笑,骄矜吼道:“听说你如今同郑落云那贱人走得很近?姐妹一场,本宫就告诉你件往事,当年本宫将那盒子鸳鸯酥赏给梁元,正巧,郑落云随着她舅父入宫叩拜先帝,那日她撞见了本宫和梁元说话,听见梁元日子艰难,随手将一对珍珠耳环赏了他。”

    我心里一咯噔,停下脚步,微微回头。

    借着清冷月光,我瞧见素卿被两个女卫军紧紧拿住,她不断地挣扎,虽怒瞪着我,可眼里却满是狡黠。

    “去年本宫的确挑唆过曹兰青,那时郑落云也在跟前说了一嘴。后来曹兰青那贱婢事发,李昭小儿查到真凶梁元,可却不晓得梁元为谁效命,郑落云为什么不告发是本宫?嗯?”

    素卿语气里充满了得意和暗示:“再告诉你件实情,梁元不是本宫杀的,更不是本宫父兄动的手,那她被谁灭口的?谁想站干岸?谁想推波助澜?抚鸾司那些母狗多半随郑落云去过北疆,她们可对这老谋深算的贱人忠心耿耿哪。高妍华,本宫今儿把话放这儿了,你和你肚子里俩贱种绝不会平安,你也就两三个月寿命了,哈哈哈哈,务必吃好喝好,咱们姐妹到时黄泉路上见!”

    我被她这番话弄得心烦意乱,头皮阵阵发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是郑贵妃真知道梁元是谁的人,那她岂不是一直躲在暗处,静静观望局势变化,以至于最终得利?

    是啊,当初曹兰青事发,她抚养了李钰;

    睦儿蛊毒发作,她虽不能再将李钰养在跟前,但却得到了我的好感;

    后面她的表哥羊羽棠又成了睦儿师傅,她进一步把人安插在我跟前;

    而这次素卿倒台后,她素有贤名,怕是继后的不二人选。

    越想越怕,我尽力稳住心神,冲素卿淡然一笑:“少挑了,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不信?”

    素卿将吹落的发髻别在耳后,莞尔:“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不知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是孕中情绪容易波动,我一下子就被素卿给弄得心烦不已。

    我用帕子轻轻擦了下唇角的胭脂,故作平静,嫣然一笑:“姐姐即便到了如此境地,还这般关心小妹。你有这个闲心,莫不如多挂念一下你女儿萝茵。人哪,心不能太偏了,你上蹿下跳念叨着儿子,怎么忘了当初还是这个小女儿给你出头,她的头发被睦儿揪掉了一撮,你心疼过么?姐姐既然不心疼孩子,那妹妹便……”

    说到这儿,我戛然而止,大步朝前走去。

    果然,素卿被我“刺激”到了,疯了似的喊:

    “你站住,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想对萝茵怎样?”

    “高妍华,你恨的是我,我女儿是无辜的,她是皇上跟前唯一的公主,你动她试试。”

    “她是袁家的儿媳,你若是敢算计她,觉着袁家能放过你?我儿能放过你?”

    “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你有恨只管报复在我身上,别动我的孩子们啊。”

    ……

    她凄厉的声音越来越远,消失在宫廷寂寞长夜里。

    我仰头,看天上的那弯皎洁冷月,心里竟有些不好受。

    我不杀人,但我诛心,我知道她如今一无所有,最在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对小儿女。

    所以我说出那句语焉不详的话,足以让她胡思乱想,将她击垮。

    当年我还是梅家妇时,因着多年被辱受屈的恨,再加上维护盈袖,我毫不留情地毒杀了刘玉儿母子。

    那时我走窄了,没有想过稚子无辜,只是狠手清除了踩在我底线上的人。

    如今每每想起这事,我依旧心惊胆战。

    我在想,前年袖儿难产,我大着肚子跑到左府照顾她,是真怕她被素卿暗害?我不遗余力地做善事,是真的好心?

    想到此,我手轻轻地抚摸着大肚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又自嘲一笑。

    李昭、素卿、郑落云、梅濂手里的冤魂可比我多十数倍了,人家都能稳眠高榻,可我却一直心有戚戚焉。

    我真的很怕,这个报应当初没有落在盈袖和睦儿身上,但会落在我肚子里这两个孩子这里。

    我能平安生下他们么?

    老天爷,若是您能保佑妾身的这两个孩子顺利降生,那么妾便不争那个什么皇后,就算让我死了,我也愿意。

    出宫后,我没让秦嬷嬷和云雀随侍,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发呆。

    长安的夜依旧繁华,瓦市里的歌女高唱着《两相欢》,惹得叫好声一片。

    我的心很空。

    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走下去,皇子和公主不仅是张家后人,同时身上还流着李昭的血,我动不得;

    素卿与我虽有深仇大恨,但李昭还未发话,我动不得;

    张达齐一定是谋害我儿背后的那个人,可如今被贬官,又有先帝的遗嘱在,我动不得;

    今夜素卿扯出郑落云,一下子就把我打懵了,若是真的,我算计不过这女人,若是假的,我贸然出手,岂不是得罪了郑贵妃,对我有什么好?

    张家落败,我高家眼看着兴起,到时候的荣宠强盛又该如何迎接?

    盛极必衰,我家与朝中数位文武高官有关系,睦儿又会不会被有心人推着往储位上走?

    李昭素来多疑,会不会对我和高家再次打压?又会不会像对付张家和梅濂那样,早早布局挖坑,准备在几年后,十几年后对付我高家?

    而我,会不会落得素卿这样的下场?或者更惨,我连素卿都不如?

    那么我的家族子孙和袖儿呢?又会不会受到牵连?获罪被辱?

    再想坏一点,若是真有人站在暗处,谋算我和这两个孩子,我会不会死?

    种种的种种,让我心烦不已,忽然,肚子一阵剧痛,腹中频繁胎动。

    我不敢再吓自己了,忙打开小香扇,使劲儿对冲着脸扇风,试图忘却这种烦闷,果然肚子的疼痛稍稍减轻了些许。

    我转身从箱笼里拿出条素色帕子,将它平铺在腿面上,又从妆奁里拿出支眉笔,寻思了半响,原本是想写给老陈,问问他的意见,可落笔的时候,竟写了李昭二字。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在帕子上写道:

    “昭,

    这是妍华第二次给你写遗书了。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死了有一段日子了。

    你有没有想我呢?我猜猜,你正在哭对不对?别哭啊。”

    虽然给他写信,让他别哭,可我却先落泪了,泪珠子砸到帕子上,晕开了几个字。

    “我也不知道死了后,会给你留下几个孩子。不管是三个、两个还是一个,你一定好好好照顾他们啊,他们没了娘,就只剩爹爹了。

    今儿你接我入宫,我看到了张家如何巧言令色,看到了朝堂的惊心动魄,还看到了你的隐忍和无奈。你以后不开心了,要及时发泄出来,别堆积在心里,会难受的。

    晚上出宫,我去瞧了眼素卿。

    很奇怪是不是,面对这个毒害我的女人,我竟然很平静,没有奚落辱骂她,也没有落井下石,大概妍华也长大了,从过去的那条窄路里走了出来。

    我不想像她一样,这么多年把不满藏在心里,最后怨恨你。

    昭,看到张家落得这般地步,我真的很怕,也在想,高家以后如何走?子孙们如何自存?

    我现在回头看以前走过的路,犹记得当初管你索要爵位,没想到把八弟的疯病激了出来,伤了他们父子,也伤了咱俩。如今想想,也真是可悲可笑得紧。

    八弟和四姐、左良傅盈袖这一辈,我是不担心的,我担心下一辈的孩子们。

    你别因为我,就去刻意补偿宠溺高氏族人和亲友,别滋长了他们骄慢的心。

    你要规劝他们,多读圣贤书,懂得‘不义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的道理,还要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为人处世之道,若是他们犯了错,别因为我就网开一面,该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你是文宣帝啊,我心疼你,不想你的英名被污了。

    前些日子,我一口气给你做了十来条亵裤,你喜欢在上面绣什么呢?金龙?还是祥云纹?算了,我就自作主张绣成最喜欢的山茶花,又香又好看。

    好了,快到家了,我得去照顾睦儿了,下次再同你聊。”

    写罢这信,我长出了口气,心里的烦躁郁闷登时减轻了些许。

    就在我要将帕子折叠好,放入箱笼中时,马车忽然停了。

    我听见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没多久,车帘被人从外头掀开,来人竟然是四姐。

    四姐此时满头大汗,妆都有些花了,她搀扶住云雀的胳膊,挣扎着爬上了马车,看着我,急道:“怎么办啊妍儿,那会儿宫里传出了张致庸自尽和张达齐被贬官的消息,还传出元妃就是高妍华,今儿下午牧言来你府里探望咱俩,正好就听见了这事,这傻子一句话都不说,黑着脸往张家跑去了。我怕他闹出难看的事,紧着追了出来,恰好碰见了你的车驾,这个时候,咱可不能让他落井下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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